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殿下真是個好兄長

席引晝自以為,這根本就是一個不會輸的賭局。

若他不進宮求情,以寧府所犯大罪和帝王的多疑薄情來算,顧寧二人絕不會有見面的機會,寧承世也必死無疑;但他若去了,即使一切都沒有算準,最壞的結果也只不過是無法為老師求來最後的相見。

幸好,他賭贏了。

只是方才同沈馳景講話時,被扒門的江泉清聽了去。他罵罵咧咧地闖了進來,沒大沒小地沖自己發了好大的脾氣,發完就擠着眼淚花兒跑遠了,氣得坐在門口一抽一抽的,誰問也不答。

沈馳景還是有一次見席引晝吃癟。看着籌謀了半天、挨了一頓鞭子還被吼了一頓的太子殿下孤零零地拱在被褥裏,她幹咳了兩聲,于心不忍地開口道:

“要不……我去哄哄?”

席引晝幹巴巴道:“沒用的。他自小是個犟脾氣,聽不進勸的。”

“江公子也是實在擔心您。”沈馳景好言相勸,說的真心誠意:“任憑誰聽到自己的兄長做了這樣自傷的計劃,大約都是會生氣的。”

“我曉得。”被江泉清渾罵了這一頓後,席引晝莫名覺得自己有些理虧,頗感無奈地抓了抓頭發:“所以我這不也沒回嘴……”

沈馳景啧啧贊嘆道:“殿下真是個好兄長啊!”

席引晝:“……”

江泉清剛一進來指責他時,他先是心虛,等會過神來才反應過來這小子是偷偷在外面聽牆角的。他心火一蹿,本想重新拾起身為兄長的尊嚴,嚴厲斥責江泉清這種不厚道的行為,卻在支棱了一秒鐘後尴尬地停下了動作。

沒別的原因,就是覺得趴在床上罵人——……

不夠有氣勢。

等我好了再收拾你。

席引晝憤憤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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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邊,見慣了席太子高貴矜傲一面的沈馳景乍然看到他這個樣子,全然以為此人還愧疚于隐瞞自家弟弟的惡劣行徑,于是懷揣着對他的一絲絲心疼出聲安慰道:“看江公子什麽都敢說的樣子,屬下想殿下一定是個溫和良善的好兄長,從小便待他很好,不舍得碰他一根指頭吧。”

常常因為江泉清不認真做功課而對他又是批評又是罰站的席引晝:“……”

“哈哈哈……”席引晝幹笑了兩聲,決定盡快結束這個話題:“小孩子不懂事,不曉得其中利害。父皇一向對我寬容,我去求這個情,最多挨頓板子,再嚴重點也只會禁足警告,不會有性命之憂。可我要是不去,老師就連寧叔死前這一面都見不上了。”

“他們知己多年,如同兄弟。我身為學生,既救不下寧叔的命,也就只能幫得了老師這麽多了。”

--------------

從太子府中出來後,沈馳景馬不停蹄踏上了去往郊外的道路。

瞧着席江二人兄弟情深,她突然覺得有些想念沈致。她自書外而來,本不會對原主的親友們産生什麽特殊的感情,更何況是這個沒見過幾面的兄長。

或許是這個身體流淌的血液與沈致同脈相關,又或許是自己離家多日,想借沈致之口,尋些慰藉吧。

自己這些日子東奔西跑的,沒尋到空隙來看他,只聽大夫說治療頗有成效,他馬上就能恢複二十多歲的人該有的神智。沈馳景當時長出了一口氣,心想總算憑着自己的努力彌補了看書時候的那個遺憾。

沈致這樣好的人,至死都是癡癡傻傻的,沒清醒着享受過一天好日子。

她最見不得這樣的情節。

那麽……恢複了正常的沈致會是什麽樣子呢?

抱着這樣的疑問,沈馳景懷着十萬分的好奇和忐忑敲響了沈致的屋門,頗為生疏地喊道:“哥!哥!我是阿景!”

沒人應答。

她加大了動作力度。

“哥?你在睡覺嗎?阿景來看你了!”

“哥!”

“沈致!”

沈馳景捶門捶得越來越用力。終于,就在那可憐的門即将被她砸爛的前一秒,本該在這裏照顧沈致的大夫氣喘籲籲地出現了。

“沈大人,沈大人別敲了!”大夫有些年紀了,見沈馳景大有發狂之勢忙從幾十米外趕了過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令兄已經走了。”

“走了?”沈馳景怔住了:“他去哪裏了?什麽時候走的?”

大夫掏出鑰匙開了鎖,先請了沈馳景進去,示意她坐下說:“今早剛走。說是回你們老家了。”

“什麽???”

情急之下,沈馳景失了分寸:“我哥他還是個傻……他病情還不穩定,您怎麽能放他走呢?!”

大夫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道:“沈大人既知令兄患病,這些日子倒也過得舒坦,老夫鬥膽,敢問大人來過幾次啊?”

“……”沈馳景的氣焰被澆了下去。她壓下了心中的焦慮,好聲好氣地同大夫講道:“這些日子事務繁忙,無暇他顧,但不來看望家兄的确是我這個做妹妹的錯,在此也多謝您這些日子的照顧了。只是若方便的話,還望您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與在下細說清楚,我也好去将兄長尋回來。”

這大夫倒也是個直率之人:“沈大人不必謝我,老夫只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罷了。至于令兄的事,大人也無需擔心——早在前幾日,他便好全了。”

沈馳景驚道:“既然都好全了,兄長為何不托人告訴我?”

大夫嘆了口氣,輕聲道:“老夫雖不欲說什麽話傷你兄妹感情,但都說到這裏了,老夫的确很想問一句話。就算職務再繁忙,這麽些天過去了,沈大人果真連一頓飯的時間都抽不出來給令兄嗎?”

“就算令兄托人告知了大人,大人能過來看看他嗎?”

沈馳景語塞了。

這段時間忙是忙,但的确不至于忙到連一個晚餐都抽不出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自己同沈致沒那麽親近,才将他的病情抛在了腦後。

大夫也不藏着掖着,有什麽說什麽:“令兄病情稍有好轉後,第一個問的就是大人的行蹤。老夫問他要不要去京中找您來,他又趕緊擺手說不用,說你公務繁忙,不要在這時候打攪你。但等我們離開的時候,卻分明看出了他的不舍,于是又詢問了一遍,到底要不要将你尋來。他說……”

說到此處,一向直言直語的老大夫面上竟出現了一絲為難。

見他這樣,沈馳景着實忐忑:“家兄說什麽了?”

老大夫深呼吸了一口氣,終于将剩下的事情合盤托出:“令兄笑着告訴我們說,不用我們去請,他知道,等你有了空自然會來看他的。”

……

原本幹淨的空氣中不知從哪飄了許多小絮和樹籽,叫人不小心一吸後,便覺得如鲠在喉、如刀剮肺。

許是為了防止這些小玩意的入侵,沈馳景用手捂了口鼻,嗆咳了幾聲,咳得眼眶微微發紅,鼻內酸澀,沒再發出一句聲音。

她起身拜別了老大夫,腦海中卻無法抑制地回蕩着他的最後一段話。

“令兄這些天胃口都不太好,吃不下什麽飯。今早我來的時候,他說許是自己适應不了京城的飲食,也适應不了這樣不做活計的日子,說請我轉告你,他先回家了,要你安心為國效力。”

“沈大人,容老夫多一句嘴,若實在忙碌,就是寫封信寄給他也好啊。”

走了半路,沈馳景的心口驀然燒起一道裂痛,連同她的四肢都被燒的癱軟,再也無力走動。

是我錯了。

在這股劇痛将她徹底放倒之前,她抱起雙臂滾落在地上,忍着滿眶痛出來的熱淚對着那顆屬于原主的心髒喃喃自語道:

“對不起啊,是我沒照顧好你的親人。”

“對不起啊,害你傷心了。”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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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再次清醒過來,已是翌日上午了。

刺眼的陽光從窗簾縫隙中漏過,刺得沈馳景極不舒适地張了張眼,下意識往蔭蔽處躲了躲。

“你醒啦?”

喬菱頂着一副趴了半宿的黑眼圈,驚喜地扒在沈馳景耳邊叫道。

“這是……”剛醒沒多久,沈馳景尚有些糊塗。她呆滞地看着雀躍的喬菱,道:“咱們的住處?”

“是啊!你暈在了路上,是位老大夫送你回來的,還替你把了把脈,卻又診不出什麽結果,猜測你或許是勞累過度,于是只叫我好生看着,若你今早還沒有蘇醒的跡象就去找他。”喬菱拍了拍不斷打着哈欠的嘴,起身去尋了毛巾來,打濕了遞給沈馳景,又繼續絮絮叨叨:“你可吓死我了!怎麽忽然躺在那種荒無人煙的小路上啊!要不是那位老大夫正好經過,你入夜便會被野狼叼走了!”

沈馳景接過毛巾來,舒舒服服地擦了把臉,總算清醒了些:“我也奇怪着呢。上次去顧大人那裏面試結束後,我就不知道犯了什麽病,頭疼地差點昏死過去;昨天又是心口痛的要命,這次倒好,直接當場就倒地了!照這個鬼樣子下去,我真怕自己哪天當場就倒斃了!”

“呸呸呸!”喬菱忙伸手去捂她的嘴:“瞎說什麽喪氣話!”

“但講實話,你這病屬實蹊跷,那位老大夫據說醫病無數,卻怎麽也查不到你的病因。阿沈,你這是娘胎裏帶來的病症嗎?或者是幼年時得過什麽急症?”

……這個真不知道。

“以後再找其他大夫瞧瞧吧。”沈馳景不想再深究這些理不清的問題,她利索地起身疊好了被褥,坐在床頭呆立了片刻,忽然開口叫住了剛剛離開床鋪的喬菱:“阿菱!”

喬菱一個急剎車:“怎麽了?”

沈馳景認真地看着她,臉上是少見的嚴肅:“你說太子殿下他……”

“他……”

聽到席引晝的名字,喬菱瞬間來了精神,眼巴巴地盯着沈馳景看。

千言萬語在舌尖處打了個死結,最後彙成一句意義全無的廢話,自沈馳景口中緩緩吐出:

“他……是個怎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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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沈致: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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