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君衍侯府。
屋內沉寂許久後, 坐于背光之處的葉蕭一側面容籠罩在黑暗中,而後從鼻腔發出一聲冷哼,面色陰鸷詭異:“哼,蠢貨。”
葉蕭手中拿着伯西候快馬加鞭自高山上傳來的消息, 紙張一角已被指腹捏得發皺。
“這般燒了那屋舍叫伯西候屍骨無存, 可北淵王與長公主殿下也難逃一劫, 若是兩人當真喪命于此,叫人查了去,只怕會對侯爺不利。”
葉蕭嗤笑一聲:“查?那荒山屋舍燒得一幹二淨, 從何查起?若是賀凜當真這般容易被除了去便好了, 他此次雖已是僥幸脫逃, 暫且也掀不起什麽風浪來了, 只可惜叫伯西候那沒腦子的蠢貨損了些兵力, 真是死得其所。”
暗影中垂頭站着的人微微一怔, 似是沒想到那般大火中,賀凜竟還能脫逃,不過葉蕭既然如此說來,那便是得了确切的消息。
那人目光一沉, 很快問道:“侯爺, 那接下來我們要怎麽做?”
“想來賀凜這次傷得不輕, 叫他這般受了罪,那便好好準備一下賀禮,前去聊表歉意好了。”
耳邊逐漸開始傳來聲響,像是迷蒙的夢境,又像是清晰的現實。
晏明月感到眼皮逐漸輕緩了過來, 微動了下指尖, 緩緩睜開眼。
如夢初醒, 頭頂的流蘇映入眼簾,随即便聽見銀翠一聲驚呼:“王妃醒了!”
晏明月仍有些頭疼欲裂,但身子已是恢複了些知覺,意識逐漸回爐,她有些艱難地撐起身子,一旁的銀翠便連忙上前扶住她:“王妃,您慢些,藥效未過,來人,快去叫蘇太醫。”
晏明月很快反應過來,慌亂轉頭便當即問道:“王爺呢,王爺怎麽樣了?”
昏迷時的夢境中,那場大火一直萦繞在心頭,揮之不去的是賀凜将她護在懷中,堅定而沉着的眼神。
只是清醒過來再想起入目駭人萬分的傷勢,晏明月便見銀翠聞言神色一變,像是不知如何開口一般。
晏明月當即便掀開了自己的被子,起身時腳步有些虛晃,險些跌倒好在銀翠扶住了她:“王妃您這是要去哪,蘇太醫已經替王爺看過了,王爺現在還未蘇醒過來,您還需要靜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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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明月卻像是聽不進去半分一般,一把撇開銀翠的手,站穩了身子才急不可耐邁開步子一邊問道:“王爺在哪,本宮昏迷多久了?”
銀翠見晏明月執意要起身也只能連忙跟上了晏明月,答道:“王爺在隔壁院中,王妃昏迷了大半日,蘇太醫用藥理替王妃排出了體內的藥性,但還不知這藥是否會對王妃的身子造成損傷,還得請蘇太醫看過才……”
話音未落,門前一道匆忙的身影趕來,一見晏明月忙阻攔道:“民婦見過王妃,蘇太醫交代王妃還需好生修養,還請王妃快快回榻上,蘇太醫馬上就來。”
晏明月腳下步子一頓,上下打量一番來人,卻并非認識之人。
面前的女子面容清秀,瞧着歲數不大,有股子小家碧玉的感覺,但身着清雅淡樸,又自稱民婦,晏明月微蹙黛眉,問道:“你是何人?”
女子後退半步垂頭恭敬道:“民婦林氏,家夫與王爺此前有些交情,聽聞王爺今次要前去東嶺為老夫人賀壽,這便邀約了王爺順道來淮安小聚,只是沒想到途中會……”
淮安。
晏明月憶起賀凜所說在淮安的老友,那眼前這位便是他的夫人了。
但晏明月此時無心寒暄,淺淺看了林氏一眼,快聲道:“本宮并無大礙,王爺此時情況如何,本宮想去看看王爺,不必再傳蘇太醫,還請夫人帶路。”
林氏猶豫了一瞬,顯然有些為難,也不知是在擔心晏明月的身子,還是在擔心叫晏明月瞧見賀凜的情況。
躊躇片刻,也當知晏明月心系賀凜,哪能當真安心躺下,見她似乎并無什麽大礙,這便松了口:“王妃這邊請。”
一路跟着林氏繞過小院,這裏應當是這位老友的府邸,不算闊氣,但也沁心雅致,快步走到院門前,一名陌生男子正和北風在說着什麽。
被綁前的記憶湧上頭來,晏明月當即怒了眼眸,大步上前,還未開口北風便先一步雙膝跪在了晏明月面前:“王妃,屬下罪該萬死,是屬下辦事不力,王妃要責要罰,屬下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話末,向來剛毅挺拔的北風尾音似乎還帶起了哭腔。
一旁男子忙上前半步,躬身向晏明月作揖解釋道:“王妃莫怪,在下岳廷安,乃王爺舊識,此次一事還未能全數排查清楚,但請王妃莫要怪罪于北風,那奸臣使了易容之術,先後化作北風和銀翠的模樣騙過了守衛,這才叫事情陷入難局之中。”
跟在身後的銀翠聞言也站了出來:“是啊王妃,奴婢被那人綁在草垛後面,親眼瞧見那人化作了奴婢的模樣,騙了其他下人,還明目張膽将您擄走,若要怪,便将奴婢一并責罰了吧。”
易容術。
晏明月眉心突突直跳,她那時分明察覺有些不對勁,可到底是沒了那防備之心,可疑的草垛也未曾細看。
是她的大意害此事遭遇了如此嚴重的後果,又怎可去怪罪旁人,況且也不是他們的錯。
晏明月沉重地閉上了眼眸,而後再睜開,眼底一片深幽,擡手扶起跪地不起的北風,沉聲吩咐道:“備些熱水,本宮去看看王爺。”
說罷,晏明月伸手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屋內靜谧無聲,晏明月進屋便瞧見了那個趴在床上背部朝上的身影,一動不動趴在床榻上,甚至連微弱的呼吸也感覺不到,就像是沒了生命體征一般。
晏明月心下一驚,面色頓時難以再保持平靜,連忙上前幾步,伸手探上賀凜的鼻息,才緩緩松了口氣。
他只是太虛弱了。
心像是被什麽揪緊了一般,晏明月視線落到賀凜已經被處理過的背部,藥草鋪在傷痕上,密密麻麻一片,已沒有了出血的跡象。
應是除了傷勢還未來得及整理別的,側趴着的臉龐上血和污泥混雜在一起,還有被黑煙燒過的痕跡,将他臉龐早已折騰得再無半分原本的俊美可言。
狼狽得,令人無法将他與他平日裏矜貴淡漠的模樣結合在一起,他總是沉冷的,穩重的,眼神裏有時會帶着與他年紀不符的嚣張氣焰,有時又會帶着劃破冷冽的炙熱。
只是如今,卻痛苦地将眼眸緊閉,抹不開濃霧的劍眉微微皺起,像是沉睡中也在承受着令人難以想象的痛楚。
晏明月看得心頭一陣刺痛,轉頭便見銀翠已匆匆忙忙将熱水和毛巾備來了。
晏明月深吸一口氣,将自己的心緒平穩了幾分,這才上前接過銀翠手中的東西,輕聲道:“你先退下吧。”
晏明月聲音很輕,語氣很淡,令人聽不出情緒。
銀翠一愣,看了眼屋中趴着的身影,心底一酸,抿了抿嘴不再多說,很快退出了屋中。
晏明月隐約聽見屋外刻意壓低聲音的談話聲,不知他們在說什麽,她也無心去細聞。
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蔥白的小臂,溫熱的水在上方冒出層層熱氣,伸手探進熱水中浸濕了帕子,緩步走到賀凜床邊坐了下來。
血和泥污擦去後,他本身立體俊美的五官便再次顯露了出來,只是蒼白的臉色和幹澀的唇讓他仍是顯得虛弱不堪。
濃密的眼睫微顫着,像是在訴說他的痛楚,他本該是姿态高貴,冷血睥睨的模樣,眼下卻因為她,顯得十足可憐,再無半分氣勢。
晏明月收回眼神,在熱水中洗淨了帕子,清澈的水頓時暈開深重的血色。
除卻背部的傷勢,手臂和腰側也有不少燒傷紅腫的跡象,心下不由想到當時大火缭繞的場景,他究竟是何來的勇氣,竟就這麽無所畏懼地沖了出去,他就不覺得疼嗎。
眼眶止不住地發酸,晏明月指尖細細撫過那一片血肉模糊的傷口,肩胛處一道深長的傷口終是落入了眼中,但晏明月卻全然想不出這是他何時所傷。
前些日子他們朝夕相處,賀凜因着解毒,連下床都難,又怎會遭此重創,如若不是這傷,興許此次還不會落得如此艱難的地步。
晏明月凝神看着那道扭曲的傷痕,看着像是近來幾日的傷勢,傷口仍在微微向外滲血,邊緣兩側有少許的結痂。
是何時呢?
晏明月忽的想到出行第一日的半夜,神色古怪的北風,匆忙而歸的賀凜。
但心下仍是得不到确切的答案,晏明月只能将手上的動作放得更柔更輕一些。
直到将身側擦拭了一遍,晏明月剛放下帕子,便聞門外傳來聲響,一轉頭便見銀翠帶着蘇太醫趕了過來。
晏明月連忙讓開身子将衣袖放了下來:“蘇太醫,王爺怎還未醒來,他的傷勢如何了?”
其實蘇延剛給賀凜瞧過不久才離開,這藥也是剛敷上去沒多久。
晏明月醒來便沖了過來他自是沒能想到的,可如今叫晏明月瞧見了賀凜這副模樣,要說些搪塞的話自然也是說不下去了。
蘇延抿了抿嘴,才清了嗓緩聲道:“王爺背部遭被重物砸傷,房梁燃火砸在皮肉之上自是傷得不輕,如此已是緩住了王爺的傷勢,不過傷勢太重,這一時半會自然也沒辦法痊愈,失血過多令王爺如今意識渙散。”
那根巨木被烈火灼燒,定是滾燙不已,直接砸在賀凜背部,不僅巨大的重量會令他難以負荷,就連巨木上的灼熱也更是叫人難忍。
難怪會有如此嚴重的傷勢。
晏明月喉頭幹澀,強忍着眼中淚意,幹澀道:“那他何時會醒過來?”
蘇延聞言搖了搖頭:“老臣也只能就王爺的傷勢先替他止血療傷,能否蘇醒過來,也只能王爺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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