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惹塵埃

臨近中午的時候, 派去醫院的司機回來傳話,說喜伯年紀大了,醫生讓再留院做些檢查,他已經把裴筱安全送回了馬斯南路嗯二十七號。

沈璁得信很快從公司打了個電話回家, 聽見裴筱的聲音後, 他蹙了一上午的眉頭才總算稍見舒展。

怕耽誤沈璁上班, 電話裏裴筱也不敢啰嗦太多, 只簡單交代了下喜伯的情況讓對方放心,便匆匆結束了通話,只在末了叮囑了句, 讓沈璁別忘了吃午飯。

天氣這麽熱,沈璁已經忙活了一上午, 咖啡一杯杯地灌下肚, 他根本沒有胃口吃飯;但裴筱清泠泠的嗓音就像是夏日裏的一汪清泉, 總算将辦公室裏緊張燥熱的暑氣驅散了些。

挂斷電話後,他還是叫來了張秘書,讓對方上街随便給自己買些吃的回來墊墊肚。

之後, 他便很快又把視線轉回了手邊的文件上。

要徹底查清楚之前那批藥物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不止很麻煩,而且還很急;他必須趕在下一批藥物出滬之前找出症結所在,并且, 規劃出一條新的路線,甚至是換上一波新的人手。

所以,當他再次從堆積如山的文件和信箋裏擡起頭來時才發現,天都已經黑了。

要不是光線漸暗, 讓他越來越看不清楚紙上的字, 只怕到現在他還沒發現太陽都下山了。

正好這時, 保镖敲門走進了辦公室,順帶幫忙開了燈。

“呼——”沈璁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沒事,讓他們都下班吧,不用都在這杵着了。”

“是。”保镖點點頭,轉身跟守在門邊的陳秘書交代了幾句。

見陳秘書轉身離開,沈璁重新将頭埋進手中的文件裏,但片刻後又停了下來。

因為,他餘光瞥見保镖還一直站在門口,似乎并不打算離開。

“有事兒?”他捏了捏酸痛的眉心。

“七點過了,少爺,你……”保镖眼睛盯着桌上陳秘書中午買回來的一小籠生煎,踟蹰道:“陳秘書是上海人,不了解少爺您的口味,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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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去給您買點什麽吃的回來?”

沈璁順着保镖的眼神望去,這才想起來自己一天都沒吃飯了。

他倒不覺得餓,只是想到了中午提醒自己吃飯的人。

“不用了。”他擺擺手道:“去通知司機把車開到門口來吧,我處理完手邊這點事就走。”

“少爺要回家?”保镖很快提醒道:“那……鄭喬……”

沈璁聞言合起文件,唇角浮現一絲苦笑。

他倒的确是把這茬給忘了。

“人呢?”他随手将文件夾擱到一邊,習慣性地摸向桌上的煙盒。

“在地下室關着呢。”

保镖答着話,眼神瞥見沈璁摸到的煙盒已經空了,便趕緊上前兩步,遞上了一根煙。

沈璁接過香煙點上,深吸了一口吐出眼圈,才接着道:“好吃好喝地侍候着?他說什麽了嗎?”

“沒有,該問的,昨天關進去之前已經都問完了,就……咳咳……”保镖尴尬地清了清嗓,“和少爺您之前猜的差不多。”

“今天我只進去送過兩次水,沒給吃的,沒跟他說話,他也沒什麽動靜。”

“不過我剛才去看過,水都是喝完了的,人應該沒什麽問題,只是……”

“少爺,繼續這樣的話,應該撐不過幾天。”

“嗯。”

沈璁點點頭,将手邊的空煙盒揉成團,扔進了已經滿得快要溢出來的香煙缸裏。

“走——”他說着起身,“去看看。”

地下室厚重的鐵門被拉開時,發出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咯吱聲。

這裏原本是沈家最初堆放金條的地方,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只是因為棄用多年,現在又臨近梅雨季節,空氣裏能聞到一股灰塵夾雜着黴變的難聞氣味。

沈璁一手掏出手帕掩住口鼻,一手象征性地在面前揮了揮,聽見屋裏傳來一陣窸窣聲。

長時間的黑暗讓鄭喬的眼睛連門外走廊的那一點昏光都無法适應,他只能看見門邊出現的模糊人影。

雖然雙手雙腳都還被綁着,但憑着求生的本能,他還是掙紮着往門邊爬去。

“能……能不能……”

他已經不奢望沈璁還能給他準備吃的,但哪怕是水,也太少了,他還想多要點。

但還不等他把話說完,門外的保镖就拉下了屋內的電閘。

電流經過,首先運轉起來的是位于房頂角落裏的一個排風扇,這屬于原本金庫的排風系統。

扇葉在轉動的過程中發出“嗡嗡”的轟鳴聲,攪碎了從中經過的光線,投射在地上,能看到一柱飛舞的灰塵。

鄭喬被這突然起來的改變和聲響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後縮了縮。

正好此時保镖走進了房間,拉下了沈璁身側的開關,打開了屋裏的大燈。

“嘭”的一下,白熾燈驟然亮起,發出刺眼的白光,一瞬間就晃花了鄭喬的雙眼,他本能地埋頭閉上了眼睛。

還不等他适應突如其來的光亮,就聽到了一個令他絕望的聲音。

其實沈璁并沒有說話,只是忙完一切準備工作的保镖站在他身側,恭恭敬敬地喚了聲:“少爺。”

但就是這一聲,已經足夠讓鄭喬吓破膽了。

“啊啊啊啊——”

他發了瘋似的大喊大叫,被綁住的雙腿也拼命的踢蹬着,用盡全身的力氣一直往牆角躲。

瞥見沈璁的表情流露出一絲不耐,保镖很快大聲呵斥道:“安靜點!”

“就這點兒膽子,還沒個黃豆粒大,也敢動我的人啊?”沈璁看着鄭喬縮在牆角,渾身瑟瑟發抖,連頭都不敢擡的樣子,輕蔑地搖了搖頭,“難怪都說,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不要殺我……我要殺我……”

鄭喬死命地埋着頭,簡直恨不能把腦袋藏進胳肢窩裏,嗚嗚咽咽地不斷念叨着。

沈璁看見他這副樣子就心煩,嫌棄地擡了擡下巴,一旁的保镖就立刻上前将人從地上揪了起來。

“七少爺!你放過我吧……七少爺……”被人像拎只小雞子似的拎起來的鄭喬仍舊不敢睜眼,只是不斷地求饒道:“都是沈老爺逼我的啊……我沒得選……”

其實他這話也不假,不過是只說了一半罷了。

莫說裴筱對沈璁從來沒有任何隐瞞,在醫院裏的時候就把實情倒了個幹淨;就算他什麽都不說,沈璁也能猜到個大概。

沈克山是壞,但能活到他那個年紀的壞人一般都不蠢。

如果沒有一些特殊情況發生,他的計劃不會那麽輕易出現纰漏。

鄭喬是對裴筱起了點不該有的心思,但沈璁似乎還得感謝他的那點邪念。

這讓沈璁的心情變得十分複雜。

半晌後沒有見到沈璁和保镖有進一步動作,鄭喬終于停止了求饒,壯着膽子睜開了眼。

看到沈璁站在金庫的門邊,穿着如往常一般的筆挺西裝,高大英俊,紳士得體,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自己輸在哪裏。

那一聲“活閻王”,果然不是白叫的。

即使沈璁什麽都不做,也什麽都不說,只是靜靜地站着,也能讓鄭喬在這個三伏天裏感受到徹骨的寒意。

“你……”他看着沈璁,眼神畏懼,吓得咽了咽口水,“不殺我了?”

“你配嗎?”沈璁輕描淡寫道。

他說着上前兩步,俯下身來,眼神對上鄭喬的一瞬間,就吓得對方忘了自己還被身後那個強壯的保镖拎着,拼命朝後躲。

“怕我啊?”他接着問道,然後便擡了擡手,示意保镖将人松開。

“明天起,在我門口安排張桌子——”他說着擡了擡手,指着地上的鄭喬,“給他。”

“不是會外語嗎,別浪費了,扔點不重要的文件給他翻譯,或者,幫陳秘書跑跑腿也行。”

“少爺……”保镖一時間摸不清沈璁的用意,有些為難道:“這……”

“找個人,二十四小時看着。”沈璁不為所動地接着吩咐道,說完才低頭,不屑地看着鄭喬驚恐萬狀的臉,“既然這麽怕我,也沒妨礙你觊觎我的人——”

“那便好好感受感受吧,我和沈克山,到底誰更可怕。”

說完,他便轉身走出了地下室。

憑他睚眦必報的性格,必然不可能讓鄭喬好過,但其實他也知道,這整件事歸根結底的罪魁禍首還是沈克山。

只是礙于現在手頭上的“要緊事”,他暫時不能完全把沈克山踢開。

完成這件“要緊事”還需要一段時間,他選擇留下鄭喬,一方面是想讓之後的人在站隊的前都好好掂量掂量,在他和沈克山之間,究竟該選哪一邊。

另一方面,更是為了時時刻刻地提醒他自己,必須更加小心謹慎。

他不能再出錯了,尤其是對裴筱。

離開地下金庫後,他沒有再回辦公室,而是很快上了車,趕回馬斯南路二十七號。

車窗外的天已經黑盡了,好在家裏那扇門跟以往一樣,提前打開了等着他。

“七爺。”裴筱守在門邊,接過沈璁脫下的外套,“今天怎麽這麽晚——”

他轉身正準備将沈璁的外套挂在衣帽鈎上,可話音未落,就被沈璁從身後一把緊緊地抱住。

“轉過來。”沈璁低頭吻了吻裴筱的額角,“抱抱我。”

“……啊?”

裴筱愣了一瞬,但還是很乖巧地轉過身來,摟着沈璁的脖子。

可沈璁很快就發現了,裴筱沒有像平時那樣軟軟地鑽進自己懷裏,而是始終和他保持着一點微妙的距離。

“怎麽了?”他眉頭輕蹙,低聲問道。

“沒……”裴筱擡眸,微笑的表情有一絲僵硬,支吾道:“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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