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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瓒兒……”

“誰?你是誰?”

陰冷潮濕的地牢,被囚禁了十多天的盧瓒已經有些神志不清,可是這蒼老的聲音缺如山谷清泉一般傳入他的腦中。

“我是寂明。”

“寂……明?你就是我父母跟我說過的……師父?”

“二十六年前我就算出你命中有此一遭,而且天命如此,人力不可避。”

“天命麽?為什麽我要承受這種命運?為什麽是我?”盧瓒心裏怨憤,把束縛他的鐐铐掙得叮當作響。

“為師道行不如那馮淵,能以化身前來與你相談已是極限了。不過你放心,劉崇和馮淵做下這等天怒人怨之事,定逃不過天罰。瓒兒,你希望為師能為你做什麽?”

“……”聽了這話,盧瓒就知道自己逃生無望,而且他已經簽了那血契,不管天涯海角,馮淵一幹人都能找到他。

在地牢裏的這十幾天,盧瓒想了許多,與季連如意荒唐了四年,全部的寵愛都給了他,忽略了自己身邊的親人。如今最讓他放不下的,是他的妻妾兒女。

“師父……徒兒求您一事……”

于是當劉崇派人半夜抄了盧府的時候,發現裏面竟人去樓空,家中的錢財也被帶走了大半。

劉崇怒不可遏,當夜便令人拷打盧瓒,幾乎是用上了十八般刑具,将他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身上再沒一塊完整的皮肉。

“呵呵呵……”渾身是血的盧瓒毫無生氣地被高高吊起,嘴裏卻發出了鬼魅一般的輕笑。

“我讓你笑!我讓你笑!說!你的錢財都去了哪裏!”劉崇手下一員大将正在用滿是針刺的皮鞭不留餘力地往盧瓒身上打去,可盧瓒卻仿佛沒有感覺一般,仍然嗤嗤地笑。

直到盧瓒嘴裏再也發不出聲音,那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糾結肌肉的施刑人才停下來走過去看他是否有氣息,卻在靠近的時候聽見對方沙啞的聲音說:“叫……馮淵……來,我……我只……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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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雖然疑惑卻還是把話帶給了劉崇和馮淵,以盧瓒目前的情形,估計也耍不了什麽花招,于是第二日馮淵便擯退了屬下,獨自下地牢去會盧瓒。

這日兩人在地牢相談了一個多時辰,此後就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直到籌備了五年的環形墓終于建成。

馮淵選了一個黃道吉日,準備正式起陣,為劉崇即将建立的國家逆天轉運。

那日,浩浩蕩蕩的隊伍從劉崇的府邸出發,加上護送的軍隊,竟然将近上萬人,而裏面,還有那即将成為十二煞陣陣引的一千人。

“主人,馮大人,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後面押解的是我的族人?”一紅衣人踉踉跄跄地跑到了劉崇和馮淵的馬車旁,跪下下面凄聲問道,臉上一片驚恐,原本俊秀無俦的臉已經沒了半點血色。

“馮國師算出,如果能以你季連家千人性命為陣引,這十二煞真還能多撐幾年。如意啊,要沒我,你季連家早就讓滅族了,所以現在是你們報答我的時候了。”

“什、什麽?胡說!不可能!不是早就選好一千個流民了嗎?為什麽要用我的族人,他們是無辜的?”

“如意,那一千流民也是無辜的,用你季連家的人和用他們沒什麽分別,你口口聲聲說要為主人盡忠,竟是這點覺悟都沒有嗎?”馮淵冷着一張老臉諷刺道。

“不不,我們季連家對主人忠心耿耿,立下汗馬功勞,您不能這麽對他們,求求您,快放了他們!”季連如意滿臉淚水,不住地給劉崇磕頭,額頭砸在地上發出了“咚、咚”的響聲。他的父母、妻子、兒子,還有近千族人的命難道都要這麽沒了麽?

“他們?對了,來人,把季連如意抓起來!”

身旁出現幾個官兵将季連如意牢牢扣住綁了起來。

“我早清點了人數,你全族老小剛好九百九十九人,加上你剛好滿千人,你說,這是不是天意呢?”劉崇大笑,然後就讓人将季連如意與其他族人關押在一起。

季連如意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他本以為完成任務後就可以和家人團聚,雖然心中存有對盧瓒的愧疚,但家中的天倫之樂必然可以讓他忘掉在盧府的那段日子。可沒想到在這事情快要了解的時候,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盧瓒!盧瓒!是不是你?是你對不對?是你耍的詭計對不對?”

在被押解的途中路過盧瓒的囚車時,季連如意狀似瘋癫,嘶吼着質問盧瓒。盧瓒在囚車中席地而坐,絲毫不為所動。為了陣心完整,他的一身皮肉傷已被治好,臨行前還有下人為他整理了儀容,給他穿上了精致的玄色朝服。

他靜靜地坐在囚車中,穿着一身華貴的衣服,面容精致無暇,心中已無半點漣漪,緊閉的眼皮一路上都沒有睜開過。

“救命……不要!求求您了主人!啊——”

季連如意看着自己的族人一個一個地被劊子手砍下了頭顱,然後那些噴射而出的血液灑在了環形墓上方的土地上,慢慢地将那片大地暈染成了鮮紅色。

一百、兩百、三百……然後就輪到了他的父母、妻子,還有他四歲的兒子,那是多麽可愛的一個孩子,繼承了他和妻子的好相貌,一臉伶俐乖巧的模樣,他只抱過他幾回,可如今,卻眼睜睜地看着他細嫩的脖子被無情冰冷的利劍割開,那稚嫩的小嘴再也不能天真地用童音喚他“爹爹”。

“劉崇!馮淵!!盧瓒!!!我死也不會放過你們的!今日我族人所受之苦,我發誓要百倍、千倍地奉還給你們!”

直到一千個季連氏族的人,只剩下了他。那刀刃即将劃過他脖子的時候,他用盡最後一口氣立下誓言。

盧瓒冷冷地看着季連如意的頭顱滾落在地上,那雙眼還爆裂般地怒睜着,仿佛在詛咒這這個世界。

四年的日日夜夜恩愛纏綿,在盧瓒心中已化成了揮之不去的夢魇,此刻随着季連如意的人頭落地,終于消失殆盡。他心中再無牽挂,掙開了兩邊侍衛的鉗制,轉身走下了環形墓……

在進入血柱前,他告訴了馮淵他家祖産的埋藏之地還有那一件可保屍體千年不腐甚至可以讓人死而複生的金縷衣的下落。

馮淵狂喜,卻只将寶藏埋藏之地告訴了劉崇,而那件金縷衣的下落卻被他私藏了下來。

次年,也就是公元962年,憑借盧氏的萬貫家財,劉崇在這滿是硝煙戰火的年代建立了北漢。可惜與這個時期的衆多短命國家一樣,北漢的壽命只有區區二十幾年,如果當時劉崇活着,肯定會将馮淵抽筋剝皮。

可馮淵其實也不明所以,他在劉崇去世沒幾年也由于這陣法違背天命自己受了反噬,不久便油盡燈枯,可他給自己造了一個石墓,外面用陣法封住,自己穿着金縷衣帶着自己的畢生收藏躺了進去,期待着千年以後能夠死而複生。

北漢覆滅之日,千裏外菩提寺有一老僧正在禪房撚着佛珠誦經。

誦經聲戛然而止,那老僧放下手中佛珠,輕嘆一聲,口中喃喃念道:“瓒兒,為師能為你做的僅止于此。希望那留在你體內的一魂一魄能保住你的生魂與本性,也許百年甚至千年以後能有有緣人将你救出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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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瓒的聲音低沉渾厚,很好聽,讓他很快就能沉溺其中。

他的語氣很平淡,沒有波瀾,像是在說他人的事。

他的故事很長,很曲折,很悲涼,讓人聽完如鲠在喉,說不出一個字來。

在盧瓒說完以後,王雅璞沉默了許久。他不知道平常人在這個時候應該怎麽做,是安慰對方表達自己的同情麽?但他知道盧瓒不需要,他的傷痛已經銘刻在靈魂裏,再沒有什麽可以撫平。

他突然想起來了盧瓒說過的一句話“我與他,已經說不清到底誰的過錯更大些。”

他與季連如意的種種過往,皆來自于劉崇和馮淵的野心和貪心,可那兩人,前者湮沒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後者讓盧瓒一手掐死在石墓裏。于是剩下的盧瓒和季連如意沒有了可以報複的對象,只能像絕望的野獸般互相撕咬,發洩心中沉澱的怨恨。

如果說剛拿回魂魄時的盧瓒像個瘋子,那麽季連如意已瘋癫得超出了人類的範圍。

“盧瓒,我在石墓中找到三樣東西,一個是鑰匙,就是打開鎖魂珠的盒子的那個,一個是一本冊子,記載了劉崇生前的事,還有一個是半截玉佩,那是你和季連如意的定情信物麽。”王雅璞自己也說不上來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問題。

“我的家傳之物,我與他,一人一半。”

“那你現在還恨季連如意麽?”

“說不清。”要說恨,前塵過往已随風而逝,今生如果不是季連如意招惹他,他寧願與這人永生不見。

“你會殺他嗎?”

“會。”而且是毫不猶豫地,對現在的季連如意來說,死,也許反而是一種解脫。

作者有話要說: 總算交代完了,其實基本上在前面的內容裏已經透露過了。

其實我想塑造的季連如意原本不是壞人,但是一個比較自私的人,只會考慮自己,所以造成了他的杯具,雖然其中劉崇和馮淵原因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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