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眼見為實

▍坐好。

片刻之後，林子陌跟着洛熙上了一輛私家車。

洛熙很體貼地為他開了車門，等他進去之後，才繞到了自己的那一邊。

駕駛座上坐着一個很和藹的中年男子，應當是洛熙家的司機。他透過車內後視鏡向林子陌笑了一下，語氣很是熟稔：“小熙難得帶朋友出去玩啊。”

洛熙叫了一聲“陳叔”，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對方的說法。

林子陌也朝陳叔微笑了一下，腦中卻依然一片混沌。他偷偷用餘光瞄了洛熙一眼，在心裏有點兒詫異地反複确認着：洛熙這是答應他了麽？

車後座很寬敞，兩人中間空了好大一塊距離，甚至可以再坐下一個人。林子陌感受到洛熙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下意識地往中間靠了靠，卻看見對方有點兒不自在地轉過頭去，目光看向了窗外。

洛熙的五官生得有些冷峻，睫毛卻很長，此刻日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就像蒙上了一層淺淺的霜，倒是柔和了不少，讓人很想親近。

顧及陳叔還在車上，林子陌也沒太得寸進尺，只是放肆地盯着洛熙又看了一會兒，最後打開手機開始看論壇。

他發的那條貼子已經沖到了首頁第一，底下一片沸騰，都在猜測林子陌的新晉男朋友究竟是誰。

林子陌看着這群人把A大平時活躍的好看男孩子都猜了個遍，就是沒往洛熙身上猜，心情越發的明媚。他不打算這麽快就揭曉答案，在底下回了一句“明天給你們驚喜”，将手機美滋滋地收進了口袋。

車很快駛到了目的地，是一家裝潢考究的私人會館。

包廂對方已經提前訂好了，兩人在侍者的指引下來到地方，在推門的那一瞬間，林子陌久違地感到一陣緊張。

不知道等會兒洛熙會怎樣和對方介紹自己？或者不如說，洛熙會如何處理這一場相親？洛熙帶他來的意思，是不是已經認可了他男朋友的身份？

胡思亂想之間，林子陌已經跟着洛熙走進了屋裏，可是當他看見桌前坐着的人時，他和洛熙竟然很有默契地同時退了一步，擡眼去看包廂的門牌號有沒有搞錯。

洛熙的相親對象，怎麽會是他西語系的同班同學喬莊？這倒也沒什麽，可是喬莊，是個男生啊。林子陌還沒見過直接給兒子安排男性相親對象的家長。

門牌號倒是真的沒有出錯，望着喬莊同樣錯愕的臉，林子陌下意識地拉住洛熙的手臂，用眼神示意洛熙把頭低下來一點兒。

洛熙很給面子地稍微彎了彎腰，林子陌為了靠近他，直接摟上他的手臂，在他的耳畔輕輕地問：“你已經向你家裏出櫃了？”

洛熙聽了這話，不知為何，意有所指地看了林子陌一眼，低聲說：“沒有。我本來也不是。”

林子陌聽了一愣，過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心裏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

也就是說，洛熙根本就不喜歡男生，也沒有答應做他的男朋友麽？

林子陌望着洛熙那雙深邃的黑眼睛，忽然覺得羞惱不堪，低聲說了一句“那你沒事去什麽gay吧”，轉身就要離開包廂。誰知洛熙不動聲色地摟了林子陌的腰一把，将他往懷裏帶了帶，在他耳邊用氣音輕輕地開口：“別走。等我和他說清楚。”

洛熙身上好聞的氣息一下子籠罩過來，讓林子陌身上很不争氣地有點兒發酥。他不敢确定洛熙話裏的真正含義，可是心裏的那點兒惱羞成怒已經率先逃得一幹二淨。

于是林子陌得寸進尺地靠在洛熙身上，手也覆蓋上洛熙那只修長的手上，兩人貼在一塊兒，看起來還真像一對親密無間的情侶。

出乎林子陌意料的是，洛熙沒有像上次那樣掙開他的手，反倒擡起指尖，在他的手背上安撫性地摩/挲了兩下。

林子陌馬上覺得自己的腳下也有點輕飄飄的。他不明白洛熙對自己的藥勁兒怎麽這麽大，一點兒接觸就讓他雀躍不已。

這樣顯得自己也太沒出息了。

他就像一只被摸舒服了的貓，恨不得現在就鑽進洛熙的懷裏，和對方親密。過了好半天，他在臉上扯出一個還算正常的笑容，望向站在桌前的喬莊，輕輕點頭致意。

喬莊卻無視了林子陌的目光，徑直走到洛熙身前，朝他很殷勤地伸出手來：“熙哥你好，我是喬莊。”

喬莊的皮膚很白，長相很秀氣，此刻望着洛熙，綻出一個純潔無害的笑容，讓林子陌無端端地覺得有點兒刺眼。

洛熙禮貌性地輕輕握了握喬莊的手：“你好，叫我洛熙就可以。”他正想向喬莊介紹林子陌，誰知喬莊搶先開了口：“不用介紹啦，林子陌是我的同班同學，我和他挺熟的。”他說着，終于轉過頭來，對着林子陌皮笑肉不笑，假惺惺地補充了一句：“是吧，子陌。”

林子陌和喬莊雖然是同班，但他是真的和對方不熟。喬莊平時一般都高昂着頭用下巴看人，能出風頭的場合又笑得比誰都甜，整個一陰陽人。林子陌和他打過幾次交道，人家全程對他愛答不理的，一副你高攀不起的豪門闊少模樣。

于是林子陌笑眯眯地望着喬莊，友好道：“不熟。”

喬莊有點兒尴尬地噎了一下，馬上又朝洛熙賣了個笑，生硬地換了個話題：“相親都是家裏的意思，我也很為難呢。早知道你帶了朋友來，我也把我的朋友叫來，大家一起聚一聚，更熱鬧點兒。只是，我沒想到你和子陌是朋友啊。你知不知道他……”喬莊說到這兒，做作地瞟了一眼林子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算啦，有些事以後再說，先坐下來吃飯吧。”

林子陌盯着喬莊不能再做作的模樣，臉上雖然還擺着友好的表情，可心裏也忍不住開始蹿火了。他非常想揪住對方的衣領問一句：請問，您是什麽品種的綠茶，味兒怎麽這麽沖？

就這種人，居然還能碰上洛熙這樣好的相親對象，真是天打雷劈。

洛熙皺了皺眉，直接牽住了林子陌的手，将人拉到自己的身邊。他冷冷地撇了一眼喬莊，毫不客氣道：“不用了。今天過來，只是想告知你一聲，我已經有男朋友了。還有，請替我轉告喬伯伯一句，以後也不勞煩他老人家挂心，總是為我介紹一些千奇百怪的相親對象。沒別的事的話，先告辭了。”

洛熙的母親是個心腸很軟的女人，不太擅長拒絕別人的請求，所以才會讓這群人趁虛而入。洛熙已經在心裏籌劃，讓父親重新考慮與喬氏集團的合作了。

洛熙牽着林子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廂。

林子陌大腦一片空白，耳邊還回蕩着洛熙那句“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他任由洛熙牽着，直到走出了飯店大門，才忽然回過神來，驚喜萬分地望向洛熙。

洛熙終于完全咬鈎了。

雖然洛熙沒有明确表示男朋友是誰，但林子陌的一顆心就好像被好多只蘸了糖的小熊抱住了，又甜又軟。

兩人站在大門口等陳叔把車開過來，洛熙把林子陌的手松了開來：“剛才，抱歉。我不知道對方是這樣的人，否則不會帶你過來的。”

林子陌他笑着搖了搖頭，向洛熙靠得又近了一點兒，兩人的手背碰到了一處，彼此輕輕摩擦着：“所以，你答應我了，對吧？”

車停在了他們的面前，洛熙幫林子陌把後座的門打開，林子陌上車的時候，聽見洛熙很輕地“嗯”了一聲。

得了默許的林子陌開始肆無忌憚，車行駛過兩個路口，他都快坐到洛熙腿上去了。

兩人的腿貼在一塊兒，洛熙沉默了片刻，最後拎着林子陌，把人放回了另外一邊，輕聲說了一句：“坐好。”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讓林子陌的心狠狠顫了顫。他一下子變得有點兒奇怪，就像是什麽開關被打開了。

洛熙用這樣強勢的口吻和他說話，讓他有點兒……興奮。

林子陌想了想，不如等會兒下了車，直接和洛熙去開個房間什麽的。他這人沒什麽值得被喜歡的地方，洛熙願意答應他，無非是看中了他的皮相，想和他做。三周的時間很短，得抓緊時間了。

這時候，洛熙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林子陌沒什麽興趣，稍微坐遠了一點兒，不想窺探他人隐私。可是他餘光掃過對方的屏幕，看見發消息給洛熙的人，居然是喬莊。

喬莊的話直接闖入林子陌的眼簾：熙哥，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那個男朋友，你知道他有多騷麽？A大裏只要是帥的，他都勾搭過，不知道被睡過多少遍了。他根本就不配和你在一起，他……

看到這裏，林子陌已經微微顫抖起來。

“不配”這兩個字，像是淬了毒的刀子，将他看似完好無缺的心再一次毫不留情地劃開。

曾經那些灰暗不堪的日子，那些在他耳畔反複呢喃的低語，像是卷土重來的狂風，将他遮掩在心上的僞裝毫不留情地吹開了。

——林子陌，你不配被人愛。

他在年幼的時候曾無數次地聽見這句話，時至今日，他對這句話早已深信不疑，可他控制不了自己，還是可恥地追逐着他人的喜愛。

洛熙皺着眉掃了一眼喬莊那邊源源不斷跳出的信息，直接回了個“滾”字，把人删了。

窗外的天忽然變得陰沉沉的，沒過多久就下起了大雨。一直到下車，林子陌都沒再說一句話。

洛熙從車上拿出一把大傘，送林子陌回了寝室。

林子陌的宿舍樓也在南區，和洛熙的寝室隔了一個下沉廣場，兩人慢慢地穿過廣場中央，來到背陰處的時候，林子陌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拽了拽洛熙的袖子，輕輕地開口：“其實我……我不是像別人說的那樣的。”他說到這兒，忽然有些說不下去了。

——我甚至沒有和任何人發生過親密關系。

這句話就卡在喉/嚨口，可是林子陌無法将它好好地說出來。因為他覺得洛熙不會相信。

他向來伶牙俐齒，這時候竟然有點兒不知道該如何措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說，他不像別人說的那麽随便，還是想說，他不像另外一些人說的，有着樂觀的好性格？

林子陌的頭發被吹進來的風雨打濕了一點，鼻尖紅紅的，看起來可憐巴巴的，竟然一副快要哭了的樣子。

洛熙一下子明白，對方是看見喬莊發給他的信息了。

“我已經把他删了。”

林子驚訝地擡起頭，對上洛熙盯着自己的那雙深色眼眸。

“一個人身上有自變量和因變量，通過單一觀察得出的結論，是片面的。”

洛熙擡手來到林子陌的頸側，将他領口随意敞開的扣子單手系上了。幹燥修長的指尖無意中劃過林子陌白皙的皮膚，讓他覺得有點兒癢。

“眼見為實，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你。”

作者有話說：

洛熙：不可以有人說老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