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殿下英明神武

席引晝萬萬沒想到,自己信任了這麽多年的雲叔,竟然轉頭就對沈馳景下了殺手。

若不是自己無意中聽到宮中的丫頭們說雲叔今天怪怪的,臨走時的那個眼神活像是被什麽鬼怪附了魂,這才心生擔憂,追着車轍印前去尋人,否則……

這個無辜的小丫頭是活不到明天的。

幽黑陰潮的山洞中,燃起一把噼啪作響的火苗,将整個山洞點得暖融明亮。

昏迷中的沈馳景因失血過多而寒冷的身體漸漸暖和了起來,連帶着那道可怖的傷口處似乎也沒那麽痛了。

真的有人來救我了

昏沉中,她雖有了些意識,但還是不太想起來--

原因無他,只是腦袋瓜處被枕了個軟軟乎乎的暖暖枕頭,睡起來實在是舒适的很。

但沈馳景睡覺一向不老實。

半夢半醒間,她舒服地咂砸嘴,突然覺得直挺挺躺着有些硌,于是自然而然地往前一伸手,一把摟住了個硬邦邦的東西,打算借力把自己側翻過去。

被一只突如其來的手捅到腰窩的席引晝:…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還在繼續瞎摸的手,冷酷無情地拍了拍仍枕在自己腿上的那顆頭,道:“醒了就快起。”

沈馳景混沌的腦子裏閃過一絲清明。

???這個軟乎乎的枕頭難道是……

!!!

沈馳景一個激靈就爬了起來,卻被還在作痛的傷口惹得呲牙咧嘴,并在向前看的時候忘記了轉換表情,就擺着這樣一副‘兇狠’咧嘴狀之态,驚訝道:“太子殿下?”

席引晝手中還握着一跟樹枝,百無聊賴地撩撥着那團火苗,平靜道:“嗯。”

偷眼瞟見沈馳景那副樣子,他又淡淡地補了一句:“別亂動,傷口才剛包紮好。”

傷口包好了?

沈馳景下意識伸手一探,更驚訝了:“您還随身攜帶着這些東西?”

席引晝指了指旁邊的藥箱,仍然低頭撥着火,連個正臉也沒給她:“我聽易安宮裏的丫頭們說雲叔表情不對,便覺事情有些不對。為防萬一,便提了這藥箱出來。”

不知為什麽,聽完這句回答後,沈馳景半天沒說話。

席引晝怔了怔,以為她是在擔憂什麽,便又補了句:“你別擔心。老師醫術高超,我也同他學了些皮毛,已替你止血上藥。外頭突然下了暴雨,我們一時半會兒沒法動身,你睡夢中又一時吵鬧說要什麽軟枕,我才把你挪到腿上的。”

沈馳景還是沒說話。

一直低着頭的席引晝也不知她到底在做什麽,忍了幾分鐘後,終于沒耐住性子,豁然擡起頭來,開口便問:“你到底……”

話還未說完,卻被沈馳景攔腰截住了。

在擡頭的一瞬間,二人的目光霎時交撞在一起,卻又閃電般分開。席引晝心裏一慌,原以為她心中有數,不會問出什麽讓自己難堪的話,不料只聽到了一句斬釘截鐵的定論:

“殿下,你哭了。”

……

真是沒眼色。

他撇過頭去,并不想作答。可沈馳景偏不想放過他,硬是追随着他的目光也轉了過去,執拗地問道:“雲祥怎麽了?”

席引晝這次沒再躲開。

他迎着沈馳景的目光看過去,再沒忍住喉頭的哽咽,終于啞了嗓子,輕聲道出了答案。

“他死了。”

--------

“他竟然是自殺的?”

沈馳景有些吃驚。

“嗯。”席引晝點點頭,閉了眼道:“見到我後,他不知哪來的力氣,撐地起身,一頭撞死在了前面的樹上。”

“所以。”沈馳景偏過頭去,認真地看着拼命忍淚的席引晝,詢問道:“殿下是為他的死傷心?”

她的目光太刺眼,席引晝閉着眼睛都感到了不自在,只能故作鎮定地繼續垂了垂頭:“是他的錯。不論他有什麽苦衷,又受誰指使,都不是他傷害你的理由。”

“不論你是你,還是之前的沈馳景,你們現在都沒做錯過任何事。沒人有權這麽對你們。”

沈馳景并未理睬他的回話,而是又問了一遍。

“殿下是在為他的死傷心?”

……席引晝覺得此人簡直不可理喻:難道她看不出來自己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嗎?

他再次擡頭,眼底已帶了些愠怒:“沈斐隐,你到底想問什麽?”

見席引晝發怒了,沈馳景反而顯出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她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和關切。

“殿下,屬下只想提醒你,難過了就要說出口,而不是一直要考慮別人的感受。”

“我知道您覺得雲祥試圖置我于死地。顧及到我的感受,您不能在我面前表露出對他逝去的難過。”

“但情感是控制不住的。他陪伴您多年,上一世又在您最後的日子裏伴您走完了最後一程。如今他去世了,您為他傷心、難過,都是應該的。更何況,他刺殺我不為別人,是為了您。”

在她說話的這段時間,席引晝一直詫異地盯着眼前的人看——

他像是認識她很久了,又像是從來沒認識過她。

“可是他險些讓你命喪當場。”席引晝想了想,還是道出了疑問:“你真的不恨他嗎?”

“怎麽會?”沈馳景身上有傷,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把頭搖成撥浪鼓,但還是用眼神十分堅定地表達了自己的态度:“他要殺我,我當然恨他。”

席引晝徹底糊塗了:“那你?”

“我能理解他,但不代表能原諒。再說了,我恨他是我恨他,您敬他是您敬他。我們又不是同一個人,怎麽會有沖突?”沈馳景伸出手在火堆上烤了烤,邊搓手邊解釋:“就算是夫妻、父子之間都會有不同的觀點,更何況是我們?您從小被教養的太好,事事以別人、以社稷百姓為先,也是時候為自己想想了。有些情感憋在心中太久不好,總要發洩出來的。現在顧大人離京,江泉清又太小,您若不嫌棄,可以跟屬下說。”

說完,她還讨嫌地把臉支過來晃了晃,笑得呲了呲牙:“屬下嘴牢,一定不會把殿下的小秘密告訴任何人。”

……

席引晝面無表情地伸出手來推開了她的臉,死鴨子嘴硬:“不必了,我向來坦蕩,沒有秘密。”

話一脫口他就後悔了。

面前這位沈馳景可是有什麽‘說書先生之劇本’的人,知道上一世發生的所有事情。自己有沒有秘密、夠不夠坦蕩,她會不知道嗎?

被人看穿的感覺可真不好。

未料,沈馳景這一次卻沒有揭穿他。

“我知道我知道。”她忍住大笑出聲的欲望,點了點頭,像哄小孩一樣糊弄他:“殿下英明神武,襟懷坦白,心地善良,大公無私,是吾輩楷模。您說的永遠是對的。”

這話聽着怎麽那麽別扭呢?

還未等席引晝出言反駁,沈馳景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又添了一句:“還未謝過殿下相救之恩。還有,那雲祥雖是為了您而對我下手,但屬下深知殿下品性,相信您對此毫不知情,所以您不必因此愧疚。”

說到這裏,席引晝才想起他還一直沒問起這場刺殺的起因,訝異道:“雲叔……雲祥是為了我?”

“對啊。”沈馳景一拍腦袋:“我忘記和您說了!雲祥他知道上一世的事情,才怒起想為您先解決掉我這個禍害。話說殿下,您知道除了您之外,究竟還有多少人是重生者嗎?”

“雲叔竟也知道後來的事情?”席引晝更驚訝了:“可他從未和我提及啊!”

“我也覺得奇怪。”沈馳景喃喃道:“他提前備好了刀具,還不止一把,所以這場刺殺不像是臨時起意,更像是蓄謀已久,因此他即使他是重生者,也起碼是在幾天之前就重生了。按理說,他若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又不知道您也是重生者,早就在剛重生那會而便出言提醒您才是,為何不聲不響地自己籌謀了這麽多天?”

”或許是見識過我上一世對你的……情深?”席引晝有些難為情,但還是說出了口:“所以他覺得無論怎麽說,我都不會信他。”

“我不這麽覺得。”沈馳景搖搖頭:“信不信是您的事,說不說是他的事。他看着您長大,既能為您豁出性命,就沒道理不願出言提醒。他若不想刺殺我的計劃被您知道,大可将這一段隐去便是。”

她秀眉一斂:“難道是還有人在暗中指使他,不讓他通傳您?”

席引晝眉頭漸漸皺緊:“沈斐隐上一世樹敵太多,要是真的很多人重生回來對你不利,想要同他們對抗簡直是難上加難。但還有一種可能——只有一個人重生了,他為了複仇,把今後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別人。這樣他便能把自己隐在幕後,操縱一些容易聽信他話的人刺殺你,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

“這些人和綁架沈致的人、推我落水的人、在皇宮門口自殺陷害我的人、指使柳五的人……到底是不是同一批人?”沈馳景越說越心驚,進來這麽久了,她一直沒将這些事情串在一起想。他們若是一群人還好,若不是,那自己面對的究竟有多少敵人?他們是否也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

刀尖行走,她心中得有個底。

洞穴中風聲獵獵,狂嘯般将暴雨卷了進來,将火苗刮得瑟瑟縮縮,幾欲熄滅。

一分鐘後,思慮許久的席引晝斬釘截鐵地回答了她的疑問。

他說:“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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