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合作
直到送走客人, 楊格物和朱上心才從庭院那邊一前一後姍姍來遲。
追星少女手上捧着一盒磁帶,滿面紅光,腳步帶飛, 就差把“姑奶奶又搶了一盒磁帶”寫在臉上。
溫蕭忽略這一天不作妖就要上房揭瓦的祖宗,對朱上心說:“我說啊, 你店裏生意差真的應該找找原因, 剛剛那一會兒功夫, 我一個不懂攝影的人都幫你收了一筆定金,開門做生意, 還是應該請個全職的客服接待吧?”她舉着照相館的預約收據和錢,說, “這個客人要拍旗袍寫真, 明天到我們店裏量體, 我答應她元旦後取貨,你安排一下你自己和化妝師的檔期吧。”
“什麽?”朱上心不可置信地看着溫蕭手裏的收據。
的确白紙黑字寫着定金二字, 閃着金錢的醉人光芒。
若不是因為這門面房和後面的廠房是家裏傳下來的不動産, 他這收入勉強覆蓋日常開銷的生意, 眼見就要因為付不起租金浪跡街頭。
溫蕭:“化妝師的事,跟格物商量過沒有?”
朱上心心虛:“……還沒。”
果然。
就猜到他一見楊格物只知道聊些二次元,正事一件不提。
溫蕭問楊格物:“你哥們兒現在請不起全職化妝師, 想問問你要不要兼職過來賺點買磁帶和影碟的錢。”
朱上心插嘴:“那倒不至于這麽寒碜, 攢一攢也夠買臺CD機?”
剛才楊格物對他的新CD機展露出十足的興趣,要不是想起這新鮮貨他自己還沒盤夠, 差點點就想脫口而出“你帶回去用幾天”。
楊格物一時沒出聲。
朱上心沒打擾,給人化妝也不是什麽輕松的活, 人家也要考慮一下是不是願意滿足客人的奇葩需求。
他收好收據, 又收好客人留下的定金, 甚至把抽屜裏一直亂糟糟的雜物整理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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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看着楊格物。
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伸手拍了一下實木桌面,痛聲說:“好,那我就答應了,不過先說好啊,你得提前至少一天跟我說,但凡碰到我偶像有什麽重大活動,我可不管你的生意,肯定不來的。”
朱上心心頭一松,擡手張開手掌,停在半空:“一言為定,擊掌為盟。”
楊格物一頓,擡手和他擊掌:“一起暴富!”
幼稚鬼。
溫蕭誠懇地再次建議:“朱上心,你真的考慮請一個全職的接待?”其實更準确的說法應該是前臺加銷售的職能。
朱上心撓了撓頭,不甚理解。
真的,你生意不行是有原因的。
為什麽之前還會做做營銷推廣,現在是腦子被水泥封住了嗎?還是因為和楊格物一樣沉迷二次元,忽略了三次元的正經事?
溫蕭耐住性子:“你經常不守店對嗎?那你人不在的時候,生意來了怎麽辦?總需要有個人幫你留客,對吧?你看我剛剛就幫你逮了一個客人。你可以找個不那麽貴的人,至少幫你看店。”
說着,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十分合适的人選。
譚雪。
她要備考,飯店的環境對她來說還是忙了些也亂了些,如果換作在照相館,沒有那麽密集的客人需要招待,沒人的時候她可以安心看書,有客人來了,她也能留住人。
兩全其美。
朱上心看了看守在抽屜裏的收據,下了個決心:大不了少買點CD。
他看着溫蕭:“那行,我今天就去人才市場。”
“嗳……別急別急,我認識一個小妹妹,人特別好,你先面試一下她,如果不合适再考慮別人。”溫蕭決定拿出自己的誠意,“就當我今天幫你做成這單生意給的報酬,如何?還有,客人定做的旗袍我們還給你介紹費,不少你的。”
朱上心折服于她打得門清的算盤,爽快地答應了。
——反正也沒什麽損失。
夜裏,婚內晚自習時間。
時博士收拾好自己的筆,敦齊了原先攤在桌上的各種大小紙片,伸了個懶腰。
溫蕭知道,他這樣就是已經完成了當日學習任務的意思,下一步就該催自己去洗漱了。
于是抱着個本子,把椅子挪到他身旁。
溫蕭:“我有個想法。”
時途看了一眼雙目炯炯有神的婚後女朋友,擺出了傾聽的姿勢。
溫蕭:“明天我要去跟那個明星聊首飾品合作的項目。”
時途點點頭,當然知道。
他不光知道她明天要去,也知道地址在哪裏,還有她準備了什麽系列的稿子。
——實在是一直在叨叨,并且為這件事,他的婚友沒少發瘋,昨天又是在照相館蹲到大晚上,才意猶未盡回家。
溫蕭眼睛裏的光芒,像兩串銅錢,她舔了舔嘴唇:“你說,我該怎麽談,才能把利益最大化呢?”
此時這眼神如果落在時途身上,他會覺得,下一秒她是想把自己估個價賣掉,但此刻她只盯着手裏的紙筆,這殺傷力就弱了許多。
時途想了想,先抛出來一個概念:“你知不知道貨幣的時間價值?”
財務出身的邵牧君,當年堅持讓時途學金融,可他自作主張改選了志願。
為了彌補邵女士的拳拳愛子心,時途自覺上了金融的專業課,S大彼時并沒有雙學位制度,可因為他的滿勤和聽課表現,發生過轟動整個經管院的笑話。
當時在挂科率最高的微觀金融課上,教授當堂出了個難題,連抽五個學生答不對,最後把時途抽了起來,他行雲流水般答完,教授嗯了聲,随後問他班級和名諱。
等了半天,時途老老實實說自己是物理系的。
老教授氣得把堂下所有學生罵了進去:“你們學到大三了,比不過人家隔壁過來串場的!”
從此,他成了物理系布告欄常客,時常有經管院學生留下暗號,就想高薪聘請“串場學神”當考試和論文槍手。
只可惜,他YH輝煌的過去,溫蕭一無所知。
溫蕭聽到這個名詞,嘴呈O狀,搖搖頭,然後又問:“經濟學名詞?”
哈,懂的還真多。
時途點點頭:“你看,眼下的十塊錢,和五年後的十塊錢,價值不相等,對不對?”
通貨膨脹,懂。
溫蕭點點頭。
時途:“所以,你如果想要穩定地,持續地,并且增值地去考慮合作利益,那不妨評估這個項目就像等待投資人評估的公司,你如果看好它的成長性,那就争取多拿以後的錢,如果你不看好它未來的前景,那就拿當下的錢。這麽說,明白嗎?”
很淺顯易懂了,不愧是一直保持輸出的時博士。
溫蕭又點點頭。
時途拍拍她的手:“再看看你付出的成本,就清楚了。好了,我們洗漱睡覺吧。”
這就開始催上了。
溫蕭:“……”他這就說完了?
她把他說的兩種收益畫在紙上,未來前景的評估?
她無法判斷,電影播出檔期時間有限,安然的個人轉型也不确定是否成功,關鍵是,這部電影能不能火,這些都是未知數。
她又在紙上畫了兩個分叉,一條寫上電影大賣,飾品大火并量産,另一條寫上電影不熱,飾品沒有引起關注。
成本?
無非就是一些材料,以及時間。
材料成本可控,至于時間,楊格物小姐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這麽一羅列,溫蕭只覺之前翻來覆去沒想明白的點,都清楚了。
——對她們來說,成本不高,不管博大的,還是賭小的,都不虧,那何不索性把籌碼放在大的那一頭?
畢竟,賭一賭,單車變摩托。
溫蕭只覺自己瞬間耳聰目明,她沖進洗澡間,對着正在調水溫的時博士,抱住他腦袋就在額頭叭唧親了一口:“你真聰明!”
時博士拉住轉身離開的婚友,嘭的一聲打開熱水器,幫她脫掉外衣,語氣萬分正經:“今天不冷,一起洗可以節約能源。”
熱水器哐哐響了半小時,洗澡間裏濃霧彌漫,時博士從淋浴花灑旁壁龛的最高那塊隔板下,抽出一小片鋁箔袋。
“你……”溫蕭瞪大了雙眼,正要說出口的質問被一個親吻攔住。
這就是他上次說的“每一個房間都放了”嗎?不愧是時博士,算無遺策,絕對不會漏算任何一種可能。
包裹在柔軟浴巾中的溫蕭,咬牙切齒地說:“我們這一洗,洗了半個多小時,肯定被媽知道了,明天怎麽面對她?”
時途幫她吹幹頭發,風筒的嗡嗡聲中,他的聲音聽起來帶了一絲平時不多見的懶意:“要是沒半個多小時,我媽才會擔心。”
你贏了!
次日,安然經紀公司。
出門之前,溫蕭把計劃給楊瑞成和楊格物做了個分析。
楊瑞成本就對飾品這一塊業務并不感興趣,便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而楊格物,只要這事關聯到偶像,她的腦子就跟朱上心被水泥糊了一樣,動都動不了。
最後,溫蕭放棄了向他們解釋什麽叫做“成長性的博弈”。
楊格物像個試圖掙脫大人鉗制的小孩,一路東張西望,她只要一想到安然在這裏,就覺得什麽都新鮮,什麽都別致。
“我好緊張啊!”她第一百次這麽說,雙手抱着她的36C,神情激動。
溫蕭伸出手,捂住她的眼睛,低聲威脅:“我警告你哦,你再這樣就把你留外面。”
在門口助理的引路下,兩人來到了門口貼着“安然”兩個字的房門口。
助理敲了門,在安然應聲後幫她們把門打開,再輕聲細語地退下去。
工作人員應對得體。
溫蕭覺得安然轉幕後并非一時興起,摸了摸懷裏的設計稿,她更庡有底氣了。
楊格物像被強烈的光線刺痛了雙眼一樣,反而微微向後退了半步,她拍了拍胸口,小聲說:“我的媽呀,帥得我腿軟,走不動路了。”
溫蕭微露窘迫,對安然歉然一笑:“我們設計師是你影迷,抱歉啊,讓你見笑了。”
安然輕笑:“是我的榮幸。”
畢竟剛從鎂光燈下走到幕後,他面對粉絲的滴水不漏還十分熟練。
溫蕭拉着楊格物在安然的辦公桌前并列坐下,背着手輕輕拍她手背,無聲地給了她一個“你給我安分點”的眼神。
助理又推門進來,端進來兩杯溫水。
安然把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往旁邊推了推,淡然一笑:“照顧不周!最近很忙也很亂,下個月過完年就要進組,可還有一堆事情沒搞定。”
溫蕭擡眼看去,見他臉上挂着兩個黑眼圈,下巴上的胡子冒了茬,和前一次見時,那個站在電影院包廂出口處光風霁月的精致模樣相比,少了矜貴,多了些滄桑。
雖然狀态疲憊,可他眼神明亮,似乎蓄能已久,渾身有使不完的勁。
看了一眼他丢在桌上的名片盒,見他名字後面寫着“總策劃及制片人”,便知他此刻肩上承擔着整部電影的統籌責任,随即又有些竊喜,既然他是關鍵人,只要能把他談下來,項目就基本成了。
溫蕭想了想,開門見山:“我想你應該有很多事要忙,我們就不客套了,還沒聊過劇本,所以帶了三套方向完全不同的稿子過來,你先看看。”
她遞上楊格物設計,朱上心精修,再由她上色的三套主題飾品設計稿。
溫蕭抿着唇,靜靜待他看完,沒有出聲講解,該表現的,她都标記在了設計稿上,如果他看不懂,那等他出聲了,她再補充也不遲。
安然垂着眼,視線落在手上的鉛畫紙上。
他已經看過兩家珠寶商送來的設計,怎麽說呢,美是美的,但總覺缺乏了靈氣。
新片的主人公是珠寶設計師,人設定位她才華橫溢,靈感多得用都用不完。
他當時看着珠寶商送來的實物,腦子裏只有兩個字:就這?
拍了幾年電影,他知道觀衆可不是傻子。
現在看到的稿子,線條,用料,以及故事元素齊備,編劇可以直接把這些素材糅合到情節中,省了很多事。
更重要的是,這他娘的有故事可以講啊,整部劇還缺的後續制作資金,不需要靠故事去忽悠嗎?
他放下稿子,心裏有了計較,唇角微微一彎:“溫小姐,上次看的首映,感受如何?”
溫蕭:“?”為什麽不聊首飾,要聊創作?
但她沒有愣住太久:“那部電影節奏有些慢吧,你的影迷又普遍年輕,可能缺乏觸動。”
安然:“嗯,票房不好,雖然靠主創拉高了期待,可題材不是太接地氣。我在籌備的這部電影,也不會太熱門。”
他注視着溫蕭的表情。
哦。
越是這樣打壓,就越是想簽吧?
前世,王玉梅買東西慣用的手段就是打壓,或狠批對方的貨品,或把自己的預期壓到最低。
她可太熟悉了。
你逃,那我就追。
溫蕭淡淡一笑,攔住快要忍不住搭話的楊格物,真誠地說:“但我相信,這部電影會有屬于自己的觀衆,就像我們設計的飾品,未必人人都喜歡,但只要能被我們設計理念打動的人,都會發自內心接納。”
好半天,安然哈哈一笑,起身朝她伸出手:“實不相瞞,我還約了兩個設計師的作品沒看,別的不好說,我會至少留一套你們的設計,具體的我再跟導演和編劇讨論一下,請給我一些時間。”
楊格物迫不及待地握上去:“安然……沒關系,需要多久都可以。”她看着不到一米處這張完美的臉,咽了口口水,“能不能給我,簽個名?”
……你可真夠了,見哪個明星都像真命天子,忘了什麽都不會忘要簽名。
安然留下了稿子,在寫設計費預付定金支票時,溫蕭攔住他:“安然,我們不要支票。”
安然半眯起眼,半晌後,才問:“那……”
他一時猜不透她想要什麽,全款付現?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劇組還缺一大筆錢,他還得求爺爺告奶奶找各路金主投資。
至于這三套設計,他心裏有個上限預算,之所以沒有談價直接寫支票,他只是想把出價的主動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
所以,如果溫蕭想要全款付清,他只能勸自己,退而求其次選珠寶商送來的成品。
看着臉色倏然變冷的安然,溫蕭抿唇一笑,兩眼彎了彎:“我想跟安然你聊個合作。如果用我們的設計,片中出現的飾品,我們只收取材料成本,設計費和工費一律不收,只需要在片頭片尾演職人員名單裏,帶上我們的飾品品牌,以及,如果後續有采訪或者媒體通稿,在出現飾品的部分,給我們一個品牌的曝光,為了保證獨特性,電影中用過的設計我們保證不會再制作。你看,可以嗎?”
話音落下,安然看着兩人面前的水杯,白色的暖蒸汽此刻淡了,讓他一眼看到溫蕭交疊在身前的兩只手,骨肉亭勻,骨節清晰。
缺資金的他很難拒絕這個提議,只是……為什麽有一種被占了大便宜的感覺?
安然的手按在設計稿上,視線垂落下來,然後,他擡眼看着溫蕭:“溫小姐,你們連品牌都想好了?”
溫蕭燦然一笑:“本來也只想做一筆普通的買賣,但我們特別看好你轉型之作,想要搭個快車,其實不止你在為這部新片拼,我們也在賭啊,用可以預見的收益,搏未知的收益,算起來,我們的風險也不小。你要覺得可以,我們就先去注冊品牌,看看能不能把設計做幾件出來,或許你看到成品,感覺會更直接。”
安然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一臉平靜:“你給我一周時間,一周後我答複你。”
已經比溫蕭想的好太多,安然的表情讓她有預感,一周時間只是個借口,他只是需要再仔細算一算這筆賬。
首飾的預算總有上限,但如果後續靠上電影IP概念,只要電影不是太拉胯,她們就有機會起飛。
溫蕭見好就收,決定給安然補上一顆定心丸:“剛才我說的那些,我可以準備個合同,請安然放心。”
放心,當然放心。
安然心裏想,這就叫終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悲催的是好牌都讓人出完了,他只能跟牌。
楊格物好不容易等到兩人說完正事,急不可耐地掏出精心準備的簽字本和簽字筆,遞給安然,小心翼翼地提出需求:“安然,你能不能給我寫個‘to格物,做自己就好,別人都有人做了。’這樣子,行嗎?”
安然覺得自己像沒見過世面:“這是……”
楊格物指了指溫蕭:“蕭蕭說,這種叫to簽,只有影迷頭子才能有機會拿的,為了你的新戲,我可以再畫三套又三套設計!”
——這叫to簽,一般只有大粉拿得到。
溫蕭嘴角牽了牽:能讓追星少女放下仰望月亮的姿态,低頭撿六便士的動力——大概就是,集齊六便士,可以得到愛豆的to簽吧。
晚上,溫蕭興高采烈把整個談判過程分毫不差地描述給時途聽。
時博士聽完,十分真誠地點點頭,肯定了她的臨場發揮表現。
第二天中午,溫蕭便在旗袍店,收到了魯信達氣喘籲籲送來的合同樣本。
大冷天,這孩子腦袋像蒸饅頭的鍋一樣冒着白氣,他擦了擦額頭的浮汗,指着那疊紙:“嫂子,師兄把情況給我說了,我根據他說的內容拟了初稿,您先看,常規條款你以略看一看,主要把雙方責任那幾條,您務必認真看看,還有,師兄找人幫嫂子在問注冊商标的事,我也問了律所,還挺簡單的,資料就是這些,您填好了我們去辦,回頭師兄再去盯一下審批進度,不到一個禮拜就能下來。這個禮拜天,我來給溫小弟補習語文和英語,嫂子你就放心吧。”
楊格物仔細把簽名本合起來,不等溫蕭說感謝,接嘴說:“啧,我算是聽明白了,你們家時途是恨不得把你貼他腦門上,唷,這可怕的占有欲和表現欲!”
作者有話說:
時途:不至于不至于,只想把蕭蕭含在嘴裏。
楊格物: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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