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雞尾酒
除了小時候給母親買過幾次對方最喜歡的郁金香,和現在生意場上的禮尚往來,沈璁長這麽大,還沒有送過誰禮物,他不知道送禮的心意,更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人敢在收了他的禮物後,一點回應也不給。
他現在就是在路上随便抓把土送給孔立文,對方都得親自捧上兩根金條,屁颠屁颠地來回禮,還深怕自己跑慢了;可檀香扇送出去這麽久,裴筱居然連句“謝謝”都沒有。
起初的幾天,沈璁還找自己的貼身保镖确認過,扇子買的是最貴的,一把就足夠普通人家吃上好幾年,百年難得一遇的上等檀香木,蘇州名家世代祖傳的手藝,說是藝術品也不為過。
而且保镖再三保證,自己是親自交到裴筱手裏的。
在沈璁的世界裏,錢到位了,一切都會到位,他搞不懂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
不過好在,這點事也并沒有困擾他太久。
那晚在百樂門的二樓,合同已經簽下了,雖然之前是孔立文出時出力,疏通關系,拿錢拿地,但現在他只有一個明面上說出來好聽的名頭,回去哄哄他那個已經時日無多的老爹,和根本不懂生意的大媽或姨娘。
其實背地裏,股份分成的真正大贏家,還是沈璁。
他做事向來雷厲風行,最讨厭拖拖拉拉,尤其是生意上,既然現在已經大局在握,他一分鐘也不想耽誤了。
至于裴筱……
只是他無聊生活中的一點調劑,消遣而已,怎麽能耽誤正事。
他又沒有心。
離春節還有差不多兩個月,他想趕在過年前,打通最後的環節,這樣過完年,工人就能直接開工。
而這個最後的環節,需要下點功夫。
因為工廠的項目規劃涉及到藥品生産,雖然是面對民間流通,但若真是遇到緊張形勢,也很有可能被當做戰時軍需物資被征用,這也就是為什麽孔立文求了一圈,最後還是只能找沈璁的原因——
租界內的藥品生産和流通,需要領事館的審核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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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領事館一直很重視跟軍人出身的沈克山之間的關系,而他留學多年的幼子又能說一口流利的法語和英語,與多位領事都有私交。
經過沈璁一個多月的運作,事情只差臨門一腳,就在今晚的雞尾酒會,分管相關事宜的法國領事會親自到場。
“Bonsoir①。”
“Bonsoir。”
雞尾酒會的現場,沈璁跟早到的法國領事熟絡地打着招呼。
他法語流利,領事也會幾句蹩腳的中文,兩人根本不需要翻譯,就可以相談甚歡,身邊只有一位領事的中方副手,很快就落實了最後的幾個小問題。
收尾的工作是由那位中方副手代勞的,因為那位法國領事已經被臺上的表演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表演開始後,沈璁全程背對着舞臺,直到跟副手聊完,他才趁着對方去洗手間的功夫,叫來了安排這場雞尾酒會的孔立文。
面對身邊不時經過的一些領事館成員,或是商界熟人,他還是一直保持着紳士的儀态,禮貌地點頭微笑,但一張嘴,冰冷的聲音就吓得孔立文立刻打了個寒顫。
“誰讓你請他來的?”
“……誰?”孔立文揣着明白裝糊塗,只想找個地縫躲一躲,無奈已經被沈璁帶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只能硬着頭皮道:“七少爺,七少爺你信我!真不是我把裴老板請來的……”
他幾天前提交給領事館方面過目的演出人員名單,的确沒有裴筱,是對方略略做了些删改。
“你說我也不懂法語啊……”孔立文一臉冤枉地解釋道:“名單拿回來,我就交給手下的人去辦了……”
還不等沈璁再說什麽,領事副手正好從衛生間出來,經過兩人身旁。
“沈公子怎麽在這兒?”副手客氣地寒暄道:“難得今晚這麽精彩的演出,好不容易談完了正事,不一起喝一杯嗎?”
“那是一定的。”沈璁得體地笑笑,“我正好也要去趟洗手間,劉秘書先請。”
洗手間裏,他掬起一捧水,拍在臉上,再擡頭時,鏡子中出現了一張陰沉的臉。
剛才他看得很清楚,劉秘書說話間,眼神一直饒有深意地示意着法國領事的方向,瞎子都能看出來,領事盯着臺上的裴筱,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等他走出洗手間,臺上的表演已經結束,裴筱正在跟臺下的觀衆鞠躬致謝。
大概是為了配合今晚西式雞尾酒會的主題,裴筱今天穿了件低胸平口禮服,細窄的包臀裙将他的身材勾勒得極其誘人,裙擺在膝蓋處散開,是時下相當流行的魚尾裙,性感得很高級。
只是在沈璁看來,比起之前的兩身旗袍,這洋玩意還是差了點意思。
但這絲毫不影響全場的目光都已經聚焦在了裴筱身上,沈璁不相信這幫洋人裏有幾個能聽懂臺上的中文歌,他們也不講究什麽含蓄內斂的傳統美德,除了極個別單純的欣賞外,大部分的眼神都頗為下流。
“沈公子——”
很快,沈璁聽到了剛才那位副手劉秘書的聲音,對方已經回到了領事身邊,沖他舉了舉酒杯。
當他從經過的服務生手中的托盤中端起一杯酒,立刻回到了之前紳士斯文的狀态。
“Leroy先生。”他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客套地跟領事碰了碰杯,“今晚的安排,還滿意嗎?”
沈璁刻意用了中文,讓他們之間的對話顯得只是閑聊而已,而一旁的法國領事也很配合。
“當然。”他用夾雜着法語的蹩腳地中文稱贊道:“東方,美人,Très bien②。”
“這次的酒會,好像是孔公子辦的吧?我記得他也是這次項目的合夥人之一,和沈公子很熟的。”
劉秘書上前搭話,就差沒直接跟沈璁說,趕緊安排一下。
沈璁倒是面色如常,禮貌地點了點頭算是附和,但在西裝的袖口裏,沒有人能看到的地方,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拳頭已經攥緊。
“不用了。”領事擺了擺手,打住了這個話題,“我夫人,帶孩子,來跟我過聖誕;他們沒有見過,春節,會留下來,一起,熱鬧。”
“不着急。”
就在幾人對話時,裴筱已經走下了舞臺,領事的眼神自然是一直尾随,沈璁也順勢看了過去。
人群中,裴筱還是那麽妩媚,一颦一笑,活色生香。
發現沈璁看向自己,他先是怔了一秒,但很快就回以微笑,遙遙向沈璁的方向舉了舉酒杯,并沒有刻意避諱兩人的熟稔,又保持了得體的距離。
之前的某一個瞬間,沈璁驚訝于裴筱就像是罂粟的花朵,濃豔,美麗,招搖,藏着讓人上瘾的東西。
但在毫無交集的這一個多月裏,他覺得裴筱其實更像自己指間的一支煙——
尼古丁固然是會讓人上瘾的,但其實也可以戒掉。
最近除了像今天這樣必要的應酬,他忙得連那些消遣的酒局都很少去了,自然也沒什麽空閑想起裴筱。
日子并不算太糟,他算是還沒有明顯的“戒斷反應”。
只是偶爾閑下來,他會覺得那棟熟悉的二層小洋樓有些莫名的空曠,好像連喜伯的敲門聲都有回音似的。
對于自己居然會突然想到這些,沈璁本人也很意外,一定是今晚的雞尾酒後勁太足,酒精全都湧上了腦子。
而此時,因為并不會任何一門外語,裴筱只能在翻譯的幫助下,簡單跟身邊的人敬了兩杯酒,便匆匆離開了。
事情已經談完,表演也已經結束,沈璁跟領事間客套地互道“Bonne soirée③”後,便也跟着開了酒會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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