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消氣
岑墨着實有些為難。
眼前這位已不是公主府裏任憑懲戒的奴才, 一為天子之尊,一為天子之臣,他怎好以下犯上。
何況小夫妻吵架, 外人還是少摻和。
見他猶豫不動,王瞻、識玉等人也都退避的退避、忍笑的忍笑,竟無人願幫她出這口惡氣,謝及音心中更氣,将那牡丹花燈往裴望初懷裏一塞, 轉身就往人群裏走。
“阿音!”
裴望初追上來牽住她, 旋即手又被甩開。但見她眉目繃得緊,一副真生了氣的模樣, 手裏卻仍緊緊攥着王瞻送她的花燈, 裴望初心裏也吃味,又纏上來,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攬住她的腰, 将她帶離到人群之外。
“你随我來。”
“混賬東西, 你放開我!”
謝及音掰他的手,他卻扣得愈緊, 即使如此, 她也不曾扔開手中花燈,反倒冷言冷語地刺他:“滿朝文武都當本宮挾持了你, 也不想想憑陛下這能耐和脾氣,到底是誰奈何誰!”
裴望初在她耳邊柔聲嘆氣,“你奈何不了我嗎?”
半擁半拽地将她帶到了湖邊, 這裏離燈市有一段距離,三分金燈七分銀月, 交織成一片晦暗朦胧的光影。
行人三三兩兩,多是年輕男女背着人私會,你侬我侬。
謝及音心裏氣還沒消,見這氛圍十分暧昧,警告他道:“你若是敢在這兒輕薄本宮,本宮就不跟你過了!”
裴望初正擡手解自己的外袍,聞言雙眉一緊。
不跟他過了?這話說出口,竟然連個磕絆都沒有。
他将外袍披在謝及音身上,仔細攏了攏,然後轉身跨上石橋的獅頭欄杆,縱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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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通”一聲砸入湖中,水裏漂着的鴛鴦花燈被砸翻一片,周遭柳樹下正山盟海誓的眷侶都吓了一跳,圍在橋邊探頭往湖裏看。
謝及音也被吓懵了,提裙繞下橋,急聲朝湖中浮着的人影喊道:“你瘋了嗎!你快上來!”
她喊了幾聲七郎,那人不理她,也不知聽見沒有,謝及音心中焦急,将手中花燈擱置一邊,作勢要脫鞋往水裏淌。
她剛分娩完尚不足兩個月,哪裏能沾冷水,裴望初見狀連忙游過來,讓她把鞋穿回去。
謝及音知道冬天的湖水多麽冷,至今仍記得在公主府時跳湖的感受。見他濕淋淋地從湖裏探出來,洇濕如鴉羽的鬓發襯得臉上更無血色,謝及音又氣又急:“別凍壞了,你先上來,上來!”
裴望初聽她的話上岸來,擡手擰自己夾衣裏吸的水,問她道:“你不是要着人把我扔湖裏嗎,如此可消氣?”
謝及音不僅沒消氣,反倒更氣了。
她指着裴望初道:“我看你就是想氣死我,好納袁氏好女入宮!”
“袁氏好女?”裴望初聞言一愣。
她頗有幾分氣急敗壞,在腳邊尋摸了一根手臂長的枯枝條,狠狠往他身上抽。藤條落在吃了水的棉衣上,發出一聲聲沉沉的悶響,裴望初沒有躲,還想去解身上的夾衣,只剩單薄的中衣,好叫她不必使那麽大的力氣,也能抽得痛快些。
謝及音卻不願陪他丢人現眼,将那枯樹枝一扔,拾起花燈轉身就走。
恰逢識玉等人找過來,謝及音将那外袍往他頭上一扔,恨恨道:“別跟着本宮!”
又對識玉:“回宮,不逛了。”
一口氣回了顯陽宮,謝及音坐在妝臺前,氣得将釵環步搖全卸掉。奶娘将小公主抱來,她似是能感受到母親情緒不佳,在她懷裏放聲大哭,似要起勢将整座顯陽宮震塌。
謝及音耐着性子哄她:“好了好了阿凰,小麟兒,別哭了好不好?”
這事識玉比較在行,她将孩子接過去,朝屏風那邊給謝及音使了個眼色。
但見屏風處露出一寸描金烏履,宮燈熠熠,照出屏風後挺拔颀長的輪廓。
謝及音但作不知,自顧自起身淨面。
裴望初遣宮娥送來一張短箋,上書一言:“上元佳節,良辰難再,何妨一下樓?”
見沒得到回音,過會兒又送來一張:“我實不知袁氏女為何故。”
片刻後遞來第三張,只有一個字:“冤”。
謝及音将那三張短箋排在妝臺上,深深緩了口氣,對識玉道:“抱阿凰去別的地方玩,叫底下人都出去。”
這是打算說私房話了,識玉忙将人都遣出去,給兩人騰地方。
金銅鏡裏映出一張芙蓉面,身着月白長袍的身影緩緩走到她身後,試探着俯身擁住她,下颌枕在她頸間。
他剛沐浴過,頭發尚未烤幹就往寝殿來,耳鬓厮磨間隐約可聞濕潤的竹葉香。
他壓着聲音同她賠禮道歉:“白天回來得晚了些,這事怪我,你要怎麽罰我都可以,将我扔進湖裏我也認,拿鞭子抽我我也認,只求別因此傷了情分……我實不知什麽袁氏女,我去膠東另有要事。”
觑了一眼她的臉色,繼續道:“我去膠東是為了請老師出山,想拜他做卿凰的太傅。以後世族雖倒,而士人仍存,若想立卿凰為皇儲,就要找個能孚天下之望的人,來堵住讀書人的悠悠衆口,是不是?”
這确實是正經事,謝及音垂目問道:“袁崇禮同意了麽?”
“我與老師一同到洛陽,已将他暫時安置在鴻胪寺。”
謝及音默然不語,神色漸緩,正當裴望初要松一口氣時,卻聽她道:“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篤定了拿這件事做幌子,我就不會同你置氣,對嗎?”
裴望初微怔。
她冷笑一聲,“你若真是去膠東請袁崇禮,為何不堂堂正正,偏要偷偷摸摸從陳留拐過去?你有大本事,徐之游那硬骨頭都願意替你支吾,若不是有人路見不平遞信給本宮,待你與那袁氏女共飲屠蘇酒時,本宮正像個棄婦一樣,在顯陽宮裏盼着你回來呢!”
這罪名扣得大了,裴望初不敢認,并掌起誓道:“我若對殿下之外的女人生一點心思,就叫我不得好死。”
“你又拿生死來威脅我是不是?”
“我……”
“服丹藥,跳冷湖,你說吧,還有多少法子來折磨我。”
她紅了眼眶,長睫垂下,挂上了淚珠,作出一副十分傷心的模樣。
裴望初确實沒料到能把她惹成這樣,一時有些心慌,不敢再有隐瞞,忙與她和盤托出:“我悄悄去膠東确有其他心思,但絕不是為了什麽袁氏女,只是聽聞你與王瞻……當然,你與他立身清正,是我小人之心,想讓你也念我一念,所以不遞信就跑到膠東去。此事是我混賬,不敢再惹你傷心,任殿下責罰,只是別氣着自己。”
謝及音攥着帕子拭淚,嗔目剜了他一眼。
罰他?只怕他得了好處,以後還要折騰。就該讓他慌,讓他心疼,也嘗一嘗挂在心裏不上不下的滋味。
思及此,她落淚更急,眼淚砸在紅曲裾上,洇出簇簇暗花。
裴望初擡手為她拭淚,細細将這幾日的行程報與她,何時去的膠東、在膠東都見了誰、回洛陽的路上途徑幾處驿站……事無巨細,想求她一個心安。
又說道:“子昂兄守衛洛陽有功,我不該惡意揣度他,反叫殿下為難,他只是送了你一盞花燈而已,上元節,也是尋常事。”
謝及音冷哼,“是啊,你不送,自有別人送。”
那盞猜燈謎贏下的牡丹花燈早被丢在了燈市上,裴望初看了眼外面的時辰,說道:“今夜洛陽城內金吾不禁,咱們現在出去,燈市上正是好時候。”
謝及音自然想去,只是面上一時不好答應,故而垂目不答,低頭絞着手裏的帕子。
裴望初起身幫她淨面,擦幹淨臉上的淚痕,又拾起妝臺上的梳子和發釵,給她重新绾發。
“這次不帶別人,我為殿下駕車,好不好?”
謝及音懶懶拾起妝臺上的胭脂,故意要與他為難,“可是今夜雀華街已經走過一遍,不想再去了。”
“銅陵街也有燈會雜耍。”
“大同小異。”
“樓市街?”
依然是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絲毫看不出與王蕪王瞻等人游玩時的快樂。
難得她也有不好說話的時候,像個總也挑不到心儀珠花的小姑娘。裴望初牽她起身,為她披好披風,戴好兜帽。
“有一個好地方,殿下會喜歡的。”
兩人駕車夜游皇城,穿過銅陵街與雀華街,來到了望春樓附近。在望春樓的後面有一處樓閣,本是當年太成帝為宗陵天師修建七層占星閣的一部分,胡人入洛陽後焚毀了七層星閣,唯有這處沒有與之相連的矮閣幸免于難。
閣樓雖矮,但是恰能俯瞰雀華街、銅陵街、樓市街三街的熱鬧景象,能看清各處酒樓張挂的花燈,街上行人如織,香車寶馬絡繹不絕。
謝及音驚嘆道:“洛陽城裏竟然還有這種好地方!”
裴望初讓她在此處稍等,轉身走了,過了約兩刻鐘,帶了許多東西回來。只見他左手提着食盒,裏面放着幾樣酒菜糕點,右手則提了一堆竹條紅紙。
食盒是按着她的口味點的,謝及音用油紙包着,捏起一條炸得酥黃的小魚,在最嫩的肚子上咬了一口,耳邊聽得燈市喧阗,只覺滋味甚美。
她一邊吃,一邊看裴望初将竹條彎成一個個圓圈,好奇地問道:“你這是要給我做個球形花燈嗎?”
裴望初嗯了一聲,“莫非殿下不喜歡,只喜歡王瞻畫的那盞?”
謝及音擡起下巴,“那要看你做的好不好看。”
謝及音對他并不抱希望,她已看過街上五顏六色的花燈,尋常花樣難入她眼,何況他只有這幾根竹條、一團紅紙、黑炭、蠟燭,這麽簡單的材料做出的燈籠,如何能與那或鑲金嵌玉、或五彩潑墨的花燈媲美?
但心裏仍是暗暗喜歡的,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有人親手給她做花燈。
燈市的燭光從閣樓下漫上來,月上中天,灑下一片銀輝如霧。謝及音靠在裴望初肩頭,耳邊聽着樓下的喧嚣聲,看着他将一圈圈竹條搭成一個球,錯镂相接,像一個漂亮的籠子。
“巽之。”
“困了嗎?”裴望初側過臉來看她。
謝及音搖了搖頭。只是瞧他生得好看,又那麽專注,故意要打攪他。
蠟燭擱在竹筒做的蠟臺裏,懸在竹籠中央,他扯過紅紙,用魚膠小心糊在竹籠之外,然後以黑炭作筆,在紙上畫了幾朵簡筆勾勒的桃花。
這就算做好了,裴望初将花燈遞給她。謝及音疑惑道:“沒有提杆,這要怎麽拿?”
裴望初道:“不必提着,抱在懷裏即可。”
謝及音怕裏面的蠟燭翻倒灼傷她,裴望初卻握着她的手,将那花燈往地上一推,讓它滾遠了。
“小心!”謝及音吓了一跳,擔心蠟燭将花燈點燃,卻見那花燈滾了兩圈後,安然無恙地停下,裏頭的蠟燭也沒有傾倒,映得紅紙上的桃花灼灼正盛。
謝及音十分驚訝,好奇地将它撿起來,仔細打量,發現大竹籠裏套着小竹籠,銜接處是活的,不知用了什麽機竅,無論怎麽翻滾,裏面的蠟燭始終朝上。
“這是從天授宮的典籍裏學來的,名字叫‘長生燈’,取其長生不滅之意。”
“長生燈……此物倒是奇巧。”
謝及音将花燈抱在手中來回翻動,從縫隙裏觑裏面的蠟燭如何保持朝上的姿态。
燭光映着她的眉眼,月輝灑在她發間,像天上的仙姝好奇人間的熱鬧,偷偷溜下雲間,嗔時如花隔雲端,笑時又親切宜人,叫人懷疑拿一盞花燈就能騙走。
她抱着那長生燈愛不釋手,說道:“我要好好留着,等卿凰大一些,她一定喜歡這個。”
卿凰剛生下來裴望初就走了,連她的滿月也沒趕上,也不怪她不認得自己。今夜聽見她的哭聲比剛出生那天更有力,看來被養得很壯實。
他自身後擁住謝及音,為她擋下身後吹來的風,溫聲道:“我是該早些回來,卿凰這段日子是不是吵着你了?”
謝及音笑着嘆氣,“你不知道她有多能鬧,整座顯陽宮,誰也別想清淨。我幼時可是很安靜的,你說她這是像誰,嗯?”
裴望初也不認,怕她以後牽連自己,“說不定殿下幼時本該與卿凰一樣,只是被壓抑了天性。”
謝及音輕哼,覺得他在瞎說,她天生就是這樣溫和柔善。
“以後我來帶卿凰,再不讓她吵着你。”裴望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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