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人群默契地安靜了幾秒,紛紛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是啊是啊,唱得确實不錯!”

“太好聽了家人們,如聽仙樂耳暫明!”

“冷淡刻板的唱腔批判了當今社會的殘酷與迂腐,抨擊了資本家茹毛飲血的罪惡行徑,引人深思!”

連教官耶忍俊不禁地說:“确實不錯,進步空間很大!再接再厲啊!”

虞悄:“……”

真是越吹越離譜了。

唐思嘉還沒來得及嘲諷一波,聽着耳邊清一色的誇贊,氣得幾乎咬碎銀牙,雙拳緊握。

論唱功,自己不知甩了虞悄幾條街,現在卻因謝不菲的出現輕易扭轉了風向。不僅風頭被搶完了,甚至所有人都站到了虞悄這邊。

更過分的是,旁邊的人見狀直接推了虞悄一把,調侃道:“虞悄,謝學姐都來找你了,不去表示一下?”

虞悄迎上謝不菲笑眯眯的眼睛,平靜的神情出現一絲波瀾,她頓了片刻,穿過人海向謝不菲走去。

唐思嘉就這樣眼睜睜看着女神和虞悄這個小妖精并肩走遠了。

“下來吧,還擱那兒看啥呢!”姚如冬幸災樂禍地朝她喊,“羨慕嗎?可惜可惜,這波是贏了唱功輸了人生啊。”

一群友善的哄笑聲中,唐思嘉黑着臉灰溜溜下臺了。

虞悄快步走到謝不菲身邊,問:“學姐怎麽忽然過來了?”

“就想過來看看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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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不菲翹着嘴角,眼中含笑,“沒想到……還挺讓我意外的。”

虞悄聞言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輕聲說:“我唱得不好聽,讓學姐見笑了。”

謝不菲眨眨眼,語氣天真:“誰說不好聽?明明很有意思啊。”

聽出她話語中的促狹,虞悄嘆氣:“學姐不要再調侃我了。”

謝不菲收斂了笑意,故意做出一副嚴肅的表情,一板一眼地說:“誰調侃你?我認真的,悄悄唱歌就是好聽,誰說不好我跟誰急。”

虞悄啞然:“大可不必。”

謝不菲撲哧一笑,停住腳步。

她個子高挑,但比虞悄稍微矮了一點,微微仰起頭時眼睫顫動如蝶翼,一雙狹長的狐貍眼彎成月牙,給人一種深情似海的錯覺。

虞悄也跟着她停下腳步,涼爽的晚風撲面而來,卷起耳邊的發絲。

謝不菲看着她,忽然間湊近,壓低了嗓音,聲線變得輕柔而沙啞:“你想不想聽我唱歌?”

虞悄有些詫異地看着她:“可以嗎?”

“當然可以呀。”謝不菲說,“我很久沒有唱過歌了。”

她原地盤腿坐下,拍了拍身側的青草地,示意虞悄也一起坐下來。

夜空深處,半圓的月亮躲在雲霧中,悄悄地探出了頭。

她們并肩坐下來,肩膀不可避免地貼着,能感覺到肌膚相貼時傳來的熱度,發絲也難舍難分地纏繞在一起。

虞悄心頭忽然漲起一種難言的情緒,好像在與人分享一個秘密,偷偷摸摸,卻有着隐秘的快樂。

謝不菲安靜片刻,輕輕地閉上了眼睛,紅唇輕啓。

當她開口的那一瞬間,虞悄仿佛忘卻了周圍的一切。

清淡的鈴蘭香飄蕩在夜風中,絲絲縷縷地湧向虞悄。

她感覺自己像沉進一個夢裏,掉落在綿軟的雲端上,目及之處,一片雪白的鈴蘭花田在銀亮的月光下悄然盛開着。

花瓣微垂的鈴蘭随風搖曳,似乎發出了铛啷當啷的響聲。

那聲音空靈而飄渺,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回蕩在白霧蒙蒙的海面與礁石深處。

猶如海妖的歌聲。

虞悄忽然想起在書上看到的神話傳說中的塞壬,忽然有些能與那些被蠱惑的水手海盜共情。

直到謝不菲結束時,她還久久不能緩過神來。

肩膀被輕輕撞了一下,虞悄回過頭,對上謝不菲明亮的狐貍眼。

她說話時尾音上揚,像貓爪子輕輕勾弄着毛線球,軟綿而清甜:“悄悄,你怎麽不說話呀?”

“因為學姐太厲害了。”

虞悄捂着胸口,深吸一口氣,誠實地說,“感覺心靈被淨化了。”

謝不菲一愣,細密的睫毛簌簌撲扇幾下,低頭驀地笑出聲來。

“真的非常好聽,學姐不愧是音樂系的。”虞悄以為她不信,一臉誠摯地問,“你剛才唱的是什麽歌?”

謝不菲止不住唇邊的笑意,語氣悠悠:“唔,歌名我還沒想好呢。”

歌名?

虞悄愣了片刻,陡然反應過來,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睜大:“難道是你自己寫的歌?”

謝不菲應道:“是啊。”

她側頭觀察着虞悄的反應,嘴角上揚,莫名有些惡趣味:“悄悄,你是我的第一個聽衆哦。”

虞悄沒有說話,像是愣住了,烏黑的眼睛裏浮着細碎的光,仿佛雲端上閃爍的夜星。

她沒有想到謝不菲竟然會寫歌,旋律還那麽好聽,卻從來沒有在衆人面前展現出來。

虞悄的嘴唇嗫嚅了一下,斟酌着措辭,一字一字說:“我真的很喜歡這首歌。”

虞悄性格嚴謹,就連認真起來的樣子,都好像在論證一道題一樣。

謝不菲歪頭看了她一會兒,說:“我想到歌名叫什麽了。”

她一手支着側臉,長而翹的睫毛在暖黃燈光中投下兩片陰影,紅唇勾起,笑容燦爛肆意。

“悄悄。”

虞悄下意識道:“嗯?”

“是這首歌的名字。”謝不菲說,“叫悄悄。”

隔天起床,姚如冬果然累得腰酸腿痛,嗓子粗得像沙沙刮過的砂紙。

她癱在床上,長嘆一聲:“九敏吶,家人們!我全身都要散架了……”

陸芸:“你那破喉嚨還是少說兩句吧,我聽着都覺得累。”說罷從抽屜裏拿出一盤金嗓子含片,遞過去,“喏,拿去吃點。”

姚如冬拆開一片丢進嘴裏,沖她甜甜一笑:“謝謝人美心善的芸芸。”

忽然,寝室裏響起一陣輕快的旋律,女聲飄渺而幹淨,在空氣中流淌。

姚如冬:“誰的手機響了?”

陸芸湊過去看了看,說:“好像是悄悄的。”她擡起頭朝衛生間喊了一聲,“悄悄,有人給你打電話!”

虞悄應了一聲,片刻後便從廁所裏走出來。她端着一個臉盆,剛洗漱完,還沒有戴眼鏡,一張素淨冷白的臉頰上濕漉漉的,水珠順着清秀的眉眼往下淌。

她的長相其實偏英氣飒爽,是很典型的淡顏。眉揚眼吊,鼻梁高挺,輪廓分明。第一眼不夠濃麗可愛,卻越品越有味道。

陸芸不由得晃了晃神,感覺虞悄摘掉眼鏡的樣子比平時好看多了。

虞悄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是母親的未接來電,幾分鐘之前挂斷的。她放下臉盆,一邊按下撥通鍵,一邊往寝室外面走去。

清晨的走廊上空空蕩蕩,太陽還未照射過來,遠處的山林與高樓看起來灰撲撲的。

電話響了幾聲便被接通,虞悄輕聲道:“媽。”

中年女人溫柔的嗓音透過電流傳了過來:“小悄,在幹什麽呢?”

“剛洗漱完,準備去軍訓了。”虞悄說,“媽,有什麽事嗎?”

女人靜了片刻,嗔怪道:“瞧你這話說的,沒什麽事就不能打電話找你了?怎麽能這麽說呀!”

虞悄抿唇,低聲道:“沒有,我以為你有急事。”

“我沒事,我就想問問你過得好不好。”女人呵呵笑了幾聲,頗有些神經質地握緊了手機,“你那邊冷不冷?快冬天了,記得加床棉被啊。”

虞悄耐心地說:“嗯,我知道了。這邊還熱着呢,空調都常開,用不上棉被的。”

女人連聲說:“好、好。那你……”她頓了頓,呼吸不暢,“悄悄啊,你爸爸他,他還有一年就……”

虞悄安靜半晌,聲音冷靜:“媽,您放心,我們已經搬家了,他不知道地址。而且我不會讓他再來傷害我們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女人手指顫抖,不穩的聲線順着聽筒傳到耳邊,“我只是在想,他好歹也是你爸爸……”

虞悄:“您是想原諒他?”

女人仿佛被扼住喉嚨,話語颠三倒四:“我只是覺得,不管怎麽說,你的身體裏也流着他的血,而且我也想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如果他這次出來,是真心悔過的話,那我們不如跟他再好好聊……”

“我不會原諒他的。”虞悄的手指攥得泛白,冷硬地打斷了她,“媽,你知道的。家暴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女人嘴唇顫抖,啞然,半天不曾再說一句話。

虞悄挂斷電話,用力地調整了幾番呼吸,直到心跳正常以後,她神色平靜地走進了宿舍。

“悄悄,你換手機鈴聲啦?”姚如冬湊過來,“剛剛我聽到了,怪好聽的。”

虞悄一愣,點了點頭。

昨夜後,她就把手機鈴聲換成了謝不菲的那首歌。

“既然悄悄是第一個聽衆,這首歌就當是獻給悄悄了。”謝不菲說,“沒有異議吧?”

想起謝不菲言笑晏晏的模樣,虞悄感覺心情漸漸平緩。

姚如冬眼巴巴地看着她:“這首歌叫什麽名字啊?再放一遍呗,我好喜歡。”

虞悄頓了頓,搖搖頭。

昨晚謝不菲和她做過約定,不能把這首歌告訴其他人。

這是屬于她們兩人之間的秘密。

“我也不知道歌名,網上随便下載的。”她面不改色地撒謊,“聽歌識曲也搜不到。”

陸芸看着她的表情,挑了挑眉。

姚如冬遺憾地嘆氣:“啊?怎麽會這樣啊?!”

虞悄點開音樂,說:“再放一遍是可以的。”

空靈的女聲流淌在301宿舍內,如夢似幻。

三人解決了早餐,向操場走去。

她們今天來得早,周圍還沒多少人,有幾個學生會的成員坐在立起的大傘下聊天,他們負責照顧中暑的新生。

姚如冬環視一圈,驚奇道:“咦,今天謝學姐不在啊。”

虞悄:“可能是有課吧。”

陸芸瞅了她一眼,意味深長:“你不問問?”

虞悄一臉茫然:“問什麽?”

“問問她在幹嘛,今天是不是很忙呀。”陸芸說,“都叫你主動一點啦,要是換成其他人早就如狼似虎地撲上去了。”

姚如冬笑嘻嘻地說:“說不定謝學姐就吃悄悄這套呢,矜持清純女大學生,攻略起來多帶勁兒。”

虞悄哭笑不得,聽出她們的調侃,解釋道:“我和學姐只是朋友。”

迎着兩人頗不信任的目光,虞悄搖搖頭,想了想,打開微信的聊天界面。

她和Gary的聊天還停留在昨晚,虞悄聽過歌以後,謝不菲給她發了一段demo版。

虞悄敲下一行字,發送:“學姐是在上課嗎?”

等了片刻,謝不菲就發來了回複。

“有事回家一趟,怎麽了?”

虞悄剛打算回複點什麽,對面又跳出一行字:“你想我了?”

虞悄仿佛被燙到似的鎖上手機:“……”

隔着屏幕,謝不菲一手托着下巴,彎起狐貍眼敲下這行字。她想象着虞悄在另一頭手足無措的模樣,笑得一臉滿足。

正當她準備重新發點什麽的時候,窗口忽然跳出來一個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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