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

一貫雅致清靜的雙風居難得這樣熱鬧。院門外便是兩行排列齊整的燈柱,新上過一層紅漆,細細打磨抛光過,即便是在夜裏也透着一層潤澤的光。夜裏風大,嬰兒小臂粗的紅燭被剔透的五面琉璃罩子籠着,固定在雕着精致蝠紋的燭臺上。那燈燭一路往裏延伸去,在沉沉暗夜裏不依不饒地破出一條敞亮的通路來。

八珍玉食,桂酒椒漿,玉碗盛來琥珀光。

蘇小冬确實沒想到北境邊陲終年陰寒的無回峰上能見着這樣堂皇的一場筵席。桌上的珍馐佳肴無一樣不是用料考究,刀工精巧,火爐上的溫酒器是銀質的,雕镂之精細與京都裏的官宦人家相比也是不遑多讓。

雙風居裏一團和氣,可這一餐飯,蘇小冬實在有些心不在焉。明英不時往她碗裏夾菜,她寥寥草草地道謝,寥寥草草地吃下去,在明細風與明英談話裏提及自己的名字時倉皇擡頭回應,其實一顆心都落在屋外的茫茫夜色裏。

門上擋風的毯子被進出的婢女帶起一角,冷風卷進來零星的一點白屑,被屋子裏暖融融的熱氣一蒸,頃刻間便在半空中融了散了。

外面竟悄悄下雪了。

屋裏越是熱鬧和暖,外頭越顯得清冷寒涼,蘇小冬的一顆心越是被牽着往別處去。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蘇小冬越發坐不住了,捏着酒杯敬過明細風又敬明英,頂着兩頰如陽春三月新開的桃花般粉(*▽*)嫩的顏色,眯着眼睛溫和卻堅定的請辭。明細風也曾經是個為見心上人風雪難欺的少女,自然能輕易看透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蘇小冬目光清亮地說出的那一套不勝酒力的說辭,落在她眼中就是層什麽也遮擋不住的薄紗,欲蓋彌彰地将少女心事擺了出來。

近來關于寒石院的傳言她不是全無耳聞,蘇小冬急着去見誰,她也是能猜到的。

明細風看着不遠處的明英,他微微仰着頭看蘇小冬,目光如水,跳躍的燭火映着他蒼白消瘦的臉上,忽明忽暗。她于是想起,終于又将這個孩子留了一年,自他出生起,他的生息便如風中搖曳的一支殘燭,她費盡萬般心思陪着千般小心的護着,才将他養到這麽大。他是個多好的孩子,模樣周正,性情溫和,他喜歡的姑娘有什麽道理不喜歡他?

明英眼角餘光瞥見明細風面上浮起薄薄愠色,搶在她開口前,笑道:“确實不早了,我都覺得困了,我讓阿春送你回去吧。”

同往年一樣,阿春在自己屋子裏和阿秋一處過年,并不在這裏。站在明細風身後的靈鵲慣會察言觀色,眼看明細風已經面露不悅,而蘇小冬偏偏又是個腦子不會拐彎的,連忙站出來替不在場的阿春接過這個活兒:“風雪這麽大,怎麽好讓阿春一個姑娘家出去奔波,還是我送蘇姑娘一趟吧。”

明英搶着點頭道了謝,明細風也便不好再說什麽,由着他們去了。

走出雙風居,那熱鬧繁華的氣氛頃刻間便散了。風雪狂卷,枯枝随擺,漆漆山路只有靈鵲使手裏的燈籠發出微弱的光。

靈鵲使是鸾鳳閣朝鳳三使之一,多年來跟在閣主身邊,練了一手八面玲珑的好本事。在明英與宣寧之間,他本無偏向,只是擔心這個小姑娘沒頭沒腦地闖進明英與宣寧之間,令宣寧的處境越加艱難,忍不住好心地提了一句:“蘇姑娘剛剛不該那樣急着要走的。”

蘇小冬手裏捂着暖爐,可手心之外的地方給冷風一吹,還是凍得厲害。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哆哆嗦嗦地問:“為,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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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鵲頓了頓腳步,面上笑嘻嘻:“我應了少閣主子時前送你回去,便一定會想辦法送你回去。你惹了閣主不痛快,吃虧的總歸還是少閣主。”心裏卻在暗想,少閣主怎麽竟會喜歡上這樣傻乎乎的小姑娘?

蘇小冬以前無法無天慣了,闖了天大的禍也有人兜着,确實沒想到有這麽一節,眼巴巴地看着靈鵲呆了呆,誠懇道:“謝謝靈鵲使提點。”說罷心不在焉地跟着靈鵲走出了一段路,終于還是忍不住憂心忡忡地問他:“那這回閣主很生氣嗎?”

靈鵲提着燈搖頭,無奈道:“我也不清楚,大約是有些生氣的吧。”他看着那姑娘在顫巍巍地燈火裏垮下來的眉眼,忽然又有一點明白過來,為什麽這傻乎乎的小姑娘能讓少閣主放在心上。

再轉過一段漆黑山路便是寒石院。靈鵲停住腳步,用尖尖的下巴給蘇小冬指路:“子時前完璧歸趙,我可沒有食言。”他将手裏的燈籠塞給她,輕輕在她後背推了一把:“快去吧,替我同少閣主道一聲過年好。”

于是蘇小冬提着燈籠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寒石院趕去。

她一個閨閣小姐,酷暑時在涼亭裏吹冷風,嚴寒時在暖閣裏烤火,很少在這樣的天氣出門,何況還是黑夜裏。靈鵲站在蘇小冬背後看着,卻覺得那個嬌憨的小姑娘在雪地裏像是只久居冰山雪海的小獸一般迎着風雪靈巧快速地向前移動。

他笑着看着蘇小冬越走越遠,一直見着她進了寒石院,似笑非笑地在雪地裏又站了一小會兒,才輕輕嘆了口氣,一卷衣袖飛身離去。

風雪夜歸的心情,是他這種沒有歸處的人永遠也不能理解的。

——————

這一年除夕,寒石院與往年很是不同,可即便屋檐下挂了一排紅通通的燈籠,牖戶門楣貼滿了春聯窗花,雖說缺少了一點人氣煙火氣,但相比往年已經很像個樣子了。

蘇小冬提着燈籠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院門外,便看見暗夜裏浮着一盞燈籠。那燈籠不如她手中的這一盞琉璃燈通透明亮,卻聊勝于無,至少能把那個黑衣黑傘的人從黑黢黢的暗夜裏揪出來。

蘇小冬蹦蹦跳跳地朝着他走,雪天路滑,她腳下一滑正撲進撐傘來迎她的宣寧懷裏。

蘇小冬被宣寧接進懷裏,只覺得他渾身都是冰涼的。蘇小冬不知宣寧在這裏等了她多久,難為他還知道撐把傘,捉住他凍得冷硬的手捧在手心裏呵着氣暖着:“快回去,子時還沒到呢,我們還來得及一起過年。”

在蘇小冬不在的這幾個時辰裏,宣寧将小竹屋都收拾妥當了,竹屋上下所有的燈燭都被點亮,遠遠看過去,整個竹屋便像是個通透明亮的巨大燈籠一般。餐食一直在竈上溫着,色香味不比剛出鍋的時候,但配着水果糕點擺了半桌看着倒也算熱鬧。

紅泥小爐上的酒還溫着,三杯兩盞下肚,褪去半身寒意,像是驚蟄日破冰的江河,頃刻間活潑生動了起來。

蘇小冬給宣寧盛了碗熱湯,将湯碗遞到他手上,卻只讓他捧着暖手,又另外取了勺子來舀了湯水喂到他嘴邊。宣寧愣愣地看着她,蘇小冬不以為意:“京都也有數九寒冬的時候,他們說單單是拿東西暖着手腳是不夠的,髒腑裏的寒氣也要逼出來才行。以前每回我出門回去,他們都備着熱湯熱茶讓我捧着暖手,手捂在上面,可不就沒法子喝湯喝茶了嗎?他們便這樣子喂我,直到把我熱出半身汗才算完。”

宣寧自六七歲被帶進鸾鳳閣,便沒有再被仔細耐心對待過,便是傷得再重病得再厲害,也不過是被粗暴地撐開嘴往裏頭灌藥。他覺得這個年過得,令人仿佛一夕之間便回到了兒時,鄰裏可憐父親帶着個年幼體弱的孩子,總是照拂許多,他長到記事的年紀,偶有吹風受寒,隔壁家的大叔大嬸倒比他爹還要着急上火。

那些事太過久遠,被沉沉壓入記憶深處。這些年裏,他根本不敢回憶李家村裏那些和煦如光的溫馨過往,日子久了,有時便會忘記人不是生來便是一把刀或是一味藥的,便會忘記自己還是個柔軟的孩童時也曾經被捧在手心裏珍視過。

喝了幾口熱湯,宣寧覺得暖和了一些,邊喝湯邊聽蘇小冬絮絮叨叨地跟宣寧念叨着以前在京都過年的事情,她在京都那麽個軟紅香土繁華熱鬧的地方長到了十六七歲,遇過的人見過的事自然不是一夜之間便可以講完的,好在這一夜不必早早就寝,宣寧有時間也有耐心聽她将她十六七年裏的事一點一點講給他聽。

又燙了兩壺酒,杯盞之間不覺更漏聲。

忽然遠處傳來噼裏啪啦的爆竹聲,蘇小冬拉着宣寧到院子裏去看,聲音從雙風居的方向傳來,天邊映着火光,間或炸開一兩朵煙火,爆竹聲與煙火聲裏夾雜着歡呼聲,顯得歡騰喜慶。

天際是無星無月一片漆黑色深邃,漆黑天幕上炸開一朵朵煙火,絢麗燦爛猶勝春日繁花。

蘇小冬仰着頭望着天,眼睛被漫天花火映得閃閃發光。她摟住宣寧的脖子,湊到他耳邊,在震耳的爆竹聲中,笑嘻嘻地對他道:“阿寧,新年好。”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低頭輕輕吻過她嬌(*▽*)嫩如花的臉頰,輕聲道:“新年好。”

無回峰上各處自有各處的熱鬧,風雪凄凄,獨獨他們相擁取暖。

“小冬,你有什麽願望嗎?”

“有啊,願大梁風調雨順海清河晏,願大梁百姓豐衣足食安居樂業,願娘、舅舅、伯父、叔父們身體健康長命百歲,願兄長與弟弟早日建功立業,願姐姐妹妹得遇良人終成眷屬……”蘇小冬掰着手指一一數過,連明英、岑溪阿秋都被她照顧到了,念到了最後才将頭埋進宣寧懷裏,悶聲道,“還有你,阿寧,我只願你無災無病平平安安,還希望我們能一直像今日一樣。”

宣寧愣了片刻,旋即又恢複如常。他笑意悠悠,卻隐約透着一點勉強。他拍撫着縮在他懷裏的小丫頭,輕聲道:“那我就希望,一切都能如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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