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同哥來了！”

不知誰叫了一句，秦朗應聲回頭，只見一個穿着休閑裝，四十歲上下的男人，正面帶笑容從外面走進來。

他在進組前做過功課，這人正是這部戲扮演男二漢王的孫同。雖然不如宋影帝大牌，但也是頗有國民度的實力派大咖。

實力派的意思就是，除了演技過硬外，外形可能并沒那麽突出。孫同單眼皮高顴骨，五官粗犷，不是大衆審美意義上的帥哥，但身材高大魁梧，男人味十足，是個标準的型男。

他看上去是個很爽朗的男人，風風火火走近來後，熱絡地跟導演和衆人打招呼。

林子信道：“孫同你來了，那誰……”他指了指秦朗，“過來，跟同哥認識一下。”

秦朗趕緊走過去，笑道：“孫老師您好，我是扮演司徒飛的秦朗。”

孫同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新人？小夥子形象不錯啊！”

“謝謝孫老師誇獎。”

孫同道：“不用叫孫老師，跟大家一樣叫我哥就行。”

秦朗從善如流叫了聲「同哥」，心說走了一個生人勿進的影帝，來了個平易近人的大佬，也不算太糟。

他扮演的司徒飛，是個沉默寡言的殺人機器，妝容很簡單，束發黑袍，武器是一把唐刀。

今天這場文戲，是鄭翰被捕的消息，經由信鴿從京中傳至漢王封地，司徒飛取了信，交到漢王手中，并接受他命令啓程去京城，準備劫法場。

秦朗的戲很簡單，取信進門單膝跪地報告，等待漢王看完信，和一段自言自語後，得到命令應聲離開。

換上裝後，準備開始時，程遠拉着他笑嘻嘻道：“小秦不錯啊，你這角色人設可以的，要是演得好，沒準能火一把。”

秦朗也沒指望演一個男三號就能火一把，但能有機會演這種大片，他已經非常滿足，自然打算發揮出自己最好的狀态。昨晚在家就已經演練過幾次，這場戲很簡單，他自認沒有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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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戲中換了場景，但拍攝地還是同一座大宅，只不過從前院挪到第二進的天井。

這宅子有三個天井，換一個院子就是不同風景，随着一聲「Action」，站在隔扇門外，握着一只信鴿的秦朗，将腳上的信取下來，轉身敲了敲門：“王爺，信到了！”

“進來！”是孫同渾厚的聲音。

咯吱一聲，秦朗推門而入，一道高大身影背對而立，正是孫同扮演的漢王，他握着一把刀，邊慢慢擦拭邊一點點轉過身，對上推進來的鏡頭。

秦朗記得劇本裏，漢王這段戲，原本是坐在側面的圈椅。不過他想着，這些資深演員，都有自己的想法，別說是動作，就是換臺詞也是常有之事。而且漢王作為戲中心狠手辣大反派，站着擦劍比坐着氣勢更甚，他進來時就深有感觸。

不愧是實力派。

他走上前，單膝跪地，将信呈上。

孫同接過信箋展開，上下掃一眼，擡頭陰鸷地勾起嘴角，一面自言自語，一面望着鏡頭，緩緩繞過地上的秦朗，将人擋住。

待說完這段獨白一般的臺詞，然後又回頭，一字一句吩咐道：“司徒，你即刻啓程趕往京城，将鄭翰帶來。”

單膝跪在地上的秦朗，一個利落轉身，抱拳道：“屬下定不辱使命。”

“cut!”

門口的林子信道：“過了！”

秦朗站起身舒了口氣，孫同則是笑眯眯拍拍他的肩膀道：“小秦不錯啊，我入行這麽多年，還第一次和新人對戲這麽順利，小夥子未來可期。”

被人誇獎當然開心，秦朗笑說：“謝謝同哥！”

孫同笑道：“接下來兩個月，繼續努力。”

“明白的，同哥！”

他喜滋滋跟着對方去看監視器回放。第一個鏡頭就是自己，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在視頻中，這麽近距離的正面特寫。

不僅帥氣還自然。他在心中王婆賣瓜了一句。

這特寫只有三秒，因為他取下信，就立馬轉身敲門進屋。之後的戲，除了進屋時的背影，便是剛剛跪在地上那一剎那，等鏡頭推進，因為孫同站立着，畫面就只剩下自己一個後腦勺和對方上半身，等孫同繞過他走上前，他就徹底消失在畫面中。

不過他也沒在意，因為孫同的表演非常精湛，當他開始說臺詞時，無論是表情還是眼神，都滿滿是戲，輕易将人拉進戲中。

林子信拍拍他的肩膀道：“行了小秦，今天你可以收工了，回去好好琢磨一下劇本，準備下場戲，打戲也要和武師提前磨合。”

秦朗：“導演放心，我會好好準備的。”

他跟劇組其他人道別，心情舒暢地離開。程遠正好被導演派去車裏拿東西，兩人便結伴往外走。

出了裏面的天井，程遠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湊到他身邊小聲道：“小秦，你覺得同哥怎麽樣？”

秦朗道：“挺好啊，演技精湛還平易近人。”

程遠嘆了口氣：“你果真是新人，咱這行水深得很，人和事都別只看表面。”

“怎麽了？”秦朗聽出他話中有話，轉頭看向他問。

程遠嚅嗫了下唇，小聲道：“這些話本來我不該說的，但我看你人不錯，是個值得交的朋友，不想你吃虧。”說到這裏，頓了下，又才繼續，“你沒發覺你今天這場戲有問題嗎？”

秦朗皺眉：“我演得不好？”

程遠搖頭：“不是你演得好不好，而是你被孫同搶戲了。”

秦朗在影視城混跡幾年，當然聽說過搶戲，有些演員為了多一些鏡頭，或者壓制對手風頭，會用各種各樣的方法搶戲。但因為他只是個新人，能與老戲骨對戲就很開心，自然沒多想。

經過程遠這一提醒，才反應過來有問題。

程遠繼續：“劇本中漢王是坐在圈椅上對吧？你進去報告，本來應該有個側臉。”

秦朗嗯了一聲。

程遠說：“但拍攝時同哥背對門站着，你推門進去後，不僅背對鏡頭，當鏡頭拉近，你就只有一個後腦勺。這還不打緊，他在說臺詞時，又慢慢繞過你，将你整個人擋住。”

秦朗若有所思點頭：“我明白了，可我一個新人，他為什麽要這樣做？而且導演不也挺滿意麽？”

程遠道：“你還是太年輕，咱們這是大制作大片，一部電影總共就兩個小時，每一個鏡頭都彌足珍貴。何況就算是配角，只要表現出色，也能大火。你雖然是新人，但你形象這麽好，演戲也自然，兩個人同框，他當然怕你壓過他的風頭。至于導演，他需要的是整體效果，這段戲本來漢王就是主角，只要同哥演得好，這點小心思導演當然不會在意。”說着，嘆了口氣，“反正這場戲就這樣了，後面你自己注意點。”

秦朗笑着點點頭：“沒想到拍個戲還這麽多門道，謝謝遠哥提醒，後面我會注意的。”

程遠也笑：“我是想着這個機會對一個新人很難得，沒抓住就可惜了。”頓了下，又說，“不過你的戲主要是打戲，和宋老師對戲比較多。宋老師這人雖然不好相處，但據我的觀察，他從來不會搶戲，也不會打壓配角和新人，畢竟人家演技和形象在那裏，誰能搶得走他風頭？”

秦朗腦子裏浮上宋影帝那張冰山臉，心不在焉道：“但願吧。”

果然凡事不能高興太早，原本覺得自己運氣好，遇到的大牌搭檔平易近人，沒想到是個搶戲的戲霸。

若不是程遠提醒，只怕一部戲拍下來，自己為數不多的文戲，壓根就露不了幾次臉。

果然幹這行是任重道遠，步步驚心。

好在這些年養家糊口讨生活，讓秦朗長成了個心胸開闊的男人。無論是宋影帝的高冷，還是孫同的搶戲，都沒讓他太放在心上，畢竟能進這個劇組，對他來說，就已經是天上掉餡餅的事，何況還有那麽多相處愉快的工作人員。

最重要是，還有豐盛的盒飯和餐後水果飲料！

因而，進組拍攝的一天，總得來說，還是非常開心的一天。

回到家，剛過六點，兩個工作狂人弟弟已經提早下班，等在家中。

大哥接到大制作電影男三號，第一天上班，雙胞胎比秦朗還激動緊張。

待他一進家門，他這兩個中年弟弟就亟不可待迎上來，異口同聲問：“大哥，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秦子麒道：“今天工作還順利嗎？”

秦朗大喇喇道：“挺好的，劇組人都挺不錯的，盒飯那更是我吃過最好的一次。”

雙胞胎：“……”他們的大哥要求真是低啊！

秦子麟道：“有沒有遇到什麽問題？”

影帝太高冷算不算問題？

當然不算。

老戲骨搶戲算不算問題？

大概也算不上。

秦朗摸爬滾打這麽多年，遇到的事不勝枚舉，他是大哥，解決得了的自己解決，解決不了地也自己解決，從沒想過要跟弟弟們訴苦，這點事就更不用在他們面前抱怨。

于是笑眯眯搖頭：“大劇組都很将規矩，能有什麽問題？”

雙胞胎聞言，總算放了心。

大哥這麽能幹，想來沒什麽解決不了的事。

雖然一天下來就拍了一場戲，但因為是第一天進組，一直保持着興奮狀态，一天下來還挺累。吃過飯，和雙胞胎弟弟聊了會兒天，秦朗就早早回房洗漱休息。

時間還早，睡覺是不可能睡覺的，恰好邱月發信息問他今天情況。

邱月是老板，被搶戲的事，他當然毫無保留地跟她做了報告。

這種事邱月見慣不怪，但還是忍不住罵了幾句。新人最大的問題，就是遇到事心态不穩，不過她看得出，秦朗這個新人雖然只有二十三歲，心理素質卻是一絕，所以也沒太擔心。

跟邱月聊完，他正放下手機要睡覺，房門被人敲響。

“進來，門沒鎖。”

秦曉星推開門，鬼鬼祟祟探進了腦袋朝裏面看了眼，又迅速鑽進門內，三步并作兩步跑過來蹦上床。

“幹嗎呢？跟做賊似的。”

秦曉星笑眯眯道：“大伯，你今天見到影帝沒有？”

秦朗：“你說宋墨？”

秦曉星連連點頭。

秦朗道：“他是主角，基本上每天都有戲，我肯定見到了。”

秦曉星咧嘴笑道：“那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什麽事？”

秦曉星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掏出一疊照片：“我有個朋友特喜歡宋墨，她最近不是快過生日了麽，我想送她一套簽名照當禮物。”

秦朗接過他手中的照片，都是劇照和雜志照，應該是自己打印的，足足二十張。他頭也不擡道：“女孩子吧？”

秦曉星不太自在地點點頭。

秦朗撩起眼皮看了眼大侄子那別別扭扭的表情，戲谑道：“喜歡人家？”

秦曉星欲蓋彌彰道：“哪有的事？就是朋友。”

秦朗笑道：“放心吧，我不會給你爸打小報告的。”

秦曉星嘿嘿一笑：“大伯，你一點不像七零後，比我爸八零後可開明多了。”

秦朗嗤了聲：“還看不上我們七零後了？你們現在這些九零後零零後玩的都是我們剩下的。”

秦曉星笑道：“您老現在可是九五後。”

秦朗怔了下，揚揚手中的照片，笑道：“行，交給我。不過我話說在前頭，你現在主要任務是學習，有喜歡的女孩子，跟人交個朋友可以，實在忍不住想談戀愛，也要把握好度，牽牽小手就行了，其他的事不能做。”

秦曉星紅着臉道：“哎呀，都說了只是朋友。”又撇撇嘴小聲咕哝，“我要真早戀，我爸不削了我。”

秦朗笑說：“行了，我不會告訴你爸的。”

秦曉星笑嘻嘻眨眨眼睛，又想到什麽似的，舉起手學算命先生掐了掐：“大伯，我掐指一算，你将來肯定會成為大明星。”

秦朗也學他的動作：“我掐指一算，你再不回房間休息，你爸就要來對你實施愛的教育了。”

他話音剛落，便聽得秦子麒從外面傳來的一聲怒吼：“秦曉星！還不睡覺！又在打擾你大伯！”

秦曉星吐吐舌頭，指指秦朗手上的相片，做了個拜托的手勢，一邊往外跑一邊高聲回：“知道啦！這就去睡！”

清晨的第一縷朝陽灑進玻璃窗內，宋墨緩緩睜開眼睛，先是怔楞片刻，然後想起剛剛做的夢，有些煩躁地拍了拍臉。

不是噩夢，只是實在是荒謬，他竟然夢見了劇組那新人。

這人在他夢裏，跟現實一樣活力四射，穿着牛仔褲留着三七分，不是騎摩托就是吊着威亞飛來飛去。而自己則是個旁觀者，一個看着對方雀躍開心的旁觀者。

做夢夢到一個毫不相關的人。

既是平生第一遭，也實在是莫名其妙至極。

難道就是因為那虛無缥缈的熟悉感？

這種完全不在他掌控中的感覺，讓他十分不爽，好在如今已經過了魔鬼八月，他的情緒十分穩定，不至于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夢影響心情。

饒是如此，他爬起來，還是郁卒地罵了句髒話。

作者有話說：

影帝現在做這個夢，以後就要做X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