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将軍攻×攝政王受
“別這樣對我。”楚辰遠抓着他的手沒動, 但聲音卻十足的幹澀。
“是你別這麽對我。”葉骁覺得自己好像還是第一次跟楚辰遠說這麽話,不過他原本就打算兩個人好好談一下,現在也很願意多說。
“你不能因為你喜歡我, 就把我鎖在這裏。”
“我回京這麽久了, 除了你和這些人, 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外人。我的父母親人狀況如何, 楚國如今是什麽光景,甚至今年的年號是什麽, 一概不知。”
“我在那邊坐完牢,不是為了回到這邊繼續坐牢的。”
“楚辰遠, 你替我想一想, 別這麽對我。”
楚辰遠的表情一下子就變得特別可憐,手也松開了,他幾乎是用氣音說道:“求你……別……”
他不明白為什麽,從小,一直以來,所有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會屬于他,那個養育他的女人一直在告訴他, 最好的東西都要先給太子,先給皇帝。
這也是他一直對于葉骁患得患失的原因,他的潛意識在告訴他,自己想要的一定不會屬于自己。
葉骁一定不會願意留在他身邊, 葉骁一定會被別人搶走。
可是現在沒有皇帝和太子跟自己搶, 為什麽他還是留不住呢?
葉骁看他這副樣子, 覺得自己胸口有點發悶, 他明白這是出于自己的感受, 沒有原主的靈魂影響,但是他不想這樣跟楚辰遠下去。
“或者,你把葉府的具體情況告訴我。”
楚辰遠聽到這話,突然沉默了。
“你不可能瞞我一輩子,或者,你真的想等我到底下之後,再在某次燒紙的時候告訴我?”葉骁笑了笑。
但楚辰遠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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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府的事情……”
楚辰遠閉了閉眼,坐起來,“明天,等明天,我會派人告訴你一切。”說完這話之後,他整個人就像是失去了神氣,完全沉默下來。
葉骁并不在乎他的态度,只要楚辰遠願意不再瞞着自己就好。
完成這事之後,葉骁也感覺到了某種不屬于自己的喜悅和激動。
應該是來自原主的靈魂。
吃晚飯的時候,氣氛也還是一派沉悶,楚辰遠看着對面的葉骁,欲言又止。
在那麽親昵的相處過一段時間之後,又驟然退回到一開始冰冷的态度,比一開始的時候讓他要更難以忍受得多。
第二天上午,仆人推着葉骁到了楚辰遠的書房,後者看起來一夜未睡,見他來了,什麽也沒說,只給了他一份卷宗。
葉骁接過來打開看了,只掃了一眼,他就明白為什麽楚辰遠一定要把他隔離在這裏,為什麽說他只能呆在這裏了。
兩年前他戰敗被俘的事,曾經在朝中掀起了軒然大波,都說皇帝聽信讒言導致朝中損失一員大将,皇帝惱羞成怒之下,直接将葉骁打成了叛逆,說葉骁看似被俘實則投敵,當朝怒斥了葉骁的父親,葉骁的父親出言辯駁,徹底惹惱了皇帝。
随後整個葉家被抄家,整個葉家三十五口人被抓進了獄中,所有成年男子一律斬首,女眷和孩子全部流放。
葉骁的母親和妹妹不堪其辱,于獄中自盡。
此事直接導致朝中震動,數位文武大臣聯名上書要求清君側,為了保住皇帝和他的皇位,已經年邁的太皇太後再次插手政事,不得已扶持了景王攝政。
景王掌權後第一件事就是為葉家平反,但那些踏上流放之路的女眷和孩子,最後一個也沒能找回來。
葉家總共三十六口人,如今活在世上的,只有葉骁一個而已。
葉府已經不存在了。
葉骁感覺到自己的全身在發冷,某種巨大的、冰冷的情緒整個壓制住了他,所有的知覺都被麻痹了,他坐在那裏,感覺自己的靈魂和身體仿佛已經分離,手在控制不住地發抖,那段肢體卻像是死去一半僵硬而不受控制。
耳朵在嗡嗡作響,他聽不清是不是有人在跟自己說話,眼睛也看不清楚,直到眼前模糊的人影擦去他源源不斷湧出的淚,慌亂地拍着他的背,喊着他的名字:
“葉骁!葉骁!你不要憋氣,把嘴巴張開……”
葉骁這才感覺到窒息,他張了張嘴,突然嗆了一下,紅色的血瞬間鋪滿了面前的卷宗。
楚辰遠在朝外喊着什麽他聽不清楚,但他完全失去了力氣,從輪椅上滑落下來,胸口後知後覺的傳來撕裂般的痛楚,沉重的、悲傷的潮水淹沒了他。
這些情緒并不屬于他,而是來自那個一直表現得有些懦弱的原主的靈魂。
葉骁清晰又模糊地感受到了這個靈魂的崩潰,他完全喪失了這身體的掌控權。
他退居到一邊,看着這個靈魂歇斯底裏、絕望、癫狂、暈厥。
葉骁早有預感,但他以為葉府可能失勢,可能過得不好,從沒有想過葉府已經消失。
除了景王府,他已經無處可去。
那不是他的家人,所以他不為他們感到過度的悲傷,他只是覺得憤怒和諷刺。
皇帝輕飄飄的一封诏書,毀了葉骁的一生,斷送了葉家上下三十五口人的性命。
直到現在,皇帝還好端端的坐在皇位上。
葉骁再恢複意識的時候,只感覺全身都非常痛,眼睛很痛嗓子也很痛。
楚辰遠一直在這邊守着他,看他醒了,立刻緊張地湊上去:“葉骁?”他小聲喚道。
葉骁難受得要命,只是下意識皺了眉。
“你喝點水吧。”
楚辰遠把他扶起來,讓仆人端了杯水,喂他喝了。
葉骁喝了點水才覺得自己稍微活過來點,但是眼睛實在是很痛,他勉強看着楚辰遠,想開口說話,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來,嗓子像是被扯壞了窗紙,只能透出一丁點的風。
楚辰遠很擔憂地看着他:“你……還好嗎?”
一點都不好。
葉骁閉了閉眼睛,努力地調動着嗓子,有些艱難地說出:“送我回葉府。”
聲音沙啞且有些變調,但好歹不到完全失聲的地步。
楚辰遠不想看到他這幅樣子,也不敢反駁他,只是輕聲勸道:“你身體現在太差了,先養兩天再說,好嗎?”
心髒尖銳的疼痛讓葉骁的臉色更加慘白,但他實在是太難受,只皺着眉硬抗。
“我只是要回去看一眼。”
他的嗓子實在是難捱,楚辰遠不敢讓他說話了,只是連忙應下來:“好,好……你先喝點湯,明天我就派人送你去……”
心髒的刺痛這才沉寂下去。
葉骁靠在床頭,被他喂了小半碗參湯,沒過一會兒又沉沉睡去。
楚辰遠把他安頓好了,摸了摸他的額頭,緩緩地嘆了口氣。
還好,他沒有繼續跟自己鬧,還願意吃飯,還願意活着。
還好。
楚辰遠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當時看到那些血從葉骁嘴裏湧出來的時候,他幾乎以為自己會随着他死掉。
直到現在,他還覺得有些恍惚。
楚辰遠坐在書房的椅子上,然後整個人都慢慢地癱軟了下來。
“殿下,您要不要吃點東西?”
楚辰遠點了點頭:“對了,明天如果他還是堅持想去葉府看看,就遣幾個可用的人跟着他一起。”
“是,”老仆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問道,“您不一起去嗎?”
葉小将軍現在這幅樣子,明天要是真的去了葉府,估計可有的鬧了,景王殿下怎麽放心讓別人陪他去。
“我不去。”楚辰遠閉上眼睛,滿是疲憊地道,“你覺得他在葉府……能想到什麽?”
“他現在已經恨死了皇帝,你覺得他對我,又是抱着怎樣一種……”楚辰遠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不會陪他去葉府。”他把臉埋進胳膊裏。
“我怕他會更恨我。”
第二天葉骁如願被送到了葉府,阿奇爾也在随行的人中。
非要來葉府看一眼,實際上是出自原主的靈魂的意願。
葉骁對此沒有什麽意見,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麽到了這一步,原主的靈魂還是沒有任何想要奪回身體的意思。
明明自己已經一度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
阿奇爾把葉骁抱下來讓他在輪椅上坐好,然後推着他走進葉府。
得益于當時諸多大臣的維護,葉府的宅邸完整的保存了下來,但內部已經完全空了。
而且兩年時間沒有任何人在,雜草已經長到了屋內,到處都是厚厚的灰塵。
葉骁又一次到了旁觀者的位置上,他當時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只在葉府呆了很短的一段時間,他不擅長應付來自「家人」的關心,很快便找理由去了軍營裏。
所以實際上他對于這裏并不熟悉。
但「葉骁」急切地、惶恐地在這個空蕩蕩的家裏,喊着爹娘,喊着妹妹,喊着那些他熟悉的所有過往之人的名字的時候,某種異樣的感情鎖住了他。
這一次的昏迷中葉骁做了一個關于自己小時候的夢。
十歲的他站在太平間的門前,那裏的空氣跟別處不一樣,帶着難言的冷。
身後的大人們遠遠地看着他,小聲地讨論着這個孩子有多麽可憐,每一個人都對他抱有十足的同情。
但沒有一個人敢靠近他。
葉骁當時沒能見到父母的屍體,他們不願意吓到這個小孩,所以葉骁當時對于「死」這件事并沒有多少概念。
他沉默地按照大人的囑咐走完了葬禮的流程,在葬禮結束後獨自一人站在父母的墓前,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無家可歸,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永遠的失去了叫爸爸媽媽的機會。
晚上的時候墓園的巡邏人發現了躺在這裏的他,他的父母都在那裏,沒有人能夠帶他離開,他背不出別人的手機號,也想不出自己可以去哪。
最後是他的語文老師,那個不茍言笑的老頭子帶走了他。
那時候他沒有在父母的葬禮上落一滴淚,別人都告誡老頭說這是個天生冷情的小孩,養不熟的。
葉骁覺得那些人說得對,哪怕是他長大後回首往事,也依舊覺得大腦和心中空落落一片,哪怕那個老人對他足夠親厚,他也沒有對他生出多麽深刻的眷戀。
他大約永遠不會像這個「葉骁」一樣,爆發出這樣極度的悲傷和強烈的悲恸,不會為了別人這樣撕心裂肺這樣歇斯底裏。
但是這個夢并沒有在這裏結束。
這個夢繼續向他昭示了,他離開之後的原本的世界。
葉骁在那個世界中所有存在過的痕跡完全消失,所有人都像是從沒有出現過這個人一樣生活,這個世界完全抹除了他的人生。
在他放棄回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這個世界也向他完全封閉。
葉骁像個透明人一般走過陌生又熟悉的街道,默然無語看着那些放映着陌生影像的廣告屏;他回到了自己的小學,走到了那個老頭所教的班級的窗外,站在那裏透過玻璃看着他全白的稀疏的發。
他已經十分的蒼老,卻還不肯放棄教書,他的家裏也沒有收養過一個名叫葉骁的學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脾氣古板的老教師。
他用葉骁很熟楠楓悉的筆跡用白色粉筆在黑板上寫着「舉頭見日,不見長安」。
那對早逝的夫妻也沒有留下孩子,他們的墓前荒草叢生,沒有人在這裏每年放下一束花。
葉骁站在熟悉的墓碑前,感到有什麽早已存在于自己身邊、但他從未察覺的東西包圍了他。
他緩緩地扶着墓碑跪在那裏,突然落下淚來。
十歲時他被捅了一刀,直到二十二年後,他才意識到傷口的存在。
因為這是他第二次,被全世界抛棄。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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