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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

林睿望着眼前這張年輕朝氣的俊臉, 塵封多年的記憶忽然被打開。

過了十八年，記憶中那張臉，其實早已經模糊, 哪怕再努力, 也無法完整拼湊出那人的模樣。

所以他其實并不确定面前的這個年輕人, 跟他認知的那個人，到底有多相似，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對方給他也的熟悉感，讓他立刻聯想到了那個人。

何況，對方竟然也叫秦朗。

如果不是年齡差距太大，他都忍不住要胡思亂想。

片刻的怔忡後，林睿很快反應過來，微微一笑，朝秦朗伸出手：“你好！希望我們接下來合作愉快。”

秦朗笑盈盈道：“很高興有機會與林老師合作，我一個新人得多跟前輩學習。”

林睿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 小秦你太客氣了。”

明星大概是最善于保養的群體，已經四十多歲的林睿，無論是身形還是面容，乍一看都跟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差不多。

若是單獨看, 他确實還是一個英俊帥氣的大叔, 但和二十出頭的秦朗站在一起，歲月的公平和殘忍一覽無餘。

只要仔細瞧，就會發現，他的臉過于緊致飽滿, 有着明顯的人工痕跡, 而與年輕人最大的區別, 就是那雙不再清澈幹淨的的眼睛。

至于身材，早沒了年輕人輕盈的勁瘦，只剩鍛煉出來的健壯。

如果說以前兩人的背影像九分，面容像三分。如今則無論是身材還是臉，都再找不出半點相似的痕跡。

兩人在諸多目光和鏡頭下，假惺惺寒暄一番，看起來其樂融融，實則都各懷心思。

今天是正式進組，除了開機儀式，就是下午的定妝和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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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現代戲，妝容造型很簡單。

林睿是警察，幾乎不需要特別造型。

秦朗的角色是卧底，大佬身邊的打手角色，長期帶着幾個小喽啰混跡于各種娛樂聲色場所，造型上就稍稍需要點改變。

最後定下的造型是挑染的過耳微卷發，腦後紮一個小辮，左耳戴一只黑色耳釘，脖子戴骷髅頭項鏈，額角連着眉毛處一道疤。

需要一看就能看出不是個好東西，又不能失去帥氣和隐約的正氣。

秦朗從小聰明又好玩，一度在學校身兼校霸學霸等數職，天生自帶混不吝的氣質，在好孩子和壞孩子之間反複橫跳多年。

這造型一出，角色那亦正亦邪的味道，不用表演和說話，就已經隐約透出來。

最重要還帥氣逼人。

拍定妝照時，攝影師和一旁的導演，連連稱贊。

而林睿臉色則是眼見得越來越差。

還是攝影師最先發現：“林老師，您累了先休息一會兒，我先把秦朗拍完再拍您。”

林睿讪笑着點頭，走到一旁休息，助理拿來熱水杯給他，低聲問道：“林老師，您臉色很差，是昨晚沒睡好嗎？”

林睿淡淡搖頭，喝了口水，目光落在那邊正在拍攝的年輕人。

他很清楚這個秦朗和自己年輕時認識的那個秦朗不可能是同一人，但又總覺得兩人有着某種聯系，因而一直勾着他回想十八年前的事，難免心神不寧。

他年少成名，人人都道他順風順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光環盛名之下，每天做夢都怕自己從雲端跌下來。

名利太迷人，一旦得到就不願撒手。

為了保持名氣，他最多一年拍過六部戲，這就必然要軋戲，又怕受傷影響工作，稍微有難度的動作，都會找替身。

秦朗是他最完美的一個替身，與他身形幾乎一模一樣，連帶長相也有幾分相似。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兩歲的年輕人，當時還是個大學生，為了賺錢來做兼職。形象好身手好還很努力，性格也非常爽朗，跟劇組人關系都很不錯。

一開始他對這個小替身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不止一次無意間聽到劇組工作人員聊起。

“小秦無論是長相還是身手都比林睿好，甚至演技都不比他這個電影學院科班高材生差。要是他有好機會，肯定比林睿還紅。”

“是啊，他們倆一個類型，要是小秦能出頭，哪還有林睿什麽事？”

“反正我看好小秦，就等一個好機會了。”

更甚一次，是秦朗帶着自己的一個粉絲來找自己簽名合影。

那個粉絲很狂熱，分明是自己的死忠粉。

但就在簽完名後，他卻偶然聽到粉絲和秦朗說：“原來林睿本人還沒你這個替身帥，以後我不追他了，改追你，等你紅了，我就當你的首席粉絲。”

這行業最怕的就是同類型競争，那幾年他是電視劇市場首屈一指的正小生，在古偶劇中一騎絕塵，舉目四望，別說和他能打的同類型，就是代餐都沒有。

但如果跟自己有着幾分相似，但模樣更加帥氣，身手更優越的秦朗橫空出世，只怕他很快就會被從當時的位置擠下來。

為此，他提高價格讓秦朗當自己的禦用替身，然後借機斬斷了他所有的機會，包括後來讓自己進入大銀幕的那部《烈火》。

直到對方大學畢業，決定退圈去幹本行，他才終于松了口氣。

可萬萬沒想到，在給自己最後一次做替身時，對方掉進河裏再沒爬起來。

多虧當年網絡沒現在這麽發達，那消息成功被壓下去，并沒有影響自己的事業。

實際上他也并不覺得，那個意外跟自己有關。

要怪只怪對方命不好。

沒錯，那件事跟自己毫無關系。

思及此，他稍稍松了口氣。

這時，秦朗拍完一組照片，中間過來休息，笑盈盈跟林睿打招呼：“林老師！”

林睿朝他笑了笑，是很慈愛的前輩笑容，見對方坐下來喝水，佯裝随口道：“說起來，我和小秦你還挺投緣的，你長得很像我一個故人。”

“是嗎？”秦朗笑得一派明朗，“不知林老師那位故人是什麽樣的人？”

林睿淡聲道：“很早拍戲認識的一個替身演員，說起來也巧，他也叫秦朗。”

“是嗎？”秦朗佯裝驚訝：“竟然跟我同名？”

林睿點頭：“不過比你大很多，現在差不多四十來歲，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秦朗搖頭：“不認識。”說罷，又展顏一笑，“不過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人，我倒是挺想認識的。”

林睿不動聲色觀察着他的表情，确定沒什麽問題，才暗暗舒了口氣，輕笑道：“可惜他已經不在了。”

秦朗了然點頭，哇了一聲：“原來如此。”

說完，低頭喝了口水，将自己臉上微妙的表情遮掩。

關于林睿，穿越前他只是本能不太喜歡對方，覺得太假太裝，仿佛永遠披着一層假面，但也僅此而已。畢竟兩人身份地位差太多，他并沒有多想。

但這幾個月重操舊業，發覺意外順利後，才驚覺從前很不對勁。

既然自己這張臉已經不僅是熟人，而是能經過廣大觀衆網友檢驗的一張臉，演技也得到大導演和影帝的認可，怎麽可能從前那麽多次試鏡，一次都沒有成功？生生當了快四年沒露臉的替身和特技。

他之前還覺得是運氣，畢竟人人都道這個圈子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

直到這幾天準備劇本，無意間翻了翻林睿的資料，才驀地浮上一些猜測。

他不願以惡意揣度任何人，但自己現在的順利，和之前努力幾年一無所獲相對比，怎麽都說不通？

除非……是有人故意打壓自己。

而當時能做到這一點的，除了林睿沒有別人。

當然，凡事得講證據，他不能平白無故冤枉人。

傍晚收工。

秦朗約了鐘意喝酒。

兩人有一陣子沒見了。

上回見面秦朗還是個沒幾人認識的小新人，時隔兩個月，已經搖身一變成為冉冉升起的新星。

鐘意見他紅了還主動約自己，特別高興，笑呵呵道：“小秦，我就說你能紅，沒騙你吧？”

秦朗笑道：“我要謝謝鐘哥的吉言。”

鐘意嘿嘿一笑，一口悶掉手中半杯酒，啧了聲道：“這是你自己的本事，我就是實話實說。對了，你綜藝錄完了嗎？什麽時候再進組？”

秦朗笑道：“看來你消息也不是很靈通啊，我來找你喝酒，就是告訴你我今天新戲開機，S級網劇，番位是男二號，但戲份算是并列男一號。”

“恭喜啊！這是第二部 戲吧？不對，加上我那個男八號，這是第三部。第三部就S級網劇男主角，厲害啊！對了，搭檔是誰啊？”

“林睿！”

鐘意愣了下有些鄙薄地撇撇嘴，低聲道：“他呀？”

秦朗看着臉色已經微紅的男人，佯裝不經意問：“你認識他？跟他很熟？”

鐘意邊倒酒邊道：“不算認識吧，年輕時候你鐘哥還在劇組打雜時，跟他待過幾個劇組。他當年就已經是當紅小生，我一個小劇務哪裏能跟人家認識。這些年他混大銀幕，我還是電視劇，沒再合作過。”

秦朗點點頭：“那怎麽你好像不喜歡他的樣子？”

“我當然不喜歡他了！”鐘意猛得拔高聲音，繼而又意識到這館子還有人，縮了縮脖子低聲道，“我跟你說，當年我有個好哥們兒是他替身，後來拍一段夜間跳水戲，我那哥們兒出事人沒了。這事兒當年被林睿團隊壓下去，那會兒網絡又不像現在這麽發達，都沒報道過。”

秦朗佯裝恍然大悟點頭：“原來如此。”

鐘意憤憤然道：“你說大家都是人，憑什麽你拍戲，遇到危險戲份就要別人替你？”

秦朗笑：“替身也是一份職業。”

鐘意看了看他，又自顧倒了杯酒，一口悶掉，悠悠然嘆了口氣：“話是這麽說，但我那個哥們兒是真可惜，長得比林睿帥，身手比他好，連演技都不差，卻生生給他當了三年替身。”頓了下，又低聲道，“而且出事後，那部劇也黃了，後來我跟着導演拍新劇，有次導演喝酒喝多了，說過原本那部戲是準備給我那哥們兒一個重要角色的，但是被林睿團隊否了。”

秦朗微微一怔：“是嗎”

鐘意點頭：“是啊，我為我哥們兒抱不平，所以記了這麽多年，對林睿就一直沒好印象。”說着冷哼一聲，“誰知道這種事是不是第一次？我哥們兒給他當替身那三年，可是一次試鏡都沒通過。以我哥們兒的條件，根本不可能。”

果然！

秦朗點點頭。

他舉起酒杯，跟鐘意碰了碰：“鐘哥，你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你這個兄弟我交定了。”

鐘意笑道：“我怎麽覺得你有點占我便宜呢？我比你大了二十歲，你叫我一聲叔都不為過。”

秦朗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笑道:“那不行，我就要叫你哥。”說着想到什麽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包，“之前沒賺錢，現在賺了點錢，這是給侄女的紅包。”

“別別別！哪能要你的紅包呢！”

“叫你拿着就拿着，別跟我扭扭捏捏。”

“行！那大哥我就再敬你一杯，咱兄弟今晚不醉不歸。”

兩人一杯接一杯，漸漸說話都開始有點大舌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秦朗的手機響起，他迷迷糊糊也沒看清誰打來的語音，随手點開，大着舌頭道：

“誰……誰啊？”

“大哥是我，小嘉，你在哪裏？”

“小嘉啊，我跟朋友在夢想小館喝酒呢。”

“你一個人？”

“都說了跟朋友。”

“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帶助理？”

“小周啊，我讓他回去了。”

小周是邱月給秦朗配的助理，還沒收工就被秦朗吩咐回家休息了。

“那司機呢？”

“司機？跟小周一起回去了。”

“那你怎麽回家？”

“喝完就打車回去。”

“你等等，我來接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打車回去。”

然而對面已經将語音挂掉。

秦朗将手機放在桌上，道：“鐘哥，這是我弟弟，我最疼的小弟弟，現在可有本事了。”

“是嗎？”

秦朗醉眼迷離地點頭：“騙你做什麽？他說要來接我，待會兒你就看到了。”

“行……你弟弟就是我弟弟。”

宋墨在影視城拍過幾部戲，對這邊的餐館再熟悉不過，他打電話的時候，其實就在影視城，因而十幾分鐘後就趕到。

影視城裏的餐館，光顧的不是演員就是劇組工作人員，看到戴口罩帽子的，大家也都見慣不怪。

宋墨找到秦朗的卡座，垂眸借着燈光一看，只見自己親愛的大哥，已經臉頰酡紅，雙眼迷離，不知道喝了多少。

“大哥！”他低聲喚道。

秦朗聞聲擡頭，迷迷糊糊看到身旁的人影，咧嘴一笑：“小嘉，你來了？”又朝對面的醉鬼鐘意道，“鐘哥，我小弟弟來接我了！”

宋墨轉頭朝人禮貌打招呼：“鐘哥你好，我帶秦朗走了！”

鐘意擺擺手，笑眯眯道：“小秦最疼愛的小弟弟來啦！行，你帶他走吧，我老婆也快來了！”

宋墨笑着點點頭，将秦朗扶起來。

鐘意醉眼朦胧地看着兩人，混混沌沌的腦子，忽然閃過一道光，後知後覺想開口，人已經慢慢走了。

他只能目瞪口呆望着離去的兩道背影。

雖然他喝醉了，但畢竟是幹這行的，認人還是沒問題。

看着兩人消失在門口，他後知後覺地用力敲了敲腦袋，讓自己清醒幾分。

剛剛怎麽回事？

他沒看錯的話，那是宋墨吧。

秦朗說什麽來着？說他最疼的小弟弟來接他。

宋墨是他小弟弟？

什麽鬼？

鐘意确定自己是喝醉了。

作者有話說：

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