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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輩子了,能和我握個手嗎?”唐忻旦問。
那只跋扈了一輩子的肥貓想了想,矜持地伸出一只胖爪,以從未有過的親密姿勢搭在唐忻旦手上,腦袋也擱了上來。
一分鐘後肥貓永遠地閉眼加閉嘴了。
老死的,這貓活了十八歲。
唐忻旦是不待見這肥貓的,這貓活着的時候賊不要臉,好吃懶做,橫行霸道,一不開心就撓人,種種罪行罄竹難書。無奈肥貓是姥姥的心頭寶,姥姥臨終之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它,抓着唐忻旦的手要他發誓會照顧好她的“小咪”,直到唐忻旦答應了供它一輩子小魚幹才面帶微笑地咽了氣。
唐忻旦幫姥姥照顧了肥貓十年,從十七歲照顧到二十七歲,讓這臭不要臉的貓安享了晚年,今天總算光榮完成了姥姥交給他的任務——他給肥貓辦了個小型葬禮,送肥貓回喵星。
盛夏的陽敦市天氣陰沉,無處不透出一股讓人不快的憋悶。
唐忻旦開車回家,感覺那肥貓還死不要臉地團在車裏,不學無術地睡着大覺,或者好吃懶做地想搞點小魚幹,他忽然覺得心裏空落落的,雖然前天被撓的傷口還有些疼。
肥貓活這一場專給別人委屈受,自己沒受過委屈,走得也不痛苦,算是很好的一場貓生,也不需要很難過,唐忻旦這樣自我安慰。
車緩緩拐進小區。
就在這時天色突變,伴随着一聲驚雷雨,暴雨嘩啦啦地落了下來,發瘋似的往車窗上砸,隐隐約約還能聽到車外傳來的電動車急促的報警音。
唐忻旦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吓了一跳,鼻子也跟着發酸,他下意識地偏頭看車後座死肥貓還在不在。
不在了,都燒成灰埋了。
将車停到車庫,進電梯,出電梯,唐忻旦打開家門,換了拖鞋垂頭喪氣地往卧室走。
咔嚓一聲門開了,然後唐忻旦就傻了——男朋友,或者說這一刻已經變成了前男友,三十歲的顧世華,和自己的親外甥,十八歲的紀韞,在淩亂的床上展開着一段激烈的忘年戀。
紀韞,和那只剛翹辮子的肥貓
一樣的年齡,有一半是唐忻旦帶大的。
白花花的兩條人影,不講道理地沖擊着視網膜,唐忻旦有片刻迷茫,屋內那倆則很有默契地瞬間分開。
“小舅舅。”紀韞扯過薄被給自己虛蓋上,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唐忻旦看,眼尾帶紅,情.欲的紅。
唐忻旦連軸轉一天,暫時沒辦法消化這場大戲,耳朵裏轟隆隆作響:“先別說話。”
“唐……”顧世華倒沒裹被子,他身上僅有的內褲給了他勇氣,“你怎麽……”
“你也閉嘴。”唐忻旦心慌意亂地退出房間,“先把衣服穿上,到客廳裏說。”
五分鐘的時間,坐沙發上的唐忻旦指尖冰涼,思緒混亂。
他完全懵了。
一個是從小帶到大的外甥,一個是上周還和他溫存的戀人。
這兩個搞到一起了?
等屋內那倆出來時,唐忻旦背靠沙發,努力讓自己鎮定些:“什麽時候開始的?”
紀韞這好樣的,不知是太過耿直還是不過腦子,開口差點嗆死唐忻旦:“小舅舅,我喜歡他。”
唐忻旦看他一眼,後者張大眼睛回望過來。
這孩子長大了,當年粉粉嫩嫩的可愛小男孩早就長成了盤靓條順的大男孩,往面前一站,青春逼人,活脫脫唐忻旦當年的樣子。
有句話叫什麽來着?對,外甥不離舅家門,但也不是這種不離法對不對。
“什麽時候開始的?”唐忻旦重複一句,目前他沒有那麽強的心髒去聽親外甥愛的剖析。
顧世華在大男孩身旁站着,表情糾結痛苦極了,帶着掩飾不住的慌張:“唐兒,我一時……”
一時糊塗還是圖一時爽快這話唐忻旦都不想聽,是想埋汰誰。唐忻旦搭在腿上的手發着抖,也握不緊:“想清楚了再說。”
能說什麽?說什麽都晚了,顧世華暫時住了嘴。
追沙發上坐着的人有多艱辛他心裏清楚,好不容易追到手,他自己也愛得個什麽似的。但這才不到兩年,上天又給了他一朵熱烈的小桃花——身旁的大男孩熱情活潑,就像夏日裏開得最豔最烈的花,沾一口就食髓知味。
十八歲的男孩為了愛可以不顧一切,反觀唐忻旦。雖然看上去性子溫和但其實執拗得很,這回出了這麽大
的事,想要獲得這位的原諒,鐵定是沒有希望了。
這麽一合計,就算再舍不得,顧世華也終于下定了決心:“上個月,全是我的錯。”
不等唐忻旦出聲,紀韞搶白:“小舅舅,不是他的錯!是我先表白的!我真的喜歡他!我……我想和他在一起!”
唐忻旦心裏涼飕飕地灌着風:“真心話嗎?”
紀韞去拉顧世華的手,握住,以一種唐忻旦想不明白的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小舅舅,我真的很喜歡他,求你成全我們。”
唐忻旦深呼吸一口,再次确認:“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紀韞回答他:“知道!我成年了,知道自己需要什麽。”
空氣沉靜了幾秒。
唐忻旦的眸色稍淺,底色很幹淨,凝神看向別人的時候會給人一種很專注的感覺:“按理說,你媽過世這麽些年我一直管着你,拿你當半個兒子看。我從小在你媽身邊長大,為了個男人從此不認你這個外甥,做舅舅的心裏也過不去。”
“但是紀韞,你一個成年人,應該清楚很多事情不能碰。人活着不能光随自己的性子,也要摸着良心過。”
“今天我不為顧世華,僅僅因為對你失望透頂。”
“小舅舅……”紀韞眨了眨眼睛,想到了他小舅舅以前是怎麽辛苦養他,面對小舅舅明顯被傷到的眼神,真愛至上忽然顯得有些底氣不足,一時不知道該怎樣接話。
“世界上有那麽多可以改可以彌補的錯誤你不去犯,偏偏挑一個沒法補救,讓人以後一想起來就膈應的。”唐忻旦揉了揉痛得不講道理的太陽穴,“看在你媽的份上,本科畢業之前的學費生活費明天一次性打到你卡上。以後不要見我。”
“小……”紀韞眼底現出了點淚花,微微松開了顧世華的手。
唐忻旦恍惚想起自己十八歲時的樣子,家裏突遭變故,他半工半讀,累且窮,白眼與冷落是家常便飯。而那時候的紀韞呢?沒了父母,小小一只抱着碗,含着一包淚,真的可憐。
小可憐說:“小舅舅,以後我長大了,也要對你好。”
要對誰好真是句很鄭重的承諾,誰說不是呢?十八歲的唐忻旦,自己肩膀還沒長硬實,就挑起了養活自己和小
外甥的重擔。
他盡可能撐起了一方港灣,溫暖着港灣裏的紀韞和肥貓,這一過就是九年,也許時間還是太久,生生把相依為命的曾經過得模糊不清。
唐忻旦肩膀微微塌了下來,他看着紀韞,思緒卻仿佛還飄在自己的十八歲:“記住,你十八了,自己的人生自己負責,走吧。”
紀韞沒動。
“唐兒。”顧世華道,唐忻旦的目光轉向了他。
這位,雖說也才處了兩年,但也确實是奔着過一輩子的打算去的,唐忻旦自問沒時間和不相關的人厮混,不想他眼光太差,最後還是選了個和自己的外甥過到一起的人才。
“他十八,你也十八嗎?他不明白人和人的感情維系起來有多脆弱,你比他大十二歲,難道也會不明白?”唐忻旦心裏好痛,他也好憤怒,但可能是雙重打擊太刺激導致他沒有任何力氣,現在他只想把他們都趕走。
顧世華沒有回答,他盯着唐忻旦過分鎮定的表情,沒頭沒腦地問:“兩年了,你在乎過我嗎?”
是啊,兩年了,他怎麽還會問出這種問題呢?
唐忻旦忽然悲從中來,他朝着顧世華的臉重重揮了一拳,把人打得連退幾步。
“小舅舅!”紀韞終于哭了。
唐忻旦轉頭看紀韞——這是他養大的孩子,他不免想起之前相處的點點滴滴,更想起了紀韞的媽媽,他的姐姐。
紀韞在唐忻旦身邊長大,唐忻旦卻幾乎是在他姐姐身邊長大,姐姐對他的悉心教導和養育之恩他一天都不敢忘,姐姐的孩子,他怎麽會不盡心?
付出的心血越多,被傾注心血的那個則越會顯得彌足珍貴,這是人之常情。
可他終究不是姐姐和姐夫,不能給紀韞一個完整的家庭,或許養出紀韞這種匪夷所思的感情觀,他這個教育者也有問題。
十八歲而已,什麽都懂,卻又什麽都不懂。
下一秒,紀韞跑去查看顧世華,“痛不痛啊世華哥?痛不痛啊?”然後一轉頭,年輕人火一樣的目光刺向唐忻旦,“小舅舅!我說了都是我的錯!你心裏有氣就打我出氣啊!你打我啊!”
九年養育,再苦再累何曾拿他出過氣?
唐忻旦心灰意冷地擺手:“你也滾。”
紀韞愣住了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從小到大一句重話都沒被唐忻旦說過,一個“滾”字,足以刺痛他脆弱的神經。
“唐忻旦!”顧世華把紀韞攬到身後,是保護者的姿态,“造成今天這種局面,難道你一點責任都不需要負?”
眼看着快要撕破臉皮,顧世華總算迅速找準了定位,知道自己以後的伴是誰,這會兒已然統一戰線,一致對外了。
唐忻旦怒極反笑:“出軌被抓的人怎麽還有臉推卸責任?”
顧世華指責他:“你給了紀小韞錢,可是你注意過他的精神世界嗎?我剛和你在一起那陣,紀小韞因為是同性戀被全校孤立差點自殺的事,你知道嗎?”
唐忻旦愣住了,下意識地回:“他沒和我說。”他工作特別忙,比程序員還要禿頭,根本沒有注意過。
紀韞在一旁攔:“世華哥!”
顧世華不聽:“你讓我說!”
顧世華質問他:“紀小韞一直不讓我告訴你。但是唐忻旦,什麽都要別人告訴你嗎?你們是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的親人,他那麽不對勁,我都看出來了你卻看不出來?你的心裏只有工作嗎?紀小韞需要的只是錢嗎?!”
可是沒有工作怎麽掙錢,沒有錢怎麽活呢?現在雖然是經濟條件好了,可是早兩年他能力還不夠的時候呢?
誰願意成天跟個狗一樣的忙?誰願意加班加到深夜喝了咖啡又吐卻還要繼續死磕什麽3D MAX、MAYA和ZBrush呢?誰願意呢?
這些年他夠辛苦了,憑什麽還要指責他呢?憑什麽啊?憑什麽犯了錯的人可以這樣指責別人?
唐忻旦開足了嘲諷:“所以你看出來也替我關心了,最後把人給關心到床上去了?”
“你還是沒明白我在說什麽。”顧世華失望地看着唐忻旦,“他是個人,不是你養的一只貓一條狗。”
是嗎?原來九年來他拼死拼活,竟然有人覺得他只是在養活一只貓或者一條狗嗎?
唐忻旦這下才算是失去了所有力氣,他把兩個人往門外推,心平氣和地說:“對,他是個人,我才是條狗。”
有肢體接觸的時候,顧世華才發現唐忻旦的手抖得厲害。
下滾下兩行淚。他根本不想在這種場合哭,顯得多軟弱可笑,但他用盡了力氣也控制不住。
牙齒打顫,無法言語。
太可笑了,簡直是殺人誅心。
顧世華似乎是愣住了。
顧世華不再指責唐忻旦,他放緩了聲音:“事到如今,我心裏有了紀小韞,那麽我會好好對他,帶他離開你的視線,不再礙你的眼。學費生活費也不需要你出,我會全部負責。我顧世華對不起你,不會再對不起紀小韞。”
“紀小韞,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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