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大哥陳卿

周劍長這麽大第一次進局子,還是挂着滿臉彩進去的。

拘留室裏空空曠曠,就地上有三套軍綠色的被窩鋪蓋,外加三個黑瘦的男人。

說實話一開始周劍很害怕,這種害怕還跟剛才的那種害怕不一樣,之前的那種是飄渺的害怕,現在這個是沉甸甸的,好歹是一良家小夥兒,長這麽大沒來過這地方,周劍都要縮成鹌鹑了。可在拘留室裏待了大半天,沒人問他沒人審他,就這麽關着,搞得周劍心裏沒着沒落的。

拘留室的那三個黑瘦男人明顯在這住了幾天了,圍一塊兒還能聊個天,看着比周劍坦蕩多了,跟室友一樣輕松。周劍開始不熟還比較拘謹,縮在角落愁眉苦臉,但慢慢适應後,也跟着小聲聊起來。

這哥兒幾個已經在這過了倆晚上了,全是偷雞摸狗的小賊,一個偷自行車被抓一個摸包被抓還有個偷井蓋被抓,就周劍看起來最養尊處優了,雖然臉上挂着彩,但架不住人長得高衣服也算整潔,被拘友們一致認為是偷情被別人老公打的,豔羨不已。

周劍臉疼眼疼舌頭疼,嘶嘶的吸着氣兒,話也說不利索,懶得跟他們辯解。

待到淩晨時分,周劍是心慌到不行了。

自己跑去救人被當入室行竊的抓起來了有夠點背的……,砸碎的那個展示櫃就不知道多少錢,更別說象牙犀角了,反正不管多少自己肯定都賠不起,陳徹也許能跟他哥解釋清楚,可如果陳徹出事了呢?自己暈倒前還沒見着陳徹,還有那個保安,膽那麽小,能把事情經過講清楚麽?就算講清楚了,別人信麽……?地上那一堆灰燼幾小時前其實是個阿飄……,別說別人了,周劍自己都不信,還有爹媽,他們要是知道了他們的乖兒子為驅鬼被拘留了,不知道會是個什麽反應……,肯定好不了。

對了還有陳徹到底怎麽樣了……,自己這邊是一點信兒都沒有,他被帶到哪了?如果他真出什麽事……,周劍不敢往下想了。

這一個個未知刺激着周劍已不大堅強的神經,讓他懷揣着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在局子裏蹲了一整夜。就在周劍被其他人的呼嚕聲吵得頭痛欲裂時,拘留室的門終于打開了,有人接他出去。

敞開的門口,逆光站着個高大身影,長時間處在昏暗環境的周劍被閃的狗眼略瞎,無形中覺出了壓迫感。

陳徹的哥哥——陳卿,滿面尴尬而又嚴肅的,親自把周劍從局子裏接了出去。

一路上,陳卿和周劍二人坐在車後座上,司機目不斜視開着車,周劍一會兒看副駕駛車後背,一會兒看看窗外,想沒話找話又開不了口,同時感覺,半邊身子冷麻冷麻的。

陳卿翹着二郎腿,身體微微後靠,一路上都是表情複雜,瞳光凜利,眼神疑惑,并且帶着審視的态度上下打量着周劍,看的周劍不敢跟他對視,低着花臉有些手足無措,心想這位大哥能別頂着跟陳徹這麽像的臉在這吓唬人麽……我該賠您多錢您直說我賣腎去還不行麽……。

陳卿不會讀心術,不知道周劍此刻的想法,就是瞅着個愁人的稀罕物似的看,等陳卿看夠了,這才緩緩開口,簡單給周劍講了下他到之前的事和周劍在拘留所時候的事,

昨晚,陳卿剛接到電話時吓壞了,兒子在電話裏說有個認識的怪蜀黍來把家裏展示櫃打碎了,拿着東西上樓了,語氣中還帶着詭異的興奮感,陳卿趕緊詢問兒子在哪有沒有受傷,兒子表示正坐在沙發上玩ipad,并指責自己居然騙他,說充電時玩ipad根本不會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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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卿有點囧,因為客戶在身自己真不好回去,而且看兒子好像一點事兒沒有,心寬的陳卿就打電話讓小區的保安去看看,挂上電話自己繼續與客戶談笑,也不知過了多久,兒子電話又打過來,陳卿以為兒子又是什麽雞毛蒜皮的事,不想接了電話兒子在那邊說話哆嗦起來了,說怪蜀黍掐自己小鳥,讓自己尿尿,還說要閹掉自己。

寬寬是想把整個過程描述的血腥恐怖,好像宮裏閹人一樣,可話到了陳卿耳朵裏這話就變味了,陳卿覺得家裏進了一個偷東西的戀童癖!還對自己兒子下手了!想到這陳卿白毛汗都起來了,也不跟客戶說笑了,繃着青筋拍桌子就起身,撒丫子往家跑,路上還叫了保安報了警。

到家後意外的,寬寬還在玩ipad……,憤怒的陳卿也顧不上慰問兒子,直接吼問怪蜀黍在哪,寬寬被震住了,顫巍巍的往樓上一指,陳卿立刻打頭,帶着一群人咣咣咣的就跑上樓,片刻後,周劍被擡下來,保安被扶下來,一行人上了警車,砰一聲關車門走了。

這還沒完,幾分鐘後又來了一輛120急救車,車門一開幾個訓練有素的醫生擡着擔架就沖了進來,二話不說上了樓,将渾身濕透,同樣昏迷的陳徹擡了下來,陳卿和擡着擔架的醫生們一頭鑽進了救護車,呼嘯着開走了。

“我擦!?”說到這陳卿頓了一下,悔恨的一拍大腿道;“我兒子一直自己在家呢!!”

周劍看着陳卿沒說話,心想這迷糊勁兒,真不愧是一家人。

陳卿趕緊拿起手機給張姨打了個電話,讓她去家裏看孩子。

打完電話,陳卿又恢複了原狀,繼續盯着周劍看,目光冷硬,還密布着條條血絲,看上去也是一夜無眠。盯得周劍直冒汗,剛到嘴邊的問題也咽下去了,汗水流到傷口上蟄的生疼,周劍也沒敢亂動。

不知道是為什麽,周劍就是打心眼兒裏害怕陳卿,可能是因為他那一出場的平地一聲吼,也有可能是因為人家是大舅哥。

目的地是醫院,司機去停車,陳卿帶着周劍進了醫院,也不算帶着,陳卿走在前面,周劍緊随其後。

“你是先去看陳徹還是先去治治你的臉?”走到電梯前,陳卿忽然扭頭問周劍。

終于聽見了陳徹的名字,周劍瞬間來了精神,趕緊回答;“陳徹!!”

陳卿看着周劍沒說話,晃了下腦袋表示了允許。

周劍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不知道陳徹現在怎麽樣,是磕了是碰了是淹了,到底怎麽了?看他哥這麽不緊不慢的,應該是沒大事……吧。

于是周劍跟個小跟班似的,一路踩着小碎步緊跟陳卿身後。陳卿人跟周劍差不多高,但腰板筆直,肩膀端正,腳邁四方步,走的器宇軒昂不急不緩。周劍看着陳卿偉岸的背影,心裏是急的跟螞蟻似的,又不好催促,只能硬着頭皮跟着,一路走了個拱肩縮背。

陳卿帶着周劍上到了14樓,然後在14樓大廳,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停下。

“你是陳徹的……,”陳卿微微歪頭,突然發問。

“呃朋友!”周劍趕緊回答,覺得這是大舅哥要政審了。

“同學?”陳卿眯起眼睛。

“不是……朋友,”周劍糾正。

“游戲認識的?網友?”陳卿問着,輕輕皺起眉頭。

“嗯……,”周劍小聲的回答。

陳卿面無表情,無聲的打量了下周劍;“你們認識多久了?”

“也……,”周劍估計了一下;“也沒太長。”

陳卿垂下眼簾,似乎有點失望。周劍不敢直視陳卿的臉,這兄弟倆真是越看越像,尤其是剛才那個表情,簡直就是幾年後的陳徹,但這個神态實在太陌生了,擺在這張臉上,周劍怎麽看怎麽有種違和感。

“哥們兒……,你不用懷疑,我知道我身份現在看着也挺……可疑的,莫名其妙的網友砸了你們家的玻璃還弄壞了犀角象牙,陳徹還進了醫院,這……”周劍尴尬的撓了撓頭;“這……要換別人我也會懷疑,但你放心,我真不是什麽入室搶劫的,那個保安肯定給你解釋事情經過,事情聽着挺玄幻的,但這真的真的發生了……。”

陳卿沒領這個話頭,說;“陳徹……,是輕度溺水。”

“啊!?”周劍聽了臉色一變,差點跳起來;“那他……。”

陳卿一擺手;“沒事,躺浴缸裏了,好在發現得早人醒得也早,說實話,我本來以為都是你幹的,但他醒了以後第一個就問你在哪,然後給我解釋事情的經過,他說的內容跟那個保安一模一樣,”陳卿皺着眉頭想了想;“這事要是發生在別人身上我是絕不信的,說實話我現在還不大信,可也沒別的解決辦法,警察那邊也去我家檢查了一圈,沒發現什麽,所以他們的意思表示看我心氣兒,畢竟你損壞的東西數目可不小。”

“是……是……對不起……,”周劍趕緊道歉。

“這不是大事,主要是……這經過有很多疑點,”陳卿頓了一下;“,如果他們看見的都是真的,那我謝謝你救了我弟弟,如果沒有你恐怕他就死在浴缸裏了……現在差不多也該發現他屍體……。”

“額……這不……,”周劍聽見人家感謝,剛要謙虛的擺擺手,話沒說完就被陳卿打斷。

“不過我說了,這事還有疑點,如果是你半途良心發現還是別的什麽,”陳卿頓了一下,繼續說;“望你好自為之。”

“是是……,”周劍連連點頭,點完頭又在心裏罵,媽蛋我啥也沒幹應和個球!?

陳徹是在雙人間,隔壁床的那個親戚來看望,病人和家屬都出去吃飯了,整個病房只有陳徹一人。

周劍和陳卿進來的時候,陳徹在發呆,臉色蒼白,跟床單一樣。

“陳徹!!”周劍終于看見了陳徹,并且是完好無損清醒的!!擔心和焦急瞬間全部解除,緊繃的神經也松下了弦,壓在心頭的重量一消失,身體便輕的仿佛能飄起來,于是四肢不聽使喚的就沖着陳徹動換。

周劍簡直有點大喜過望,喜的露出了激動之情,但激動地太大了扯到了嘴角,疼得周劍表情一扭曲。陳徹蒼白着臉,愣了一秒鐘後,也跟詐屍一般,噌的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陳卿站在門口,皺着眉頭抱着胳膊,看着剛還蔫頭搭腦的人和躺在病床上裝死的人都瞬間原地複活滿血滿BUFF,光這樣也就算了,還緊緊地抱在一起,要說是好哥們兒見面分外親切,這個陳卿理解,但看着這倆差點喜極而泣的表情,和跟粘了520似的久抱不松手的态勢,陳卿總覺得好像哪裏不對來着……,哪不對呢?說不清。

陳卿心裏得那點顧慮消失了,但又升起了一點新的顧慮,同時覺得自己很多餘。

“你臉怎麽了!?”擁抱完,陳徹捧着周劍的豬頭關切的問。

青青紫紫一晚上還沒處理,可不腫成了豬頭。

“沒事沒事,”周劍搖着頭,眼睛緊盯着陳徹,要不是知道陳卿在背後,周劍早就親上去了;“我聽大哥說你溺水了!?”

這稱呼讓陳卿感覺身上一涼,別扭的動了動肩膀。

“我還好……,”陳徹笑了一下,但很快皺起眉頭,一副要哭的樣子;“那時屋裏太黑什麽都沒看清……,害怕到極點,也就不害怕了,嗚……反正我現在沒事了。”

周劍看陳徹泫然欲泣的模樣,就知道陳徹是在安慰自己。這小模樣又委屈又故作堅強,看的周劍心裏一跳一跳的疼。

“對不起……,我……我要早知道誰拿着犀角誰能出去……我肯定讓你先走,”周劍鼻子發酸,輕輕的摸了摸陳徹的頭發。

“我知道你肯定會回來,所以我還好……,就是那個保安一直哭一直哭,”陳徹笑着撇了下嘴;“搞得我還一直安慰他,煩死了。”

說着話的陳徹臉色看上去很不好,但眼睛閃爍,透着濕潤的光點,頭發亂蓬蓬的,透着股俏皮勁兒,醫院的病號服領口沒系着扣子,露着大片的鎖骨。

周劍吸吸鼻子,肆意凝視着這一片皮肉,心裏堆得滿滿的,胸口都在發熱,笑着伸手,輕輕地在陳徹鎖骨上敲一下;“這麽了解我……,變聰明了。”

陳卿的雞皮疙瘩跟下雨一樣,一層層的,先是看他倆搞行為藝術一樣抱一起,然後是臉對臉那麽近,跟要親上了一樣,再然後是耳語般的對話,陳卿覺得自己在這屋真心呆不下去了。

“你們聊着,我買包煙去,”陳卿說完,扭頭出去了,順手還把門帶上。

“哎哎……,”周劍扭過頭讨好的答應着,門關上的一瞬間,周劍覺得脖子一緊,同時臉被正回來,對着陳徹,還沒等周劍看清楚,就感覺自己的嘴被個柔軟溫暖的物體堵上,接着,一個濕滑的小東西溜進了他的唇齒之間,調皮的……。

“嗚!!!!”周劍猛地推開陳徹,痛苦的捂着嘴。

陳徹吓了一跳,然後紅着臉吧嗒吧嗒嘴問;“你嘴裏怎麽也破了!?”

周劍捂着嘴,疼的差點掉淚,陳徹那小舌頭跟長了眼一樣,好死不死正頂到了自己舌尖的傷口,那個疼啊……就好像潰瘍被抹了辣椒的針紮一樣。

周劍緩了一會兒,淚眼朦胧道;“那個……我把舌頭伸一邊,你別碰着就好了。”

陳徹笑着按了按周劍的淚眼;“都疼成這樣了還想着接吻,親親臉算了,”說着陳徹伸過頭,在周劍嘴角親了下。

周劍滿足的咂咂嘴。

“我哥為難你了麽?”陳徹問;“我剛醒的時候他就在旁邊,還罵了我一頓,我人都不清醒呢他就罵我……,說我引狼入室,他以為是你幹的,我跟他解釋半天他都不信,非說我腦袋懵了被你騙了,要麽是打暈了,簡直急死我了,我拽着他解釋半天,說當時還有個保安在不信你問他怎麽說,後來我威脅他,說不把你放出來我現在就去局裏找你,他這才打電話,然後說去警察局,中間打電話過來問我身體怎麽樣,我問他找沒找那個保安,他還支支吾吾不好好說,就是死要面子。”

“沒事,你哥說了他相信我,”周劍安慰道。

“嗯,”陳徹不大高興的點點頭,同時往旁邊挪了挪,空出一半床,周劍笑着倚過去,側過身摟着陳徹。

“我哥特別固執……,好多事情他不相信就說是沒發生,想說服他太難了……,”陳徹一歪頭,慵懶的枕着周劍的肩膀。

“這次他信了,剛才在屋外他說的,還說感謝我救了你,”周劍摸着陳徹的手,手背上貼着一塊創可貼,是輸過液的。

“真的?真不想他……,”陳徹貓一樣的小聲,抓過周劍的手玩他的手指,過一會兒,陳徹小心翼翼的問;“那……冥冥……。”

周劍知道陳徹是受了不小的驚吓,剛要說死了,話在舌尖打了個滾兒;“走了。”

陳徹身子一顫,擡起頭看着周劍,愣愣的問;“走了……?”

“嗯,走了,”周劍點頭,同時感覺陳徹攥緊了他的手。

二人半天無話,但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麽,好像沉默也是一種交流。

陳徹縮在周劍懷裏,忽然使勁兒的吸了下鼻子,鼻音很重,帶着點哽咽聲,周劍用下巴抵着陳徹頭頂,伸出手臂摟着他的後背輕輕拍。

“沒事了,全結束了。”

陳卿買完煙,站在樓道裏接了好幾個公司的電話,打完電話一看表,差不多該吃早飯了,自己去買了點豆漿包子回來。

看門還關着,剛要推門,陳卿忽然收回手,思索了片刻,輕輕地敲了敲門。

周劍一直陪着陳徹到吃完飯才去看自己的臉,好在身上都沒什麽大事,貼了點創可貼抹了點藥水就給打發了,于是周劍頂着張花花綠綠的豬頭又跑到陳徹的病房,二人一同出了院。

陳卿執意要送周劍回家,路上還問了幾個問題。

“你跟誰住?”

“我自己住,”周劍回答的。

“嗯,”陳卿點點頭,臉上有了點笑意。

周劍看他點頭心裏輕松了點。

“做什麽工作的?”陳卿又問。

“哦,做游戲原畫的,”周劍繼續回答,心裏又緊張起來。

“嗯?”陳卿似乎無法理解這個職業。

“你在哪工作啊?”陳卿抛了個大出來,周劍被擊中。

“額……最近是過渡期,我正準備跳槽,”周劍心虛的回答,雖然這是實話。

“沒工作?”坐在副駕駛上的陳卿扭過頭,略驚訝的看向周劍。

“呃……,明天有個面試,”周劍更心虛了。

陳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把頭扭回去沒再說話。

“什麽沒工作,是他原來的公司待遇低才離職的,看你說的好像不學無術的無業游民一樣,”陳徹看不過,趕緊給周劍幫腔。

“唔,”陳卿答應一聲,表示聽見了。

到了地方後,陳卿還特意下車,看了看小區外貌,不知想到了什麽,找周劍要了電話號碼,然後拍着周劍的肩膀;“行了,趕緊回家休息吧,昨天謝謝你了,有空常聯系。”

周劍連忙點頭賠笑,心說最後這句好耳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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