68 籠鳥
沈舟頤眼底隐現幾分晶瑩, 既有恐吓威脅又有卑微懇求,看樣子竟似動了真情。
戋戋冷冷甩開沈舟頤,他前世也算個修行之人, 理應曉得四大皆空因緣和合的道理, 為何對她抱有如此深的執念?他就不怕在佛祖面前罪業累積得太重, 下十八層地獄,紅蓮業火焚身?
沈舟頤空落落半晌,自嘲而笑。
她願意也好,厭惡也罷, 未來很長時間都只能與他為伴。若她日日只見到他一個男人,那顆石頭做的心定會被焐熱,恨與恐懼也會轉變為愛。
晚上他沒走。
他去脫戋戋衣衫, 戋戋初時反抗得劇烈, 甚至咬傷了嘴角, 後來當她瞥見他肩頭那抹火紅紅蓮印記時, 忽然像被攝走魂兒,驀然停止了抵抗。
戋戋腦海中泛起零星的記憶, 前世他仿佛從野外救過她,還給她療傷喂藥過。
恍惚中,她好像知道他前世是誰了……
沈舟頤遙感興致低靡,見她如此抵抗便沒再逼她。兩人在一起又不是只有做這麽一件事, 前世他恪守清規戒律, 從未沾過她的身子, 照樣愛她愛得死去活來。
沈舟頤把蜷縮的戋戋摟在懷裏, 兩人就這麽和衣而眠, 直至天明。
昏暗屋室, 連空氣都充滿悲涼的氣息。
·
一個月過去, 聖上還是沒能尋覓到戋戋的下落。
晉惕以為她飛到廣闊天地中重獲自由了,賀家人以為她找個窮鄉僻壤藏起來,聖上則以為她已經死了。
一個月,可以從花開等到花落,可以從料峭春寒到草長莺飛,她可以從甚嚣塵上到漸漸被遺忘……
因沈舟頤治好了阿骨木王子的族人,王子需依照約定,退掉與戋戋的和親之事。然兩國邦誼仍要延續,聖上重新指派安樂公主去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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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成之後,柔羌須得對南朝俯首稱臣,歲歲納貢,永遠熄滅反叛之心——這當然非是王子所希望的,王子便抵賴推脫着,不肯娶安樂公主。
阿骨木王子和族人住在高麗館中,等待時機成熟再回柔羌去。
晉惕這頭,自打與趙鳴琴和離後,一直寡居。他今年已二十有五,還缺妻室少子女,對于當世南朝男子來說實是件值得恐怖之事。
如今戋戋既已消失在塵世中,晉惕也該開啓新生活。
魏王妃急啊,頭發都急白,她想趕緊讓兒子走出舊日情傷的陰影。宰輔之女,名門千金,甚至和戋戋同樣的小家碧玉魏王妃都能為他找到,只要晉惕自己肯點頭。
四面八方的壓力砸在晉惕頭上,他要愛戋戋,但也要孝父母、撐起偌大的魏王府,将來繼承魏王之位,為晉家傳宗接代。
戋戋走了,她已經走了,飛向天空,飛到只屬于她的自由世界中去了。
晉惕祝她幸福,祝她平安,偶爾也思念她……卻不能為她一直等候下去。
終于,晉惕點頭,嘗試接受魏王妃的相親安排。
如果可以,還是叫冰人給他引薦個小家碧玉吧,他未來妻子身上如果能有點戋戋的影子,後半輩子他也能活得有點滋味吧……
唯一執着惦記戋戋的人是姚珠娘,姚珠娘把戋戋當成搖錢樹,盼望跟戋戋要錢,多次來賀府打探戋戋的下落。
被家丁惡狠狠驅逐後,姚珠娘落淚道:“逞什麽兇狂,阿甜是我肚子裏掉下來的肉,我見我自己女兒都不行了嗎?沒天理!賀家全家都是挨千刀的,一家子沒好東西!我要把阿甜找回來,找回來……”
姚珠娘也就口頭逞逞威風,她市井鄙陋婦人一個,還能有什麽大作為。
賀府之內,月姬對故去的賀二爺牌位叩首,名字正式寫入賀家族譜,從此以後,她就是堂堂正正的賀府幺小姐。
賀老太君認為“賀若冰”這名字不吉利,多惹晦氣,便另給月姬賜了個新名,賀若虹。
五彩祥雲,虹霓送福,端端是除晦納福的好名字。
魏王府的世子爺曾弄了封婚書想娶賀幺小姐去,然許多時日過去,全然未見世子前來迎親,想來貴人多忘事,迎娶之事不了了之了。
沈舟頤當着月姬面,燒毀當年月姬的賣身契。
月姬曾做過沈舟頤名義上的妾,現在他完璧歸趙,還她自由婚配的權利。月姬想改嫁,或想與青梅竹馬的舊情郎方生再續前緣,都是可以的。
按照親族關系,月姬現在該叫沈舟頤一聲“哥哥”。
月姬從來都把沈舟頤當成要侍奉的夫主,兩人驟然變作平等的兄妹關系,她很是陌生。
月姬私下裏問沈舟頤:“……夫人她,她還會回來嗎?”
她很怕戋戋哪一日忽然回來,搶走她如今的榮華。
沈舟頤沒說話,怕也深深迷茫着。
月姬知曉公子愛夫人,如今夫人與人私奔,她不該再談起傷心事惹公子傷心。
“夫人定然會回來的。”
月姬鼓足勇氣,安慰沈舟頤。
沈舟頤對她淡淡笑笑,眸中有寵愛,卻與男女情愫無關,完全是親哥哥對親妹妹的——曾幾何時,他也應該如此清白地看妹妹戋戋的。
“多謝。”
沈舟頤作為大哥,親自操辦月姬的婚事,将許多年輕公子的畫像置于她面前,叫她随意挑選如意郎君。只要非是門第太高的,他都可以親自去提親。月姬成婚時,他還會封厚厚的奁産為她送嫁。
外人看來沈舟頤對月姬頂頂好,可月姬能感受到的,只有他的疏離和界限感。
因為他根本當她可有可無,所以她随便出閣,愛嫁給誰就嫁給誰。戋戋呢?若戋戋嫁旁人,他也能如此慷慨潇灑麽?
多年的夫妾之情,一朝化作流水。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月姬黯然神傷。
……
臨稽城另一個隐蔽角落,戋戋卻還活着。
她雙腳被栓在堅硬的床腿上,能活動的最大範圍也就是放水和食物的桌邊。房間被黑帷嚴嚴實實遮擋着,她根本夠不到窗戶,也望不見外面,只能日日茍延殘喘地活着。
某一日忽聞外面傳來紅紅火火的鞭炮聲,戋戋貼耳朵在牆壁上,瞪大眼睛仔細去聽,還以為哪家辦喜事放鞭炮。
其實鞭炮是賀宅放的,賀老太君大方接受了月姬這新孫女,決心撥雲見日,告別過往,重新過日子。
可她呢?沈舟頤真就把她的名字和身份都抹去,把她變成掌心菟絲花,連陽光都是種奢望。
戋戋抱住膝蓋,把頭埋進膝窩,坐在冰涼的地面上啜涕。
然再多的淚水,也砸不開腳踝上的鐵鎖……
良久,嘎吱,輕微推門聲。
一雙皂文靴緩緩踱至她面前,頓了頓,聲音明顯不悅。
“怎麽坐到地上?”
沈舟頤俯身将戋戋抱起,打橫放到溫暖的床榻上,一邊細細密密吻着她。似這般吻他每日要進行許多次,也津津有味。戋戋哭得淚眼婆娑,一副支離破碎的可憐模樣。求饒的話她說過幾百遍了,可他心腸那樣硬,要将她關到底。
沈舟頤今天又從外面給她帶來甚多好吃的好玩的,其中幾塊栗米糕上刻有火紅“賀”字,乃是賀家小廚房的拿手糕點。那樣鮮紅的顏色,昭示着賀家有喜事發生。
賀府,家?
久違了。戋戋感到一絲陌生。
“我剛才聽見有鞭炮聲,是賀家放的嗎?”
沈舟頤對她直言相告:“剛送完月姬出嫁。夫婿你認識,就是你親生母親家那位方表哥。”
戋戋怔忡須臾,嗫嚅道:“哦。”
“哦什麽?”
沈舟頤愛戀地輕撫她的雪腮,這些日子她又被他養得嫩了些,潤了些。兩人雖表面在談論方表哥,暗地裏誰的心思也沒放在方表哥上。
沈舟頤喉結滾動,摟戋戋腰的手臂越發緊锢,要把她推倒在榻上……他是那麽地愛她,一碰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腳腕被兩人的推搡弄得嘩嘩作響,戋戋呼吸窒滞,額頭沁滿細密的汗珠,半推半就将他避開。
為了緩解旖旎的氣氛,她硬着頭皮繼續方才的話頭:“方生表哥……是個好人,雖膽小蠢笨些,心眼兒卻忠厚。他、他現在還在永仁堂做事嗎?”
沈舟頤模糊嗯了聲,“他嫌棄送貨太累,早就辭去了。”
戋戋續續又道:“也好,月姬嫁給他總算知根知底,只要兩人好好過日子,會白頭偕老圓圓滿滿的。”
沈舟頤動作滞了滞,不滿她在他面前誇贊別的男人,話說得好像她和他不能圓圓滿滿似的。
“戋戋。”
他無比認真道:“只要你願意,我們也可以白頭偕老、圓圓滿滿。”
戋戋委屈顫了顫唇角,淚溢橫流,微譏道:“我被你關在這裏,就是白頭偕老、圓圓滿滿?”
沈舟頤道:“如果你真心跟我,日後我們的生活不會如此的。”
戋戋抽抽通紅鼻子,兩只手臂交叉護在胸前。
她不肯妥協。
面對沈舟頤這種人,她又懼有怕,能忍住渾身戰栗篩糠已然算好,又怎奢求她能和他圓圓滿滿過日子呢。
戋戋繃着面孔,明明身形纖薄柔弱得想讓人揉死,卻還跟一株倔強小草似的,任憑風吹雨打。
沈舟頤知道她從前是做大小姐的,見過世面,金銀珠寶還是甜言蜜語都難以撼動她的心。好在他有足夠長的時間與她單獨相處,不怕晉惕或是什麽人來打擾,他可以對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甚至把前世那些慘事都說給她聽,博她的同情,慢慢感化她……
能用這種方式留下她也好,折斷她翅膀。
再不行,就把她關起來,關到她服氣為之。
只要他尚有一口氣在,只要他沒死,他就一定只要她一人。
作者有話說:
除夕快樂!
時光溫柔,歲月生香
祝追文的小夥伴新的一年好運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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