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你閃閃發亮

南方的冬季持續在連綿的陰雨和鉛灰色的烏雲之中。

哪怕偶爾天晴了, 牆角草根處也一直浸着水, 拂過的風都夾雜着一股濕冷。

對于學業繁重的高中生來說，寒假之前，白天都是很難捱的。

需要穿着笨重的校服, 裹着圍巾, 戴着手套，縮在位置上艱難地寫作業。像初願這樣格外怕冷的人, 還得套兩雙棉襪子, 再往棉襪子底下貼暖寶寶, 才能安安穩穩地坐上一個上午。

這段時間，她很認真地學習了, 雖然偶爾還是會畫一下畫, 但是再也沒有把時間花在看劇、逛微博、刷漫畫和追番劇上。

初願是個聰明的姑娘，從小到大，只要努力去做的事情, 基本上都能看見成果，所以這學期的期末聯考，她沒有意外地考進了全市前五。

按照往年的經驗, 如果高考也能保持這個水平, 志願基本上就可以随便填了。

初爸爸覺得自家女兒終于聽進去了自己苦口婆心的勸說，為了獎勵她, 給她發了個八百八十塊錢的大紅包。

放假那天，小姑娘拖着一個大書箱，和好朋友一起逛遍了七中附近的一整條街, 把自己這段時間攢下來的美食願望清單都清空了。

她坐在電影院旁的甜品店裏，嚼着芋圓，跟許露露湊在一起看泰劇。

真沒想到，時隔一個月解禁後看的第一部劇，不是攢了很久的《妖精森林的小不點》，也不是緩存了半年的《絕命毒師》，而是一部瑪麗蘇狗血偶像劇。

劇情大概是這樣的：男主先是對女主角一見鐘情，而後又發現女主角居然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男主很憤怒，這樣那樣互相折磨了一下之後，他又發現，自己居然不是父親的親生兒子，他徹底崩潰了，悲傷遠遁。

女主就去追他，兩個人再次互相折磨了一下之後，決定結婚，婚後呢，男主角又失心瘋一般要報複女主來懲罰自己的父親，于是又開始互相折磨，直到女主角徹底心灰意冷之後，男主角又忽然後悔了，開始反追女主。

最終，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初願看的太累了。

“為什麽要弄的那麽複雜呢？”她舀了一勺紅豆，覺得非常不能理解，“看個偶像劇都這麽費勁，還不如看恐怖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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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迷男主顏值的許露露揮揮手：“哎呀，世界上很多事情本來就是很複雜的啦，戲劇都是來源于生活，你不懂。”

“嘁，生活中哪裏會有那麽多哥哥妹妹的劇情嘛。”

“怎麽就沒有了。”許露露壓低聲音，“我跟你說個事哦，江行烨他妹妹下學期就要轉到七中來念書了，昨天我去辦公室交作業的時候還看見了她，據說寒假過完年開始，就要跟我們一起補課了呢。”

“江行烨的妹妹？”初願愣了愣，“江行烨有妹妹嗎？”

“你不知道嗎？你跟他那麽熟欸。”

“你說的不會是他那個繼……”

“就是他那個繼妹。”

許露露湊近她，咽了咽口水，“初願，我跟你說個秘密哦，是我好早以前就聽說了的，我已經忍了很久了，一直不敢告訴你，但是今天我實在忍不住了，我覺得我要是再不跟你說，我就……”

“你說。”

小姑娘放下勺子，乖巧地瞅着她，“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罵你的。”

“我是那麽膽小的人嗎！我才不是怕你罵我嘞好不好。”

“那你為什麽不敢說？”

“就……唉！”她嘆口氣，“我不是怕挫傷你愛情的小萌芽嘛。”

“我愛情的萌芽？”

初願停下吞芋圓的動作，異想天開地猜測，“你不會是想說，江行烨和陸珈恬就是有情人終成兄妹劇情的受害者？”

“……不是我說的哦，是大家都是這麽講的。”

“哪個大家呀？”

“就，張偲葶之前不是超喜歡江行烨嘛，她就去問了很多他的事情啊。好像是說，以前陸珈恬的媽媽是射擊館的教練，江行烨就經常過去那邊玩嘛，兩個人青梅竹馬的，當然就互相那個什麽了，結果後來，陸珈恬的媽媽反而跟江行烨的爸爸在一起了，那他們不就變成兄妹了嘛。據說哦，當時江行烨要退役，似乎也是受了這方面的刺激……反正他們是這樣說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

小姑娘垂着腦袋，沉默地思考了一下。

“不過你先不要想太多，謠言嘛，總是越傳越誇張的，雖然大家是這樣說的，但是就像明星八卦，誰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你說對？……那個啥，初願，你沒事？”

“我覺得是亂說的。”

“什麽？”

初願咬下最後一顆珍珠，聲音聽上去悶悶的：“我覺得這不像是江行烨的作風。”

“什麽作風？”

“江行烨這麽光明磊落的人，怎麽會把對長輩的仇恨轉移到下一代身上呢。他如果真的和陸珈恬談戀愛真的喜歡她的話，才不會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原因就跟她分手呢。”

許露露懵了：“光明磊落？誰？你說江行烨嗎？”

“還有就是，他不肯給陸珈恬微信，不太喜歡和陸珈恬說話，也不管她晚上回不回家，無論從哪個角度分析，這都不像是喜歡一個人的表現嘛。”

小姑娘自顧自琢磨着，擰着眉毛，略微有些煩惱，“不過談戀愛這種事情，太複雜了，我覺得還是不能用常理來推斷。露露啊，你說，這像是愛在心口難開的樣子嗎？”

“……我怎麽會知道。”

“你為什麽不知道，你有那麽多經驗呢。”

“這種事情，有經驗有什麽用，反正都是聽別人亂八卦的，我又不了解江行烨。”

“……”

“不過你怎麽這麽淡定？”許露露眨了眨眼，覺得不可思議，“你都不傷心的嗎？聽到自己的小哥哥和別的女生有關系，還是這麽偶像劇的關系欸！”

“我當然傷心了。如果是真的的話，我都要哭死了，可是你不是不确定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嗎，那萬一要是假的，我不就白傷心了。”

“……”

“喂喂喂，你憑什麽是這個表情！”

“沒有。”許露露面無表情地又點了一碗芋圓，“我就是佩服你。”

……

好。

其實飛天小初願就是一只紙老虎。

她根本就沒有表現得那麽淡定。

回家之後，她就一個人又重新把那部泰劇看了一遍。

然後就開始胡思亂想。

戳着微信的聊天框，老半天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她已經有半個多月沒跟江行烨聊過天了。

主要是之前為了跟爸爸表決心，主動把手機上交給了他，以換取可以自由安排學習時間的權利，所以在上交之前，她就專門私聊通知了幾個要好的朋友。

包括江行烨。

界面上上一次聊天還是在臘八節那天。

初大王：我親愛的好朋友

初大王：我要通知你一件事情！

江行烨：？

初大王：我接下來到期末考試之前，都要把手機交給爸爸保管啦

初大王：所以上不了微信也用不了支付寶了

初大王：你可能會聯系不到我哦

江行烨：行。

江行烨：好好學習。

初大王：不過如果你要是有什麽急事找我的話，可以打我的電話

初大王：我的電話是一直可以打通的

江行烨：知道了

江行烨：期末加油，祝你考個好成績

初大王：[謝謝]

初大王：[你也是哦]

然後對方發了個OK的手勢。

然後就沒有了。

整整半個月，都沒有再出現一條新消息。

初願覺得有些難過。

倒不是因為漫畫小哥哥沒有主動聯系過她而難過，而是因為，她忽然發現自己就連想問個問題，都找不到合适的開場白。

可是她不想把問題憋在心裏。

不想制造一大堆偶像劇式的誤會。

她超級想問清楚，他跟陸珈恬究竟是什麽關系。

和初願關系親近的人都知道，她從小就是個自私又霸道的小姑娘，對自己喜歡的東西，有一種莫名的占有欲。

不願意給別人碰，不願意分享，只想牢牢地藏在自己懷裏。

如果江行烨真的和陸珈恬談過戀愛但是現在已經分手了的話，她可能還是會充滿恒心地繼續追求他。

但是心裏就會有點小難受了，因為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很喜歡的洋娃娃，已經在別人的懷裏呆了一段時間，不是完完全全地屬于她。

可是她之前卻沒有過別的洋娃娃，是完完全全屬于它的。

如果、如果江行烨現在還對陸珈恬餘情未了的話，她就不想要這個洋娃娃了。

再漂亮，再好看，都不要了。

小姑娘看着微信界面上的聊天框，憂愁地嘆了口氣，老半天也還是不知道該發什麽。

她忽然發現，自己和江行烨的關系，壓根就還沒有到可以問這種問題的程度。

哪怕鋪墊再多的寒暄也顯得突兀。

她戳開頂上的頭像，打算先去看看他的朋友圈。

少年并沒有設置什麽“僅三天可見”的**措施，但往下拉到底，也還是只有寥寥兩條朋友圈。

一條是一年多前發的，就一張圖片，白色背景上印着倆黑字：閉嘴。

簡單又粗暴。

至于還有一條……欸，還有一條居然就是剛剛兩分鐘前才發的呢。

初願恰好點開看見，也只有一張照片。

照片拍了一個生日蛋糕，設計成槍的形狀，上面插了兩根數字蠟燭，寫着十八。

好像是他成年禮的生日蛋糕。

他生日了啊。

都沒有告訴她呢。

更讓她難受的是，這條朋友圈下面，有個點贊的人，也是她的好友。

備注名是陸珈恬。

初願之所以加了她，還是因為對方之前一直堅持不懈地發來好友申請。

她發給江行烨看，對方說随便她，不管加不加，都不用搭理就行。

初願想了想，最終還是心軟同意了。

而陸珈恬果然也做到了自己的承諾，這麽久以來，從來沒有主動騷擾過她，所以初願很快就把她抛在了腦後。

但是沒想到……原來江行烨後來也加了她的微信好友啊。

小姑娘垂下眼眸，心裏像堵了一團水汽，悶悶的難受。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雖然。

雖然不能僅憑這些東西就不明不白地給一個人下定義，但是，如果漫畫小哥哥真的像泰劇裏演的那樣和他的妹妹藕斷絲連的話。

她就真的不追他了。

她就失戀好了。

反正、反正......

初願深吸一口氣，撿起鑰匙，背起自己的小包，打開網管房的門就往外走。

“欸，初願，你去哪兒啊？”

“我回學校跑步。”

……

反正她初願又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

——直到三分鐘之後。

轉彎過拐角時，小姑娘因為走得太急，被忽然散開的鞋帶絆了一跤，狠狠摔在地上。

她撐着地面坐起來，正打算去系鞋帶，但一擡頭，視線就忽然在前方馬路上凝住了。

那一瞬間。

心裏的水汽忽然升騰起霧，在五髒六腑彌漫開來。

悶悶的。

她揉了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