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前方時澈回頭, 看到一臉吃驚的白鹄立。

“你怎麽在這?”

兩人異口同聲。

“栖霞鎮是我老家,過年了,我回家。”白鹄立把拎着的背包背上, 解釋道。

時澈的笑意浸滿了眼底,看得出他對于在這裏偶遇白鹄立真的很開心:“我接到一份委托,有一幅畫出了問題,畫的內容就是栖霞鎮。”

白鹄立眉心微微一跳, 笑道:“那正好, 我們順路。”

畫的內容是栖霞鎮, 畫卻出了問題,那不就是意味着栖霞鎮也出了事?

白鹄立略低下頭, 眼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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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霞鎮是他父母選擇的地方,他曾經跟着父母在這裏住了很多很多年。栖霞鎮因為晚霞優美而聞名, 那漫天的晚霞就像是定居在了這片不大的土地上,每天傍晚整個天空都被染得五顏六色, 所以叫栖霞鎮。

栖霞鎮怎麽會出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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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父母身為天生靈獸,在這裏住了這麽久,這片土地自然也留下了一份福祉和靈氣, 理當邪祟不侵, 難道在他離開以後發生了什麽事嗎?

“別擔心,不是什麽大事。”見白鹄立低下頭煩憂的神情,時澈安慰道:“畫的問題已經解決了, 我就是來這裏尋找一下原因。”

說着,看到白鹄立背着的背包,時澈唇角忍不住彎了一下:“你從奾來鎮回來時的背包還在我家裏。”

“放你那也沒事。”白鹄立随口道, 接着又像剛剛反應過來似的,找補道:“等我們回去後你再還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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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澈眼中的笑意更勝, 伸手極自然地把白鹄立的背包接過去,“那去你老家的事就拜托你帶路了。”

其實白鹄立很少回來這裏,只是因為他父母喜歡,他才把每逢一甲子的祭祀定在這裏舉行。

但是每過六十年,世事變化早已天翻地覆,真讓他指路,他真未必比時澈這個外來者熟悉多少。

但白鹄立做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完全不露怯,點點頭走在前面:“現在交通很便利,我們坐班車過去就行了。”

眼神卻四處尋找着白少游交代過自己,能直達栖霞鎮的班車。

時澈看着白鹄立轉動的黝黑眼珠子,水汪汪的靈巧模樣,彎了彎眼睛。

也不戳穿白鹄立,就跟着白鹄立在長途汽車站亂晃。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态原因,連看着白鹄立那幾乎把整個人都埋進去的寬大羽絨服,都覺得格外可愛。

等到第三次回到他們相遇的那個客車下車點,時澈終于忍不住開口了:“小鹄立,我們這裏似乎已經來過了。”

白鹄立還在尋找去栖霞鎮的車,沒注意自己是不是走了回頭路,但是輸人不輸陣,他斬釘截鐵地反駁道:“不可能,這裏我熟悉得很!”

雖然他上次來黑市的時候,連這個汽車站都不存在。

但是別說栖霞鎮了,整個黑市都是他九尾小天狐的地盤,哪裏沒有他打過架的身影,別說往前倒個上百年,就是現在,這一片的妖怪哪個不知道他白鹄立的名號?

然後他們就第四次回到了原地。

以前也沒發現啊。

時澈看着白鹄立的側臉,心中暗想。

白鹄立居然不認路?

直接說白鹄立找不到地方恐怕會炸毛,時澈委婉地建議:“找了這麽久也累了,不如我先去買點飲料吧。”

白鹄立也終于發現自己沒找到地方,懊惱地低頭踢着被掃到角落裏的雪,把帶着冰渣的雪踢得重新散開。

不是因為意識到自己第四次回到了原地,而是按照自己的腳程和速度,這個小小的汽車站根本困不住自己,現在還沒轉出去,肯定走了回頭路。

白鹄立點點頭,時澈去買飲料正中他下懷,自己好趁機偷偷找個工作人員問路。

等白鹄立終于問上工作人員時,時澈已經買完飲料,又問清了方向,甚至自己先去确認一番後,回來準備接白鹄立過去。

哪怕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白鹄立依然是能讓人一眼就注意到的存在,寬大臃腫的羽絨服在他身上都顯得修長好看,就是個天生的衣架子。他一手揣在兜裏,用他清亮的聲音喊一個工作人員“姐姐”,把那個四十多的工作人員哄得心花怒放,還要親自帶他過去。

“我們認識路,我帶他過去就好。”

溫熱的奶茶貼在白鹄立臉頰邊,白鹄立一回頭,就看到時澈站在他身後,禮貌地向工作人員道:“不用麻煩您了。”

然後就拽着白鹄立直往開向栖霞鎮的班車走過去。

白鹄立想了想,這車竟然最後還是時澈找到的,看來時澈早就發現自己不認路了,他跟在時澈身後,輕聲說了句:“抱歉。”

他看到時澈回頭,眼神中帶着詫異。

白鹄立解釋:“剛剛确實不認識路,讓你跟着我打轉了。”

時澈倒是好說話得很,幫白鹄立把理由都找好了:“一年也來不了幾次,記不清很正常。”

阿澈到底是多善解人意啊!

直到汽車到了栖霞鎮停下,白鹄立才猛然想起另一個需要他圓的謊言,他說自己家在栖霞鎮,可等會兒到了,是該把時澈帶進村子裏的狐仙廟,還是山裏的洞府啊?

好像哪個都不合适吧。

出神之間,他們已經進了栖霞鎮,說是鎮,不過是個小山村,連路都還是塵土飛揚的土路,不過最近因為覆蓋着雪,空氣反而更清新了幾分。

雪現在已經停了,但路兩邊都堆着被掃開的厚厚積雪,混着泥土灰塵,連白淨的雪都染了幾分污濁。

吳春山就是從這裏走出去的,難怪擅長風景油畫,風景還真不錯。

時澈邊走邊想,四下看着。

不過不知為何,這樣大雪冰封的景色,他也意外地很熟悉,仿佛他就曾在這樣的地方長大。

“小鹄立?”時澈停下腳步。

白鹄立還停在後面,仰頭看着路邊的一處黑漆漆的破舊大房子。

時澈走過去:“怎麽了?”

看得出來,面前是一個很老舊的廟,但和別的廟不太一樣,裏面供奉的不是神仙神像,而是一只縱身欲躍的九尾狐,肌肉緊繃,修長的身形和身後散開的九條尾巴相得益彰,雕刻的刀法極好,狐貍身上的毛很精致,連狐尾都鮮活得仿佛要甩起來。

“是狐仙廟。”時澈在半開的門上推了一把,門就吱呀一聲敞開了,他手上立刻沾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看得出來很久沒人打理過了。”

門開着,外面已經傍晚,昏暗的光照進去,瑩瑩鍍上了一層金黃。

光照之下無所遁形,裏面那只被供奉的狐貍也髒兮兮的,身上積了一層灰。

白鹄立向裏面走去,站在大殿中間,仰頭看着面前前爪幾乎觸到天花板的大狐貍。

供桌上原本擺放的水果食物早就成了一灘黑色的不明物體,幹結在盤子上,是因為放在那裏長年沒人動,黴變又腐-敗後的産物。

旁邊的燭臺還算得上是個值錢東西,做得非常精致,但是也被灰塵和蜘蛛網包裹,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連上面的蠟燭都只剩下一灘燃過後的燭淚,搖搖欲墜地從燭臺上挂下來。

只是到底沒真墜下,不知道在上面挂了多久的燭淚,也是布滿了塵埃,無論原本是白色還是紅色,現在都是統一的灰色了。

時澈跟着進去,看着安安靜靜站着的白鹄立,卻不知由來的,直覺白鹄立有些難過和失落。

“物是人非啊。”白鹄立嘆息一般地感慨了句,眨了眨有些酸漲的眼睛,回頭看向時澈道:“這裏以前是被狐仙庇佑的村莊,栖霞鎮真的很美,冬雪厚重,晚霞豔麗,夏日裏也有綠蔭花香,吸引了狐仙來這裏居住,住的時間久了,成了村莊的守護神。”

白鹄立仰頭看向殿中的九尾狐,“就是他們。”@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們……

時澈看着面前僅有一只的大狐貍雕像,沒有說話。

“九尾天狐給這片土地降下福祉,可現在這些人卻忘了九尾天狐給予他們的庇佑,連狐仙廟都荒廢了。”白鹄立搖搖頭,自嘲地笑笑,不再留戀,轉身出了門。

雖然已經很久沒人打理,狐仙廟很落魄,但……

時澈跟着白鹄立出去前,又回頭望向那只巨大的九尾狐。

神秘而美麗的雕像,還帶着一些親切之感。

出去時看到白鹄立正站在檐下,微微擡頭看着不遠處的山林,眼神是時澈看不懂的溫柔和懷念。

山頭繞着岚霧,因為在冬天,暗沉沉的山上被冬雪蓋了點明亮的白色。

忽然,空中又飄飄蕩蕩地撒下幾片冰涼的雪花,被風吹起,有幾片落在白鹄立的衣服上,慢慢化成水,滲進了衣服裏。

時澈站在門口,望着白鹄立的側影,不想打擾這份安寧。

風又一次吹過,冬天的風帶着刺骨的寒意,讓時澈都忍不住把衣領往上豎了豎。

一陣清脆的銅鈴聲響起,時澈擡頭,看到屋檐翹起的角上挂着一串鈴铛,一邊的鈴铛正在搖晃,另一邊只剩了一塊鈴,下面的墜子已經不翼而飛,發不出聲音了。

忽然,時澈眼神定住了。

這個角度的屋檐和銅鈴——

深藍色的天空,遠處隐隐約約的山林,近處古老建築的屋檐,還有那高高翹起的屋檐,下面墜着的銅鈴。

不就是白鹄立微信頭像的照片嗎?

“走吧。”白鹄立先打破了這份寧靜。

時澈默默跟在白鹄立身側,心中有個疑問怎麽都壓不下去。

白鹄立微信頭像為什麽是這個寺廟屋檐的照片,還是清晨太陽未升起時的照片,這樣的照片他要起多早在這裏等着。

時澈強行壓下心中的不安,偏過頭看向白鹄立白淨的側臉。

而且從照片上看,銅鈴還沒像現在那樣遍布銅鏽,屋檐也幹幹淨淨未曾有蜘蛛結網。

從照片到現在的樣子,要經過多久?

幾個月?幾年?還是……幾十年?

還有白鹄立看着殿中狐貍雕像說的那些話,嘲諷的語氣無疑是指責人們的忘恩負義。

——白鹄立,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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