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歸心急

前段時間, 沈璁為了那一批藥物出滬的事情,一直忙得腳不沾地, 連能跟裴筱溫/存的機會都不多。

好不容易真能抽出點時間來, 偶爾滿足點小情/趣,他最喜歡的當然也還是旗袍。

除了之前一口氣做好的那十套,後面跟裴筱逛街時, 只要看到合适的,他都會大手一揮, 全部買回家;就這樣陸陸續續又添了許多,多到得新收拾出個房間給裴筱放衣服, 到現在都還沒來得及全都穿一遍。

自然, 他也就把那天随手薅走的幾套睡裙給忘了個幹淨。

不過不得不說, 他當初想的真沒錯。

憑裴筱的身材和臉蛋, 當真是随便穿一身都好看。

裴筱現在穿着的這身睡裙跟那天在店裏試穿的那套一樣,略顯短小了些,乍一看好像不太合身。

但也正是因為裙子短小,露出了他身上大面積光潔冷白的皮膚,配合上真絲輕薄的質地,和緞面反射出的柔和光暈,還有那幾段若隐若現的蕾絲做點綴, 讓他整個人好像都會反光似的, 閃閃發亮。

只一眼便會讓人覺得,好像全世界所有的光線都只打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尤其是在他下樓梯的時候, 擺動的裙擺邊,步步都是春/光。

沈璁覺得, 裴筱好像比頭頂的水晶吊燈還要耀眼。

不對……

他很快發現, 這樣的感覺并不準确。

裴筱不是白得反光, 而是他本身好像就會發光。

高跟鞋踩在木質的地板上,發出“篤篤”的輕響,看着裴筱走下樓梯,邁着貓咪一般性/感的步子,走向自己,沈璁緩緩阖眸,感受着空氣裏浮動的暗香,總算壓下了剛才那種上不來氣的感覺。

很快,“篤篤”聲停了下來,裴筱低頭,剛好看見沈璁收回了搭在煙盒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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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是喜伯曾經用玩笑的語氣跟沈璁說起過抽煙的事情,但他能很明顯的感覺到,在搬進馬斯南路二十七號以後,沈璁已經很少在他面前抽煙了。

他從沈璁的煙盒裏摸出一根香煙,叼在嘴邊點燃,然後單膝跪在沈璁身邊的沙發沿上,夾着香煙的過濾嘴,遞到了對方嘴邊,嬌滴滴地喚了聲,“七爺——”

“不是不讓我碰嗎?”

沈璁說着一把攬住裴筱的細腰,緩緩睜眼,然後就徹底傻了眼。

怪不得他覺得剛才在樓梯上的裴筱就格外熠熠生輝,現在湊近了才發現,原來裴筱戴上了那對鴿子蛋大的紅鑽耳墜。

和他之前想象中一樣,頂級紅鑽在經過能工巧匠精心的雕琢後,反射着頭頂水晶吊燈耀眼的光芒,生出璀璨的光華,醉人的紅亮呼應着裴筱那顆漂亮的桃色淚痣,不止點亮了他整個人,仿佛能夠點亮這個世界。

“你……”

沈璁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麽裴筱會像平時一樣,溫柔地親吻他的臉頰,卻又在某些動作時下意識的躲避。

他伸出手,心疼地顫抖着,小心翼翼地撩起裴筱的鬓發。

裴筱跟之前一樣,下意識地偏了偏頭。

每一個人的身/體在面對可能到來的疼痛時,最本能的反應,都是在第一時間躲避。

但他并沒有真的逃開,沈璁的動作也很輕,沒有弄疼他。

可看着裴筱微微紅腫的耳垂,沈璁疼了。

裴筱是沒有耳洞的,他之前還想過,要不要把這對耳墜子拿出去改成卡扣的樣式,或者直接鑲成別的首飾。

但不在夜總會登臺後,裴筱就算偶爾配合他穿旗袍,也很少戴首飾,加上他前段時間太忙,這事便也擱置了下來。

可裴筱是沒有耳洞的,至少在昨晚他摟着對方入眠時,都是沒有的。

“早上去醫院看喜伯時,剛好看到路邊賣首飾的店可以幫忙打耳洞。”裴筱輕聲解釋道:“下午弄好吃的,正好叫曹勇來取,我就順道搭車出去給自己弄了兩個。”

他微微笑着擡眸,望向沈璁,滿眼的柔情蜜意,“畢竟是七爺第一次親手送給裴筱的禮物,不能辜負了。”

“疼嗎?”沈璁眉頭緊蹙。

“能有多疼啊,就這麽薄薄的一層皮兒。”裴筱玩笑道:“打耳洞的老婆婆,手勁兒趕我師父可差遠了。”

“也就是剛穿過去的時候,跟針別兒紮了一下似的,這會只要不碰着就不會疼了。”

為了讓自己的話顯得真實可信,也為了讓沈璁放心,他說着還俏皮地搖了搖頭,想證明自己真的沒事。

但很快,沈璁就一把捏住了他的後頸。

雖然沈璁很清楚,裴筱用童年的苦難調侃着這對耳洞,是想要消解掉他的不安與愧疚,但畢竟之前就是他給裴筱的關注太少了;如果他能早點注意到裴筱是沒有耳洞的,對方根本不用受這一茬罪。

不管是馮吟秋的巴掌,還是打耳洞那位老婆婆手裏的鋼針,紮在他心裏都是一樣的疼。

看着沈璁的眉頭蹙得愈發緊了,裴筱故意流露出一絲失望的眼神,單手撐着沈璁的胸/口沈璁撒嬌道:“怎麽了,七爺?”

“裴筱不好看嗎?”

“好看……”沈璁深吸一口氣,将只燃了半支的香煙掐滅在煙缸裏,然後挺直身體抱住了裴筱。

他恨不能幹脆把人揉碎在自己懷裏,卻又怕碰到了裴筱的傷口,不敢用力。

好在裴筱是單膝跪在沙發上的,比坐着的他要高出半頭,他微微躬身,就可把頭埋進裴筱懷裏。

尼古丁的味道配上裴筱身上那股特殊的幽香,似乎比鴉片更能讓人上瘾,輕易就讓他醉得不行。

“以後……”他啞着嗓音道:“都不準給別人看。”

“好。”裴筱乖巧地點了點頭,俯身親吻着沈璁的耳郭,清亮的聲音沉醉道:“以後……只給七爺一個人看……”

聽見耳畔愈發粗/重的呼吸聲,沈璁強忍下想要直接翻身将人壓在沙發上的沖動。

他怕碰到裴筱的傷處,只能小心翼翼地将人托了起來。

但裴筱的手掌卻很快撐在沈璁的胸口上,輕輕将人推開。

看着裴筱肩上細細的肩帶滑落,沈璁玩味地眯起了眼睛,很好奇這“妖精”今天又想玩什麽。

“七爺這些日子辛苦了。”

裴筱雙頰微紅,眼神迷離,耳邊的那對紅鑽石耳墜子輕輕搖晃着,襯着那顆桃紅色的淚痣,反射出誘人的光。

他緩緩跨/坐在沈璁身上,輕聲道:“就交給裴筱吧。”

……

……

……

兩天後,喜伯順利出院,裴筱難得主動打電話到了沈璁的公司,好叫他放心,順便也提醒了一句,讓他別忘了吃午飯。

放下電話後,沈璁刻意提前結束了工作,不到五點鐘就回了家。

聽到汽車進院的聲音,大門如常提前打開了等着,但等沈璁走到門邊才發現,等他的人居然是喜伯。

其實只不過不到半年時間,但他十幾年來養成的,要在門邊跟喜伯打招呼的習慣就已經徹底改變了。

“人呢?”脫下西裝外套遞給喜伯時,他忍不住問道。

“喏——”喜伯噘嘴指了指廚房的方向,道:“忙活一下午了。”

“從中午剛回來開始,就守着問我,問你愛吃什麽,問怎麽做,還一本正經地那個小本記着呢,我一看那字寫的,也就只有他自己認得了。”

“這不是心疼你大病初愈嗎?”沈璁拍着喜伯的肩膀安慰道,眼睛卻一直盯着廚房裏裴筱的背影,“之前都是我不小心。”

說着他輕嘆一聲,扶喜伯道沙發邊坐下,關心道:“喜伯,現在怎麽樣了?”

“早就沒事了。”喜伯擺擺手道:“要我說,那醫院就是想訛你一筆,才留我多住這麽些天,躺得腰疼。”

“他也是——”說着他又指了指廚房裏的裴筱,“我下午看着,記了好幾大篇呢,以前太後老佛爺吃滿漢全席也要不了那麽些個菜啊。”

“我看吶,這就是嫌棄我年紀大了,以後不讓我幹活了呗。”

喜伯嘴上嫌棄,但面上早就已經喜上眉梢了。

沈璁看老頭一邊別扭着,一邊又笑得合不攏嘴的樣子,忍不住調侃道:“就幫忙做頓飯,這就把你收買了?”

他現在還記得,在自己第一次帶裴筱回家後,喜伯也曾跟他提起過那裴筱。

當時老頭說起裴筱以前是個戲子,滿臉的不屑。

後來好不容易把裴筱拐回家了,他還擔心過,喜伯會不會不喜歡裴筱,兩人的相處會不會不融洽。

不過現在看來,他也是大大的多慮了。

因為不經常在家,他不知道喜伯和裴筱之間究竟是如何相處的,但看着裴筱幫忙做頓飯,就能把喜伯高興成這樣,他多少有了些反思。

或許是因為窦鳳娘和沈克山的因素,他的生活中往往只看到自己,從前他不覺得人活得自私有什麽問題,直到遇見裴筱。

明明是他連裴筱有沒有耳洞都注意不到,但最後卻是裴筱自己去打上了耳洞,彌補了他的“失誤”,從頭到尾,幾乎沒有怪罪過他一句。

或許,正是因為他一直對身邊的人鮮有關心,才會這麽多年也沒有好好孝敬孝敬喜伯。

“喜伯。”他拍了拍老頭的手,誠懇道:“這麽大一棟房子,現在又多了個人;要不我還是去請幾個傭人回來吧,也好幫你分擔分擔。”

“到時候,再買個鳥籠子,你就跟北平城裏那些老大爺一樣,逗逗鳥,溜溜彎,多好。”

其實沈璁一直不肯請留在家裏的傭人,除了因為跟着窦鳳娘,已經習慣了家裏清淨以外,之前的鄭喬就是最好的例子。

喜伯知道沈璁的不容易。

“現在家裏又不是沒有傭人上門。”他擺出一臉嫌棄的表情,甩開沈璁的手,“你可留點活兒給我吧,別跟那個裴筱學,整的我好像是個沒有用的老不死。”

沈璁猜到喜伯會這麽說,低頭笑笑沒有戳穿。

“喜伯,我記得去年,你還很讨厭裴筱的。”

“嗐——”喜伯無奈地搖了搖頭,逐漸收起了笑意,表情也沉重了起來,“我讨厭他做什麽啊,不沾親不帶故的……我那會……那會就是……”

“替太太不值。”

“再說了,我一個老頭子,喜歡讨厭的,有什麽要緊。”

“少爺——”他說着拉起沈璁的手,語重心長道:“人心都是肉長的,我還沒有老眼昏花,看得出誰是真心對你好。”

“你得好好待人家裴老板,可不能像當初老爺對太太似的……”

“不會。”

雖然是對着喜伯,但沈璁說話時,卻鄭重得好像是在對裴筱許下承諾。

就在這時,裴筱剛好從廚房出來。

其實剛在裏面他就聽到了沈璁回來的聲音,只是礙于油鍋底下點着火,才顧不上出來。

因為沒有戴表,廚房裏也沒有個看時間的地方,他不知道是沈璁提前回來了,還以為是自己生疏,所以手腳太慢,這才耽誤了大家吃飯。

他有些不好意思,趕緊炒好了最後兩個菜,剛出來準備招呼大家吃飯,卻看到客廳裏的兩個人臉色凝重地坐着,都沒出聲。

“怎、怎麽了這是……”他不知所措地問道。

“沒什麽。”沈璁起身,緊緊抱住裴筱,“喜伯說,讓我以後別欺負你。”

“七爺……”裴筱佯嗔想要推開沈璁,“我一身的油煙味兒……”

但很快,感受到對方抱着自己的手越來越用力,他便也放棄了,張開雙手,回抱住沈璁。

他并不知道剛才喜伯和沈璁都說了些什麽,但他能感受到這個擁抱裏傳遞出的那種,被需要的感覺。

看着杵在邊上,多少有些尴尬地背過身去的喜伯,他羞赧地紅了臉。

“七爺幹嘛呀……”他輕輕拍了拍沈璁的後背,玩笑道:“吓了裴筱一跳。”

“別是你們爺倆知道以後都要吃我做得飯了,才一個個的都黑着臉。”

裴筱或許只是不經意間用了“爺倆”這兩個字,卻一下子就拉近了三個人的距離,好像他們真的已經是一家子了。

“以後都是你做飯了?”沈璁低頭看着裴筱。

“嗯。”裴筱俏皮地揚了揚下巴,溫柔地看着沈璁,“除非……七爺哪天吃膩了。”

沈璁知道裴筱是什麽意思,但沒有再說話,只是笑着捏了捏對方的下巴。

他第一次覺得,以後都要吃同一個人做的飯,就算不一定好吃,好像也不是什麽糟糕的事情。

“晚上你就知道我‘膩不膩’了。”

松開裴筱前,他故意惡劣地威脅道,惹得裴筱臉更紅了。

在裴筱的堅持下,三個人很快一起坐在了飯桌上。

席間,裴筱會給沈璁夾菜,也不會忘了喜伯。

他好像永遠都是那麽周到。

雖然喜伯偶爾會固執地撇嘴,嫌棄說自己能夾到,但沈璁總會和裴筱默契地相視一笑,知道老頭又鬧別扭了。

也許是因為窦鳳娘和沈克山的原因,沈璁之前總覺得結婚、成家,是很沒有意義的事情。

在回國後,因為經常被沈克山催婚,他偶爾想過,自己也許會有婚姻,但他一直很肯定,那一定只是一場名存實亡的商業聯姻,必然不可能是一個和諧、完整的家庭。

因為他從來也就沒有見過,一個正常的家庭該是什麽樣子。

不過現在,他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

如果能一輩子坐在一起吃飯,有個家,好像也不是那麽糟糕。

兩個多月後,當整個江南走出了潮濕陰沉的梅雨季,沈璁也終于規劃好了新一批藥物出滬的路線。

有了“家”的人,才知道什麽叫歸心似箭。

他忙了這麽久,今天好不容易聽到手下來報,說藥物已經成功裝上了車皮,他也終于長舒了一口氣,迫不及待地拿起電話,告訴裴筱今天自己會早些回家。

“那七爺今晚帶我去看電影嗎?”電話聽筒裏,裴筱的聲音顯然也很興奮,“我聽莉莉姐說,最近新上的片子可好看了,她都看兩回了呢。”

“那你怎麽不跟李茉莉去啊?”沈璁笑着跟裴筱閑聊道。

“那……裴筱想等七爺一起……”

即使隔着聽筒,沈璁仿佛也能看到裴筱勾人的眉眼輕輕笑着,揉進了一抹淡淡的嬌羞,可口得不得了。

“好。”

他捧着話筒,剛答應下來,就聽到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進來。”

門裏沈璁話音剛落,外面的人就火急火燎地推開了門。

沈璁一擡頭,看道張秘書就一臉緊張地站在門口,支吾道:“老、老板……有人找……”

張秘書的性格經常被人嫌棄墨跡,從來不是個風風火火的莽撞人,沈璁一眼就能看出對方不對勁。

他沉下臉色,伸手擋住了聽筒,才壓低聲音問道:“誰……”

“是……是……”

張秘書支吾半天,也沒把話說清楚,直到門邊出現了那輛輪椅。

沈璁深吸一口氣,重新撿起聽筒,小聲道:“我這兒臨時有點事兒,晚點再和你說。”

雖然沒有親眼見過沈璁和沈克山之間的沖突,但在上海灘,沈家父子不和的傳聞從來沒有斷過,張秘書自然也聽說過。

他引着沈克山的輪椅進了沈璁的辦公室,瞬間就被父子倆之間難以名狀的低氣壓壓得擡不起頭,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都出去吧。”

幸虧有沈璁發話,他立刻逃也似的離開了這間氣氛詭異的辦公室,但推着沈克山進來的保镖卻沒有半點要走的意思。

“怎麽——”沈璁擡眸,眼神掃過一旁那個“嚴陣以待”的保镖,最後停在沈克山身上,目光陰鸷,“怕我直接在辦公室弄死你啊?”

沈克山聞言大方地擡了擡手,示意身旁的保镖退下,毫不示弱道:“你不敢。”

雖然不知道沈璁究竟在做什麽,但哪怕只是貪戀沈家的權勢、聲望甚至錢財都好,只要沈璁還有放不下的東西,他手裏就還有一紙遺囑制約着對方,不敢真的把他怎麽樣。

看見保镖離開,沈璁一臉不耐地靠在椅背上,冷聲道:“你來幹什麽?”

“這間公司名義上還是我的,之前跟七少爺的約法三章裏只說了我不會踏足馬斯南路二十七號,怎麽——”沈克山也無不嚣張道:“我連自己的公司都不能來看看了?”

“當然可以。”沈璁輕蔑地笑笑,“那沈老爺随便看,恕不奉陪了。”

“趕着回去見那只男狐貍精?!”沈克山很快滿臉厭惡地反問道。

但見沈璁起身,真就拿起了挂在辦公室門口的西裝外套,眼看就要離開了,他又不得不放下了身段,“我只是今天去醫院複檢回來,車子正好經過公司門口,就進來看看……”

“看看你。”

“沈克山,你不會覺得到了現在這個局面,只要你肯說句軟話,我就還能假惺惺地關心你的身體吧?”沈璁回頭,不耐煩道:“你有事就直說,沒事,我就不打擾您老人家視察工作了。”

看見兒子這副“冥頑不靈”的樣子,沈克山氣得先是攥緊了拳頭,接着深吸了兩口氣,又很快松開。

“你朱伯父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他女兒前段時間去日本玩了一圈,正好這兩天回來,你們,抽個時間見一面吧。”

“呵——”

總歸還是為了這點事,沈璁不屑地冷笑了一聲。

其實他大可以直接摔門離開,但他還是相信,沈克山不會是個蠢貨。

既然明知道他是不可能答應,老頭還願意親自登門,放下身段來說,必然是準備好了點新鮮的玩意等着他的。

他是可以摔門就走,但沈克山這次到底又給自己準備了什麽,他必須心裏有數。

“沈克山。”他冷冷地試探道:“你是不是老糊塗了?”

“是啊。”這次沈克山沒有再發火,反倒是同意了沈璁的話,意味深長道:“父親是老了,沈璁,你也不小了。”

“我當年像你這麽大的時候,玦兒都已經會背唐詩了。”

沈玦,沈璁的大哥,沈家正房大太太所出長房長子,沈克山一輩子最器重的兒子。

因為他早年在戰場上失蹤,這麽多年來杳無音信,生死未蔔,“沈玦”這兩個字,便成了沈家一道不能觸碰的傷疤,就連沈克山自己都是絕口不提的。

沈璁回國這麽久,還是第一次從沈克山的嘴裏,聽到這個名字。

他似乎能隐隐感受到,沈克山在暗示自己什麽。

但還不等他細想,辦公室的大門很快再次被人敲響。

“誰!?”

他不耐煩地一把拽開大門,正要發火時,看到門外的人立刻壓了下來。

門外一身黑色中山裝的男人,正是上次鄭喬出事那天,來跟他報告的心腹。

而此時的辦公室裏,坐在輪椅上的沈克山面色沉穩,不動如山。

他似乎早就料到,甚至正盼着門口的人來。

“七少爺如果有事,可以先去忙你的。”他一臉随和道:“反正老頭子清閑,有的是時間,可以等。”

辦公室裏緊要的東西都鎖在秘密的保險櫃裏,沈璁不信沈克山有那個本事找出來并且打開;他一直小心謹慎,擺在明面上的東西沒什麽是不能看的,便也沒有什麽心理負擔,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畢竟裏公司人多眼雜,不比馬斯南路二十七號,他很快帶人來到了之前關押鄭喬的那間位于地下的廢棄金庫,只有這裏少有人來,關起門來就算真的隔牆有耳,也聽不清什麽。

關上厚重的大門後,沈璁立馬焦急地問道:“是今天的剛上貨的那批藥又出問題了嗎?”

“沒有。”黑衣男子搖了搖頭,道:“是你之前一直派手下跟着的‘人’,似乎有了眉目。”

沈璁回國這一年多,不管是為了沈克山,還是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排除異己,陰險毒辣的事,他一點沒有少做。

被他派人跟蹤留意過的目标,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但想起剛才沈克山意味深長的話,他突然就明白了了黑衣男子在說什麽。

“沈玦?”他沉聲問道。

黑衣男子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他還活着?”沈璁急道:“确定了嗎?”

“還沒有。”黑衣男誠實道:“我們只是留意到近期沈老爺手下的人有異動,派人跟上後,發現對方可能是找到了目标。”

“但畢竟我們的人都沒有見過沈家大公子,只能通過一張十幾年前的照片辨認,要确定身份,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

作為沈克山最器重的兒子,就算沈玦已經失蹤多年,沈克山也沒有一刻停止過尋找。

沈璁很清楚,如果自己這個大哥真的還活着,并且被沈克山找了回來,就算最終不能從根本上威脅他的地位,也勢必會掀起一場不小的風波。

因此他一面努力培植自己的勢力,想要盡快掌控沈家全局的同時,也一直派人跟着沈克山手下搜尋沈玦的隊伍,就是希望可以掌握第一手的信息,早作準備。

雖然在黑衣人口中,還不能确定對方是否真的就是沈玦,但今天沈克山既然敢殺到公司來,還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顯然不可能是看着幼子不受控,所以思念起長子這麽簡單。

沈璁可以确定,沈克山這是想威脅他,自己不是只有一個兒子,如果沈璁“不聽話”,随時可能有人要将他取而代之。

“人是在哪裏發現的?”沈璁嘆息一聲問道。

“河南。”黑衣人很快答道。

“……河南?”沈璁小聲嘀咕道。

一開始沈玦被送往的前線明明是在東北,怎麽會跑到河南去了?

而且,既然人還活着,為什麽這麽多年來,他既不回家,也不想辦法跟家裏取得聯系。

這一切實在太詭異了。

“再多派些人跟着,先确定了消息再說。”思量再三後,沈璁沉聲吩咐道:“就算沈玦真的回來了,就算有沈克山的支持,偌大一個沈家,他要接手,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反正我們最重要的是保住藥廠,別的——”

“沈少爺!”不等沈璁說完,一旁的黑衣男子就急不可耐地打斷道:“就算大少爺沒本事在明面上威脅到你,但私底下呢?”

“之前沈老爺是舍不得自己最後的血脈,才沒有把私運藥物的事情捅出去,但大少爺呢?”

“如果他真的回來了,你們就是競争關系。”

“你可以确定他不會背地裏把藥廠的事情捅出去嗎?”

他牙關要緊,近乎懇求地看着沈璁,“北方戰事吃緊,正是最缺醫少藥的時候。”

“只要堅持過這兩個月,我們一定會贏的。”

昏暗的光線下,沈璁背身而立,靜默良久。

其實他跟自己這個便宜大哥根本就不熟,就算逢年過節被迫要同桌吃飯,也是一個坐在桌頭,一個坐在桌尾,連話都沒說過兩句。

他并不了解沈玦的為人,也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你什麽意思。”他無奈地嘆息道:“直接說吧。”

“哪怕是敷衍一下,請沈少爺最近一定要避免與沈老爺的正面沖突。”黑衣男子說着朝沈璁深深鞠了一躬,“拜托您,再給我們一點時間。”

當沈璁再次返回辦公室時,沈克山已經在悠閑地飲着茶了。

看着對方那副氣定神閑,勝券在握的嘴臉,他甚至覺得不用再派人去查了,那個被找到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沈玦。

見沈璁進門,面色凝重,也不言語,只重新拿起挂在門邊的西裝外套,作勢就要離開,這次沈克山倒是沒有再急躁。

“我知道,璁兒長大了,不喜歡父親指手畫腳。”他不疾不徐道:“但不過就是見一面,何必扭扭捏捏呢?”

他悠閑地撇開茶水上的浮沫,好似閑聊道:“你朱伯父的女兒心氣兒可高着呢,興許人家也看不上你。”

“年輕人嘛,坐下來喝杯咖啡,聊聊天,就當交個朋友了,也不損失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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