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給你貓貓的親親

酉時三刻,晚膳用得差不多了。

走過場的寒暄結束,水足肉飽的尺玉被式粼抱上了東來布莊的馬車。

月色靜谧,馬車悠晃,車輪與青石磚的滾碰聲煞是催眠,尺玉眼皮漸漸沉了下去。

正當他準備一命嗚呼式地睡過去時,隐約聽見吱呀吱呀的細響,這聲音一直沒有停下來,反而漸漸變大。

尺玉越想越不對,他陡然睜眼蹿上式粼肩膀,小聲提醒道:“馬車好像有問題,先停下來。”

式粼聞之眸色一沉,未經思慮便應了一聲“嗯”。

因為他相信式峰锱铢必較,更相信貓耳比人耳要靈,何況……尺玉是妖。

他揚聲喚道:“阿安,停車——”

“怎麽了東家?”阿安連忙勒緊缰繩。

不料本該穩穩停住的馬車,由于馬兒慣性撤了半步,原本就松動了的車輪忽然掉落,随着車子一歪,馬兒受了驚,發瘋似的奔了出去,坐在馬車外面的阿安瞬間被甩到了地上。

式粼為了護住懷裏的尺玉,在傾斜的馬車內直直摔了下去,他緩了片刻,單手抓住車窗邊緣跌跌撞撞起身。

“想什麽呢?跳車啊!”尺玉被式粼夾在胳膊底下,四腳騰空急得直蹬貓腿,“等一會兒撞到什麽就危險了。”

“你先下,此時街上雖無行人,但保不齊前面會有,棄馬乃損人利己之舉,我得讓馬停下來才行。”

松開尺玉,式粼艱難地行至車門處。

此時馬車整個是傾斜的,且行進速度不慢,式粼很想抓住缰繩,可缰繩已經被甩到了伸手夠不到的位置,他只能搏一搏了。

尺玉眼瞅着式粼放棄維持平衡的馬車邊緣,飛身撲向馬背,一時不知怎麽形容式粼好了。

“你可真……”貓貓怄氣扶額,“半點兒功夫都不會的血肉之軀逞什麽英雄?煩死了!!”

下一秒,不知打哪生出的菩薩心腸,尺玉後腿猛蹬,整只貓在空中劃出一道溫如月華的弧線——

落到馬背上,尺玉已然是半人形的少年模樣,只不過他剛摟住式粼的腰,式粼便歪着身子拾起了缰繩,瞧着像是會騎馬的架勢。

式粼雙手收緊缰繩,背部微微後仰,在手的作用力下瘋馬又行了四五步,竟神奇地停了下來,尺玉呆若木貓。

“你會騎馬怎麽不早說?我還以為你手無縛雞之力呢……”尺玉感到相當丢臉,梗着脖子說,“其實,其實我只是,不願眼睜睜看着飯碗砸了……而已。你別誤會!”

“我誤會什麽啊?”式粼嘴角勾起比蜜甜的笑,張口卻字字揶揄,“誤會我的小午擔心哥哥了?寧可冒着被捉妖師發現的危險,也要當街幻化人形助哥哥一臂之力?”

“胡說八道,誰擔心你了!”尺玉扯着脖子喊,頭上的貓耳不樂意地向後撇着,“你還欠我頓大肉呢,要是不讨回來,黑白無常甭想帶你走,我能叉腰給他們理論三天三夜。”

“哦,原來如此。”式粼垂視着腰間的雪白小手淺笑,“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看來我還真沒選錯,重情重義的貓貓比同林鳥有意思多了。”

貼在式粼背上的小臉一紅,尺玉嘟囔着,“聽不懂你在說什麽……”翻身下馬。

“先別走。”式粼緊接着躍下馬背,抓住了人形尺玉的手,指尖如一尾靈雨游進尺玉溫軟的指縫,單方面扣住了尺玉,“聽不懂沒關系,我們一起過日子吧,好好的。”

式粼将矮他小半頭的尺玉壓在懷裏,嘴唇夾住了尺玉頭頂尖尖的貓耳。

尺玉還不習慣式粼這樣對待半人形狀态下的他,被夾的耳朵有點燙,臉也是,他想抽出自己的手,可式粼扣得他好緊。

“你幹嘛啊,先放開,一會兒捉妖師該來了。”

銀色劉海下的眉頭微微擰着,尺玉掙紮的幅度并不大,因為馬車倒地時式粼為了護他,左側肩膀重重撞在了座椅上,他是看到了的。

人族很脆弱,肯定受傷了,他沒法大力推開式粼。

“好吧。”式粼被尺玉輕松說服。

他也擔心尺玉被人看見,趁着四下無人還是趕緊變回去的好。

式粼松開尺玉的小手,也是在這一刻發現了尺玉指甲是有弧度的三角形,像染成淡粉色的松子,襯得手指修長。

他的小午還真是漂亮呢……

馬車已毀,剩下的路只能靠腳了。

式粼抱着慫回貓樣的尺玉,沿着靜安長街往布莊方向走。

途徑面攤時,懷裏尺玉又開始不老實了,撅着貓腚奮力地爬到他肩上,用前爪掩着嘴,對他耳朵吹撩人妖氣。

“宵夜了解一下嗎?是牛的味道。”尺玉聲音有些小雀躍,像朵飄在半空中的雲,半實不虛的。

式粼今夜心情不錯,注視着小饞貓的側臉,眼底的寵溺快要溢出來了,“所以呢?我的小午要嘗嘗牛肉面?”

“不不不,我是想吃一碗很多肉,一點湯的,沒有面的牛肉面。”尺玉歪着脖子與式粼對視,語氣那叫一個理直氣壯,毛茸茸的大白尾巴認真到靜止了。

“那小午該叫我什麽呢?”式粼一邊引導尺玉喊哥哥,一邊體貼地托住貓腚,給高高踮起的後爪省些力氣,“小午若是叫得足夠好聽,咱們就再吃一頓,吃多少,小午定。”

“你都說話沒個譜,我拿什麽信你?”尺玉一想到式粼說吸半頓貓貓就燒心得不行,抱怨道,“上次那聲哥哥叫的都多餘,便宜你了。”

“我說話如何沒譜了?”式粼一本正經地反駁,“吸半頓貓貓是有在克制的,整頓則大不相同,不信今晚哥哥吸個整頓的給小午瞧瞧。”

“早上已經吸過了!”尺玉用肉墊堵住式粼的嘴,“看你一臉的書生氣,怎會如此厚顏無恥呢!!”

式粼并不介意借此機會親親小肉墊,他努了努嘴,狹長的眸子如月牙彎下。

尺玉感覺又被占便宜了,忙不疊收回自己漂亮的爪爪,作勢錘了下式粼胸口,貓語道:“畜生……”

“粉拳既然都打到胸口上了,那就吃碗熱湯牛肉吧。”式粼忍俊不禁,“我的小午啊,真是太可愛了。”

撐着尺玉胳肢窩,式粼将尺玉高高舉起,原本是想親向肚肚的,不過後爪的肉墊也不錯。

“掌櫃的,給我們兩碗帶湯的牛肉,不要面。”

式粼抱着尺玉坐在飽經滄桑的榆木長凳上,同時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邊。

掌櫃給別桌上完牛肉面,回身熱情地招呼了聲,“來了……”

耳朵聽到的是“我們”,眼睛卻只見到一位公子,掌櫃以為是撞邪了,走起路來雙腿有些發虛,畢竟漭城最近鬧妖呢。

可走近些,借着油燈的微光瞧見了只白貓,腦袋一下就反應過來了。

這不稀奇,投胎到大戶人家的貓狗,命比鬧饑荒的災民好太多了,他上前給貴客又擦了擦桌,順手将銀錠收入懷中,“您稍等,肉這就盛來。”

式粼撓着尺玉下巴,漫不經意地“嗯”了聲。

不多時,兩碗冒尖兒的牛肉塊熱氣騰騰地上桌了,經過長時間熬煮的牛骨湯十分鮮濃,牛肉紋理清晰可見,筷子夾起肉塊時,那種軟爛的感覺仿佛入口即化。

尺玉迫不及待地蹿上八仙桌,無奈嗅到噴鼻的熱氣無從下口,他急得直跺腳,實在沒轍了只好往式粼身邊挪動,用貓頭蹭式粼已經開動的手。

“小午着急了?”式粼歪着頭看向至今仍不肯主動與自己親近的高冷貓,“親親哥哥,哥哥就吹着喂小午。”

別桌還有食客,尺玉沒法跟式粼人話溝通,他重複蹭手的動作,其實已經算是讨好了。

可式粼不買賬,他放下筷子将臉歪到尺玉面前,忽悠道:“輕輕舔一下,哥哥把兩碗肉都喂給小午。”

尺玉看了看碗裏的肉,又看了看式粼的臉,不情不願地伸出帶着倒刺的舌頭,輕輕地舔了下式粼。

他倒不是讨厭式粼的味道,他是不喜歡這樣,式粼的威逼利誘讓他覺得自己不是正經貓了,他以後是要飛升成仙的,怎可與人族這般不清不楚的親昵。

貓貓嘆氣,尾巴憋憋屈屈地左右擺動。

如願得到貓貓香吻的式粼心情比上元節賞燈、賞煙花還要美滋滋,他用筷子夾起酥爛的牛肉塊在嘴邊吹了吹,遞到低落的尺玉嘴邊。

尺玉咬住牛肉,仰頭又往嘴裏送了送,當肉汁在味蕾處炸開,彌散的肉香以吞天滅地之勢襲來,什麽陰郁心情都被推向目不可及之處了。

三兩下咀嚼完嘴裏的肉肉,不等他去扒拉式粼的手,吹好的肉肉接踵而至……

尺玉暴躁的大白尾巴逐漸安靜了下來,前爪規規矩矩地并排戳在桌面上,他看着不斷吹肉喂他的式粼,心頭依稀生出一個叫「溫柔」的詞。

從前他對溫柔的理解局限在了貓娘娘給奶貓貓舔毛,不曾想哪怕并非血緣,也能在他處尋得,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式粼的臉突然間就不怎麽讨貓厭了。

好幾百年沒有體會到溫柔,尺玉不自覺地對着邦老硬的桌面踩起了奶。

式粼也是聽到桌子發出咯嗒咯嗒的聲音,才注意到尺玉不經意的小動作,他很想捧着貓頭一頓狂親,可他沒有這麽做,他珍惜尺玉此刻的惬意。

他終于重新擁有了一只貓,漂亮的,且不會輕易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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