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謝不菲心裏湧起複雜的情緒。

這是謝家的恩怨,她不想把虞悄牽扯進來,卻又因為對方的話而一再失神。

虞悄明明沒有必要來陪她淌這趟渾水。

她輕聲呢喃:“如果我要幹壞事呢?”

虞悄說:“那我也陪你。”

她不想讓謝不菲太過傷心,便盡量作出輕松的樣子,溫聲說:“如果你要做主謀,我就是你的從犯。”

謝不菲聞言一愣,擡頭透過淚眼看着她。

虞悄用指肚抹去她眼睛旁的淚水,指尖輕輕掃過柔軟的睫毛,像是蝴蝶停在手指上顫抖。

她從來舍不得見到謝不菲哭。一看見對方掉眼淚,自己也會跟着難過起來。

她們對視片刻,謝不菲伸手環住她的腰,把頭埋在虞悄地肩膀上。她沒有出聲,只是安靜地流着眼淚,不再說話。

她從小性格要強,從不在人前輕易落淚,即使哭了也習慣一個人躲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在虞悄面前,眼淚就跟開閘一樣,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虞悄伸手揉了揉肩膀上抽泣着的毛茸茸的腦袋。此時此刻,她覺得謝不菲應該需要一點安慰,想了想,便低下頭,在少女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不含任何欲望,只是溫柔的一個吻,像濕潤的羽毛落在臉上。

謝不菲頓了一下,擡起頭來看她。少女的鼻尖紅紅的,眼眶濕潤,白皙的臉頰上落着兩道淺淺的淚痕,像一朵被雨水澆打後的鈴蘭,浮現着很脆弱的美感。

“再親一下。”她湊近虞悄,軟綿綿地要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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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悄又低頭吻了她,這一次,溫熱的嘴唇落在眼睛上,把那些淚水悄悄地拂去了。

細微的氣息噴灑在臉上。謝不菲忍不住眯起眼睛,雙手攀着她的肩膀,往虞悄身上湊,用鼻尖輕輕蹭着她,像一只受了委屈後撒嬌的小獸。

目睹戳破謊言後的真相,她有那麽一瞬間是心灰意冷的。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在乎她,唯一在乎她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但虞悄還願意站在她身邊,哪怕她的安慰話說得像是一句玩笑話,卻撫平了所有無法釋懷的傷痛。

這是不是也說明,虞悄其實是在乎她的?

這時,虞悄拉開些距離,低聲問:“學姐,你想不想看我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

“好啊。”

謝不菲眨眨眼,短暫地忘卻了剛才的壞心情,開始期待起來。

她們把相冊放回原處,回到了謝不菲的房間。虞悄打開了帶來的雙肩包,從裏面掏出一個很精致完整的包裝盒。

“學姐,生日快樂。”她說,“希望你永遠快樂。”

謝不菲雙手捧着禮物,心跳飛快。她顫抖着拆開包裝盒,從裏面拿出一雙襪子。

她盯着這雙白色的毛線襪,上面繡着一只很熟悉的布偶貓圖案。謝不菲愣愣地問:“為什麽是襪子?”

虞悄笑了笑,說:“冬天快到了。”

她本想着給謝不菲買點什麽東西,思來想去還是選了比較實用的。畢竟襪子這種東西一年四季都能穿。

謝不菲撫摸着毛線細膩的觸感,忽然福至心靈,問:“這是你親手縫的?”

虞悄點了點頭。

謝不菲怔然,心想這是個什麽大寶貝,還會織襪子,簡直勤儉持家。

她立刻誇贊:“悄悄,你真是心靈手巧……這個咖喱繡得可以說是活靈活現。”

謝不菲彎下腰,把襪子穿上。白襪有點長,蓋過了腳踝,穿着很舒服。她左右看了看,腳趾屈張,很滿意地點頭:“可愛。”

虞悄聞言露出腼腆的笑容,低聲說:“等我以後有了更多預算,再給學姐買更好的。”

“好呀。”

謝不菲喜歡聽她說以後這個詞,好像她們之間還有很長的未來。

她開玩笑似的問:“聖誕節的時候我把襪子挂在門上,會收到禮物嗎?”

虞悄看了她一會兒,說:“會的。”

謝不菲輕笑:“到了聖誕節那天,我守夜等着聖誕老人來。”

虞悄莞爾:“聖誕老人不喜歡熬夜的孩子,你今年沒有禮物了。”

“那我就威脅聖誕老人。”謝不菲輕輕撞着她的肩膀,“你不給我禮物,我現在就哭給你看。”

虞悄震驚:“啊,好吓人……”她摸摸謝不菲的臉頰,“好好好,不要哭,我給你送就是了。”

謝不菲哈哈大笑。笑完,她歪倒在虞悄身上,喃喃:“悄悄,你真是我的開心果。”

她很早就感受到了。

這種感覺并不是信息素之間的吸引,只要呆在對方身邊,就會覺得放松又快樂,放下防備,成為最真實的自己。

她想起謝鴻信和母親的信息素,也是高度匹配的,但他們卻并沒有相愛。幸而虞悄和自己之間是十分契合的。

“學姐開心就最好了。”虞悄說。

她們聊着天,不知不覺快到中午。門被輕輕敲響,傭人低聲說:“大小姐,準備一下,我們該出發了。”

謝不菲立刻坐直身子,一邊梳理頭發和衣裙,問虞悄:“我看起來像是哭過嗎?”

虞悄湊近看她,低聲說:“眼睛還有點紅。”

謝不菲看了一眼梳妝鏡,發現果然如虞悄所說,她的眼睛周圍浮着淡淡紅色。她皮膚白,那一圈淡紅看起來就很明顯。

她拿起桌上的化妝包:“我去一下衛生間。你在房間裏等我,等會兒我們一起走。”

虞悄坐在床上,像一只等待主人回來的大狗,乖巧地點點頭:“好。”

謝不菲用食指勾了勾她的下巴,推開門走出去。

走廊盡頭傳來沉穩的腳步聲,中年男人高大的身影漸漸走近,竟然是謝鴻信。

謝不菲一看見他,便覺得無比反胃,恨不得立刻掉頭走開。

“小菲。”謝鴻信沒有發現她的異樣,“快去整理一下自己,你看看你的頭發亂七八糟的,像什麽樣子。”

謝不菲敷衍地應了一聲,又聽他說:“等會見到了幾個叔叔阿姨,記得多叫人,嘴甜一點,別總是擺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你這一點就是不如你妹妹……”

謝不菲默了默,啞聲說:“她什麽都好,你怎麽不把家業給她繼承算了。”

謝鴻信停下來,蹙眉看着她,語氣嚴厲:“你這是什麽話?!”

“小珂身體不好,性格又軟,本來就不适合做領導人。你是Alpha,手段比她強硬,再适合不過了。”

“如果我是個Omega呢?”謝不菲看着他,“你還會讓我做繼承人嗎?”

謝鴻信一頓,說:“沒有這種如果。”

謝不菲:“萬一呢?”

她死死盯着謝鴻信的表情,果然從他的臉上捕捉到一絲細微的裂痕。

“不會有這種假設。”他很快恢複了漠然的神色,“如果你是Omega,我早就讓你嫁出去了。”

換而言之,她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憑借Alpha的身份帶來的。

聽到這個答案,謝不菲沒有太多意外,她早就猜到了,心底卻仍然湧起一股憤怒到極點的悲哀。

如果她承認自己是Omega,在謝家也只不是一個棋子和工具,徹底失去掌控人生的權利和自由,或許連遇見虞悄的機會都不再有。

“我媽當年和你一起創業,白手起家的時候,她也沒有拖你後腿吧?”她遏制不住心中的情緒,譏諷道,“那個時候你怎麽不覺得Omega不配做領導人了?”

謝鴻信眯起眼,像是被觸及了逆鱗,大聲怒喝道:“謝不菲,你給我閉嘴!”

謝不菲冷笑一聲,大步流星地掠過他往衛生間走去。

關上門,她吃力地扶住洗手臺,指尖抖動,緩緩地彎下腰,大口大口喘息着。

高二那年,她去醫院預檢性別,醫生給她的檢測報告是Alpha。

于是謝家所有人都以為她是Alpha,直到分化那天,她才意識到診斷結果出了錯。

她回家告訴了母親,自己分化成了Omega。

女人神色複雜,緊緊攥住她的手,咬牙切齒地說:“不要告訴他……不要告訴你爸爸,什麽都不要說。”

當時謝不菲并不明白母親的用意。蒼白的女人坐在病床上,目光深深地看着自己,像看着一個過去的舊影。

現在她忽然懂了。那眼神是一種物傷其類的憐憫與痛苦,為她即将失去的自由而痛苦。

這些年來,她活在謝鴻信的陰影下,連死都死得那樣不甘心。

謝不菲慢慢直起腰,面無表情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指尖描摹着與女人極其相似的眉眼。

她一定會讓謝鴻信和林清薇付出應有的代價。

……

十分鐘後,謝不菲和虞悄乘車來到了一家酒店。

酒店大廳金碧輝煌,大理石地板反射着頭頂水晶吊燈的光芒,她們步入電梯,專門的工作人員迎了上來,幫忙按樓層按鈕。

虞悄站在緩緩上升的電梯裏,心情恍惚。

如果沒有謝不菲,這個地方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踏入。

走進包廂,偌大的場地中間空出一塊,四周擺着圓桌木椅。

宴會還未開始,許多人已經到場,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起,聊天勘探。

虞悄默不作聲地打量着他們的着裝,只覺得自己穿得似乎還不夠正式。

謝不菲偷偷捏了一下她的手,說:“別緊張,我們只管吃飯就好。”

正要入座,謝鴻信遠遠地喚她:“小菲,你過來,我介紹一些人給你認識。”

謝不菲抿了一下嘴唇,安慰虞悄:“我很快回來。”

虞悄點點頭,看着她跟随謝鴻信來到幾個人面前,聊起天來。

“這是你唐伯伯。”謝鴻信介紹道。

唐伯伯看着她,微笑道:“呵呵,小菲越來越漂亮了,這氣派,真像你啊老謝。”

謝不菲禮貌地笑了笑:“唐伯伯好。”

唐伯伯點點頭,拍了拍身旁女孩的肩膀:“這是我的女兒,思嘉,比你小一歲,也在A大念書。你們說不定認識?”

謝不菲看了身前的女孩一眼,沒什麽印象,淡笑:“不知道唐學妹什麽學院的?”

女孩緊張地看着她,目光憧憬,小聲地說:“我……我是計算機學院的。”

也是計算機系?

謝不菲眨了眨眼,笑着說:“挺好的。”

虞悄遠遠看見她們說話,兩個大人先行離開,似乎有意要給小輩們制造獨處空間。

站在謝不菲面前的女孩攥着裙擺,神情羞赧,而謝不菲時不時點頭微笑,姿态慵懶而優雅。

虞悄愈發覺得那個女孩有幾分眼熟,走近再看,剛好見她撩開長發,露出完整側臉。

唐思嘉?!

她愣在原地,怎麽會這麽巧在這裏遇見?

唐思嘉看起來似乎有精心打扮過,小禮服裙凸顯出玲珑身材,造型俏皮可愛。

想到唐思嘉一直喜歡謝不菲,虞悄坐如針氈,想立刻上前把謝不菲拉走。

一看到謝不菲嘴角挂着笑,她心中又覺得不是滋味。

怎麽她們聊得這麽開心?

莫非學姐是喜歡這種類型的……

心頭雜亂,虞悄邁出一步,忽然被一道輕柔的聲音喊住:“你好。”

轉過頭,一個短發女人看着她,微笑着遞出名片:“可以和你認識一下嗎?”

謝不菲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謝鴻信還站在不遠處,時不時望過來,她現在暫時走不開,答得也漫不經心。

幸而唐思嘉沉浸在和女神說話的興奮中,完全沒有注意到。

她看見謝不菲忽然轉過頭,直直地盯着一個方向,臉上的表情微微變了,看起來有點不悅。

唐思嘉跟着望過去,茫然:“謝學姐,怎麽了嗎?”

謝不菲看着短發女人走近虞悄,眉開眼笑地搭讪,整個人幾乎炸毛。

她就離開一小會兒,小木頭就要被人勾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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