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最後一門考試在下午, 等白鹄立一行人到石塘街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
華燈初上,一整條街的店鋪都陸陸續續開了燈, 各式各樣的燈光,各種各樣的招牌,頓時蘇城市中心的這條古街就展現出和白天截然不同的風采。
白鹄立從一家甜品店出來時正笑着和身後的海珠說話,眼角眉梢都帶着明朗笑意, 偏着頭邊說邊往外走着, 冷不防撞進了一個人懷裏。
“不好意思。”白鹄立下意識道歉抽身, 可面前的人卻把自己胳膊握緊了。
“嗯?”白鹄立眉頭微動,正要掙開, 忽然感受到一陣熟悉的靈力。
白鹄立詫異地打量了眼面前的人,那人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帽子口罩墨鏡一個不落,大衣的衣領都豎了起來。
“少游, 你怎麽打扮成這副樣子出來?”白鹄立沉默了會兒,開口道:“如果你不方便,我也能去找你的。”
“少游?”海珠也很驚訝。
原本她看到一個人抓着白鹄立不放手, 正要上前, 就看到白鹄立叫破了他身份。
白少游沒有解釋他們的疑問:“換個地方說話。”
都到了石塘街,幾個妖怪還沒吃晚飯,又要找個說話的地方, 自然首選青丘食堂。
拐進那個偏僻的小巷子,好像把主街上的惶惶燈火,和吵吵鬧鬧的人群都隔離在了外面。
還是那個木牌, 只是到了晚上,招牌上方亮起了一盞小小的, 橙黃色的燈。
門口依然毫不起眼,甚至因為路燈離得遠,顯得有些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做生意的樣子。
可走進去就不一樣了,小小的店面裏擠滿了人,也許正好在飯點,嘈雜的說話聲帶着店裏顏色和暖的燈光,顯出一片人間煙火氣。
“少——白少爺你來了!”那個中年男老板正端着一大鍋菜,從後面走出來,見到白鹄立,眼睛一亮,趕緊上前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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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香啊!”白鹄立笑呵呵道:“哪桌點的,你先去放了,我們也照着來一鍋!”
老板這才發現白鹄立身後的人,有白少游、泉海珠、一個狼妖,還有只在瑟瑟發抖的倉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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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換上笑臉,招呼白鹄立去裏面包廂:“少爺您先去裏面吧!”
白鹄立想着白少游身邊随時可能出現的跟拍,也心有戚戚地點點頭,先往裏進去了。
可走到自己常去的那個臨水包廂,卻發現燈光透出,裏面已經有人了。
也許因為今天趕上周五,人實在多,老板這才把常年留給自己的包廂,讓別人先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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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方面白鹄立的脾氣很好,他也不在意這些,重新找了個偏一些的包廂,推門進去。
一時間的相遇和離開,錯過了原本一直屬于白鹄立的包廂裏傳來熟悉的聲音。
是時澈。
不過也是,身為青丘狐族開的店鋪,甚至都沒有開在主街上,又怎麽會在乎多幾個客人或者賺錢的機會,不過是給在外的妖怪們一個歇腳說話的地方罷了。
無非老板看到時澈來,想到他是未來的狐王夫人,讓他去了後面包廂,而時澈恰巧選擇了上一次白鹄立帶他來時吃飯的地方罷了。
白鹄立并不知道自己一心想回去見的時澈近在咫尺,關上包廂的門,轉身就看到白少游把他一身裝備脫下。
青丘狐族的樣貌在妖族中向來頂尖,何況白少游還是其中僅次于九尾天狐的靈狐,白少游坐下倒了茶水給衆人燙杯子的時候,一時間連這普通的木屋子都仿佛成了宴會廳,多了幾分金碧輝煌的豪華。
“你不是在拍戲嗎?怎麽過來了?”海珠不像白鹄立才從深山老林裏出來,她本就想畢業後進軍娛樂圈,自然多幾分關注。
“拍戲?”白鹄立轉過頭。
白少游“嗯”了聲,道:“就在附近,我把自己的部分拍完了,告個假出來不難。”
說着,白少游看向白鹄立,眼神中有些白鹄立看不懂的東西:“倒是你,之前讓我給你定機票去燕州,到底是什麽事?”
白鹄立哎了聲,針對一些他們不讓做的事,他習慣性想糊弄過去,就見白少游冷了臉色,道:“我怎麽不知道你是去追上古兇獸的?是誰告訴你的,你當時和誰在一起?”
“上古兇獸?!”泉海珠一愣,她當然也聽說過兇獸脫逃的事情。
而倉術秋和狼妖則一臉茫然地看着他們,顯然對這些事情全然不知。
白鹄立小聲解釋:“也沒追上……意外遇到的,我沒想到那裏會出現上古兇獸,就是他接了個活兒,要去那邊看看風水,我就一時興起跟過去。”
“一時興起到全網出名?”白少游臉色完全沒好轉,眯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照片已經滿天飛了?去多管人類的閑事也就罷了,你還接受人家新聞采訪?”
白少游不理解白鹄立怎麽想的:“平時生活就不注意,你是要昭告天下九尾天狐就在這裏,讓那些修士來扒你的皮抽你的血把你拿去煉器畫符,還是讓兇獸過來吃了你?”
先給白鹄立燙好的杯子放在桌上,發出咔噠一聲。
聲音不大,可包廂裏另外幾人都坐在邊上一言不發,就顯格外明顯。
白鹄立看着白少游的樣子,無奈道:“……他們打不過我的,師父和師兄就是現在玄門領頭人物,修士不會無故對妖族動手的。”
白少游嘆了口氣:“神仙府的不會,但在野修士呢?普通妖族不會,但誰能說得準別家劍走偏鋒的妖族?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你現在經得起那個萬一嗎?青丘狐族經得起那個萬一嗎?”
白鹄立有些奇怪,轉移話題:“你怎麽知道我去燕州發生了什麽事?”
“白鹄立……”倉術秋怯怯地出聲,手機向他這邊轉了個向,露出上面白鹄立的照片:“你看這是不是你?”
照片不是很清晰,但熟悉白鹄立的人,依然能分辨出他是誰。
白少游按了按太陽穴,道:“我已經在安排人撤照片了,你身份到底不同,無論是那些修士,還是上古兇獸,都不能被他們發現。”
白鹄立皺眉,從前被師尊和師兄成天關在山上做功課的那種枯燥和焦慮的感覺又席卷上他心頭。
沒日沒夜地學習符咒和練習術法,還要時不時被他們丢進各種危險的地方歷練,等他靠着對上古兇獸的恨意撐下來,懷着想手刃與他有殺父殺母之仇兇獸的信念下山。
可無論是他的師尊,還是青丘狐族的長老,還是不允許他去找兇獸,甚至說之前教他的,也不過是為了讓他更好地保護自己。
兇獸出世,各地被襲擊,被吞噬受傷的人和妖都不少,甚至……
白鹄立閉了閉眼。
所以,他就應該龜縮在用親人好友性命圍出的世外桃源裏樂享其成嗎?心安理得地看別人去送命,只求自己平安?
“可我已經跟兇獸打過照面了。”白鹄立忽然開口:“不止一次。”
白少游猛然擡頭,向他看過來,眼神銳利。
白鹄立絲毫不退,盯着白少游道:“我做的這一切,不僅是為了振興青丘狐族,更為了替父母報仇,他們在我面前被上古兇獸生生吞食,這畫面我忘不了,永遠都忘不了。”
仿佛又回到那時候,天空中電閃雷鳴,厚重的雲層中不時浮現出巨大身影,是青丘之國的王九尾天狐和他的道侶靈狐與闖入的上古兇獸鬥法。
又一個閃電把天空照亮,空中的烏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變成了血紅色。
一聲尖利而慘痛的嘶鳴響徹天地,烏雲終于支撐不住,一聲悶雷響起,雨水也随之落下,從稀疏到密集,砸在地上,砸在畫了符文的岩石上,也砸在藏于其後的黑色小狐貍身上。
他仰頭看去,可是什麽都看不清,雲層上的黑影還在翻騰,金色的光裹着血色的霧,照亮了整片天空。
“嘀嗒——”
小狐貍舉起爪子,抹了把落在自己額頭的雨滴,還帶着溫度。
但是觸手濕粘。
還有腥味。
天上落下的不是雨,是血。
那一夜過後,闖入的兇獸消失了,青丘狐族的族長九尾天狐和他的道侶靈狐也消失了。
或者說,屍骨無存。
只有那一場帶着靈氣的血雨,還帶着最後的眷戀和溫柔,守護着青丘,灑遍了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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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鹄立臉色平靜,聲音卻帶着微顫:“如果你們只是希望我做一個像吉祥物一樣的領袖,那誰都可以,你也可以,任何一個狐族都可以。為什麽還要我修煉,為什麽還要他們犧牲自己保護我活下來?!”
白少游捏着手中的青瓷茶杯,上好的青瓷,在他手裏裂出一道道紋路,倏忽輕輕一聲“咔”,裂成一片片碎瓷,杯中滾燙的熱水盡數灑在他手上,轉眼就燙紅了一片。
白鹄立見狀,軟下語氣:“少游,我不是在怪你……”
白鹄立一直知道,他在外面多久,白少游就替他扛了狐族的重擔多久,凡俗也好,麻煩也好,危險也好,但那些本該是他的責任。
論有誰能指責白鹄立,那除了費心教導他的師門,就只剩白少游了。
白少游深吸一口氣,退步道:“你是少主,如果你想要報仇,我們就去做。他們雖是上古兇獸,但我青丘狐族同樣傳承未絕,是該叫他們血債血償……但那人類讓你涉險,以後還是不要接觸了,好嗎?”
白鹄立眼睫顫了顫:“不行。”
他擡頭,與白少游目光相接,眼神堅定,不閃不避。
“少游,你知道的,我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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