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

後會無期, 也是好的。

宣寧忍過心口一陣悶痛,緊了緊懷裏的那塊骨頭,想起臨行時莫問同他提過, 他這些年傷伐深重, 又屢屢為明英取藥煉藥, 這副身子積重難返,怕是年壽難永。他微微眯着眼透過眼前一團一團迷蒙的黑霧遠遠看着蘇小冬,隐約可以看見她眼睛裏蓄滿水光,卻咬着牙執拗不肯讓眼淚落下去。

如今只是與他告別便難過成這樣子, 若是他有一日死在她眼前, 小姑娘該有多難過?

這樣說來,風流雲散, 一別如雨,也不是件壞事。

只是他還不大确定, 餘生悠悠, 她若有一日想起年少游歷江湖時遇見過這麽一個人,原路尋來或着人打聽, 只尋得一抔荒草枯骨,是不是會更難過?他也說不上, 他是更希望那時她還能為他落幾顆眼淚, 還是更希望時過境遷她想起他時心中已不起波瀾。

“真的,再也不想見到我了嗎?”宣寧再次同她确認。

蘇小冬別開頭不肯看他, 可聲音裏沒有一絲一毫動搖:“是!”

“那你, 把九翎牌還給我。”

他朝她伸出手, 指骨細長,手掌單薄蒼白毫無血色,孤零零地淩空舉着, 像是一只無盡滄海裏無所依傍的小舟。蘇小冬摸出那塊制作精美的木牌,數月之前初初相遇時的場景歷歷在目,只是夏荷枯萎、秋葉飄零、冬雪消融,陽春三月竟是物是人非換了人間。

她還記得她從他手中接過這塊小小的木牌的情境,那時他滿身是血,說話時冷淡而戒備,那時他說,日後遇到難事,便拿着這快牌子去找他。如今他同她要這塊木牌回去,他們之間倒是清清楚楚地不相幹了,從此他遠在江湖她高居廟堂,又沒了九翎牌這樣的信物憑據,想來确實是後會無期了。

蘇小冬将九翎牌遞出去,自欺欺人地想,這也是好的,今後她連睹物思人的機會也不會有,更不用提拖泥帶水藕斷絲連了。宣寧與她果然很不相同,做起事情來快刀斬落麻,幹淨利落。她暗暗嘲笑自己,果然是多情總被無情惱。

宣寧接過九翎牌,悶聲咳了幾聲:“京都路遠,我送你回青州城,給你雇輛車。”

蘇小冬眼眶一熱,也不知這人是深情厚誼裝上了瘾,還是相處數月當真對她心有存眷,明明傷病難支,臉上褪盡了血色,連站穩身子都顯得勉強,還心心念念要将她的歸程安排妥當。她偏過頭去,飛快抹去滑過臉頰的濕意,道:“我認得路,也有錢雇車,不要你管。”

“好。”宣寧甫一開口,便又偏過頭去掩唇斷斷續續咳了一陣,啞聲道,“那你,一路小心,善自珍重。”

“你也保重。”蘇小冬飛快轉過身去不敢再看他,只怕多一眼都是不舍。

鑽出樹林走下山坡,便是通往青州的寬敞平坦的路。蘇小冬嘴上說着後會無期,卻将腳步緩了又緩,幾番忍不住偷偷回頭往後瞄。可每一回,她的身後都只有修得筆直的官道,官道兩側盡是低矮灌木,放眼望去毫無遮擋,一眼便能看見沒有她期待的什麽人跟在身後。

Advertisement

蘇小冬覺得自己的心情古怪極了,明明不會原諒宣寧,明明是下了決心要與他分道揚镳,可心裏還是覺得分離的時間能遲一刻便遲一刻,能看他一眼便再多看一眼,好似是因為明白此後餘生裏再不會有這個人,才更想要用盡力氣珍惜最後的一點時光。

可偏偏,将這段日子奉若至寶的人,只有她。

蘇小冬搖頭輕笑,伸手攔下一輛路過的牛車,請求進城的大爺捎帶自己一程。她手腳并用爬上簡陋的牛車,車子慢慢悠悠地行使起來,看着與宣寧分別的那片樹林漸漸遠去,蘇小冬覺得心裏壓上一塊石頭。她覺得心裏那塊石頭很沉很沉,将一個叫做宣寧的人壓在了她的心底,她不願意想起他,可好像也沒辦法把他從心裏挪開了去。

三月的青州沒幾日天晴,春雨連綿下,姹紫嫣紅開遍,可天色到底盡日是陰沉的。春雨如絲細密,被軟軟的春風吹着,軟綿綿地飄成一排排齊齊的斜線,屋檐滲着潮氣,雨水凝聚到一處慢悠悠地從屋檐上滑下來,落在鋪着青石板的街道上,濺起的滴答聲也顯得懶散。

下雨的午後,整座青州城都是懶洋洋的。

蘇小冬被這場雨困在青州城已經将近十日了。那日她從山林裏回來,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點了一桌子酒菜大吃了一頓,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抱着酒壺睡到在床邊。接着,她又借酒澆愁哭了三四日,漸漸流不出眼淚的時候,青州城便開始下雨。

這雨像是為了困住她一般,纏纏綿綿不依不饒。

她無事可做,終日抱着酒壺倚在窗邊看雨,腦子裏反反複複閃過她與宣寧相處的星點片段,才知道原來清閑無事是這樣痛苦的事情。

這日依舊是下着雨,街上行人稀疏,無怪蘇小冬輕而易舉便能見着那個熟人。她是先認出了來人的那一對木質拐杖的,覺得眼熟多盯了一眼,便看見他揭下蓑衣鬥笠,露出南峰那一張死氣沉沉毫無笑意的臉來。

五毒谷的人,蘇小冬是不敢招惹的。趕緊掩上窗子,只留着一條縫,偷偷摸摸地往外看。

這一日南峰來得很急,蓑衣鬥笠上的水都沒有抖落幹淨,便急匆匆地闖進對面的酒樓裏去。他在裏頭待的時間不短,一直到天色微沉才又匆匆忙忙地出來,将一對木拐杖固定在特制的馬鞍上,策馬而去。

蘇小冬望着南峰離去的背影,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将自己困在青州城将近半個月的,并不是這場不肯停歇的雨。

可緣分淺薄大約便是如此,她甚至等來了南峰,也沒能再見那個人一面。

于是,蘇小冬決定啓程回京都去了。一個人真的決定要去做一件事的時候,縱使下着雨刮着風,也不要緊,因為一個真正的決定總是風雨難欺的。

她在看見南峰的次日一早,便去了雇了輛馬車,本想着立刻出發,偏偏遇上車夫的孩子生辰。她的心一向很軟,看見那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躲在馬車後面露出半個身子來怯怯地看着她同他的父親說話,便不忍心拒絕車夫晚一日啓程的請求。

于是又等了一日,蘇小冬才終于如願以償離開青州城。

那車夫淳樸善良,很感激蘇小冬願意多等他一日,駕着車來客棧接她時遞給她一個紅雞蛋,說是他兒子過生辰時特意留下來的,讓他帶給那個願意讓他爹留下來陪他過生辰的姐姐。蘇小冬将那只雞蛋攏在手心裏,覺得青州的雨季裏,也不盡是潮濕陰冷。

雨天趕路的腳程并不算快,走了半日,也不過二三十裏。再往下的那段路泥濘難行,是青州城與下一座城池之間無人管顧的地帶,馬車走得更慢,搖搖晃晃颠得人頭昏眼花。

蘇小冬昏昏欲睡之間,突然聽見馬匹一聲凄厲的嘶鳴,馬車劇烈搖晃起來,繼而猛然一頓,差點将蘇小冬從車廂裏甩了出去。

“師傅,怎麽了?”

沒有回應她,只有雨拍在車廂上溫柔的刷刷聲。

“師傅?”

蘇小冬貼着車廂一側的內壁,扶着車廂,小心翼翼地往車廂外走,突然看見一道銀光穿過那一層薄薄的粗布簾子飛進來,定睛一看,只見一柄通體銀白的飛刀深深紮在車廂木板上,那正是在她剛剛坐着的地方。

她驚魂不定地盯着那柄刀,它約有兩三寸長,通體銀白,刀身上用篆體刻了個“水”字。

蘇小冬不知道來人是誰,更不知道來人是為了什麽要殺她,可她知道,這人既然下了殺手,便一定是要進到馬車裏來,看看他想殺的人究竟死了沒有的;她還知道,她如今困在馬車裏,猶如甕中之鼈俎上之魚肉,任人宰割。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去将那柄飛刀拔下來緊緊握在手裏,又快速挪到車門旁,将自己盡量貼近車廂內壁。她不清楚外頭的情況,何況這段路本就泥濘難行,她便是沖出車廂也決計是插翅難飛,外頭那個人不問青紅皂白便想要她的性命,想來不是劫財劫色之輩,恐怕不會給她轉圜求生的機會,她自知軟弱無能,可橫豎已經窮途末路,倒不如釜底抽薪放手一搏。

蘇小冬将耳朵貼在車廂上,隐約聽見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近了。

更近了。

那人已經站定在車廂外,蘇小冬甚至覺得自己能聽見那人的呼吸聲。她扣緊手裏那柄小小的飛刀,屏住呼吸盯住眼前那一層薄薄的粗布簾子。

果然,簾子很快被一柄劍挑開。

但出乎蘇小冬意料的是,挑起簾子的并不是寒光森森的劍刃,卻是一段璞拙的劍鞘。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