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虞悄看着她,臉上的笑容淡去:“校門口?”

謝不菲牽着她的手走到僻靜處,把剛才遇到的事無巨細地說給她聽。

虞悄的目光逐漸沉了下來,說:“你再把他的外貌特征說一遍。”

謝不菲想了想,描述道:“大概四五十歲,個子很高,聲音非常低沉。他的頭發短短的,嘴角有疤,看上去很不好相處。”

虞悄沉默許久,垂下眼:“确實是他。”

她的臉色變得像紙一樣蒼白,呼吸也漸漸急促,額上滲出一層細汗,像是某種應激反應的征兆。

謝不菲見狀連忙扶住了她,憂心忡忡:“悄悄……”

她記得之前虞悄提起關于父親的事情,也出現過這樣的反應。

虞悄靠在她的肩膀上,胸膛劇烈起伏。

平時的堅強和冷靜一點點褪去,袒露出幾分符合年齡的脆弱和無助。

謝不菲這時候才意識到,虞悄現在只不過十八歲而已。

尋常的女孩兒在這個年紀,于父母的庇護下生長,不用擔負衣食起居和柴米油鹽,過着無憂無慮、多姿多彩的人生。

而虞悄就像是被丢在巢穴裏的雛鳥,揮舞着翅膀,笨拙地學習着飛行和捕食,沒有人教會她怎麽去做,她孤獨地成長,還變得那麽優秀、那麽好。

她忽然為虞悄而難過起來。

謝不菲眼眶微微發酸,忍住喉嚨裏的哽咽。

虞悄緩了片刻,心跳平複下來。她看了看謝不菲,蒼白的臉上帶起一抹笑意,溫聲說:“我還沒哭,姐姐怎麽先哭了?”

謝不菲手指輕輕碰了碰虞悄的臉頰,淚光盈盈:“我想對你好。”

她彌補不了虞悄過去經歷的痛苦,唯有捧出一顆跳動的真心。那是她能給出最好的、世上獨一無二的東西。

虞悄無聲看了她一會兒,透明鏡片後的眼睛閃爍着,像是雪地反射出的光,又像是眼淚。

她說:“你已經對我很好了。”

從前,許多人知道虞悄的經歷,為她哀嘆惋惜,但沒有人為她哭過。

衆生皆苦,每個人匆忙走着自己的路,只不過看她一眼,不會因此停下來。

唯有謝不菲為她停留,遞給她一包面巾紙。

她還記得小腿上的燙傷,和溫柔的、甜蜜的鈴蘭花香,在那個紛亂的秋夜裏伴随着她入眠。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孤獨了。

虞悄低下頭,輕吻着謝不菲的眼角,溫熱的嘴唇細細地抹去那些破碎的眼淚。

“不哭了,不哭了……”

謝不菲雙手摟着她的腰,像小動物似的擡起臉,用鼻尖輕輕蹭了蹭她,說:“那我不哭了,你也不要哭。”

虞悄溫柔地看着她,伸手抹去順着臉頰滾落的淚水,應道:“好。”

片刻後,謝不菲緩和了過來,聲音有些沙啞:“悄悄,你這幾天盡量待在學校吧,不要出門了。”

虞悄垂下眼,低聲說:“我有點擔心我媽媽。不知道他從哪裏知道了我在A大,又會不會已經知道了我家裏的地址。”

謝不菲:“要不然和阿姨說一聲,讓她去其他地方住一段時間?”

虞悄臉色沉郁:“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

謝不菲說:“那你想怎麽做,我來幫你。”

虞悄默了默,說:“我想去問問他,找我到底想做什麽。”

謝不菲飛快道:“不行!”

她的嘴唇動了動,濕漉漉的眼睛裏寫滿擔憂:“他不知道會拿你怎麽樣,我怕你出事。”

虞悄目光沉沉,輕聲說:“這麽着急找到我,他或許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只有知道他想要什麽,才好抓住他的弱點。”

謝不菲咬着嘴唇:“可是……”

“姐姐,沒事的。”

虞悄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安撫地一笑,“我總不可能一輩子都躲着他。”

謝不菲看着她不容置喙的神情,最終勉強讓步:“那我要和你一起去。”

虞悄笑了笑,搖頭道:“你得留下來,我有些事情想拜托你。”

……

接下來幾天,虞悄沒有再出校門。等到星期六,她在傍晚時分坐上了通往小縣城的車,回到家,把事情詳盡地告訴了母親。

顧翠蘭聽完之後,臉色唰地一下白了,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顫抖。

她心懷僥幸地問:“你确定……确定真的是你爸爸嗎?或許、或許可能是認錯了……”

“一定是他,沒有其他人會用這種方式找我。”

顧翠蘭咬着唇,目光閃爍。

夕陽從窗外照進來,橙紅色的餘晖落滿了狹小的起居室。

坐在沙發上的女人穿着簡陋的工作服,黑發草草地挽在肩上,不再年輕的臉上刻滿歲月蹉跎過後的紋路。

她沉默了很久,躊躇地說:“悄悄,要不然……算了吧。”

虞悄沒有說話。

“他……好歹也是你爸爸,你的身體裏留着他傳下來的血。”

顧翠蘭的聲音裏浸着疲憊,“萬一、萬一他改好了,又想回頭做個好人,我們也該給他一個機會……”

很久,她都沒有聽到虞悄的回答,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絞緊。

年輕的少女背對着窗,一動不動地坐着,臉在黃昏的光影中顯得有些模糊。

她終于開口:“我們給過他的機會還少嗎?”

“媽,你身上的那些傷疤,都好透了嗎?每年下雨,你不是都覺得癢嗎?”

虞悄撩起衣擺,露出腰側狹長的疤痕。

“您還記得這道傷是怎麽來的嗎?十二歲的時候,他喝醉了酒,一腳把我踹倒,我撞上了桌角。”

顧翠蘭目光動容,嗫嚅道:“他确實做錯了,可是,他是你爸爸……”

虞悄坐直了身子,面無表情地說:“正因為是我爸,所以我不會原諒他。”

“媽,你仔細想想,其實這些年,我們沒有他也能過得很好。”

顧翠蘭看着她,心中微微酸澀,低聲說:“我是怕你太辛苦,想給你一個完整的家。”

沒有誰能比她更明白,在那個年代裏,一個獨身Omega帶着年幼的孩子到陌生的大城市闖蕩,是多麽一件困難的事情。

身邊沒有Alpha的支撐,要經過多少非議、冷眼和風風雨雨,才能走到今天。

每次聽到有人在背地裏嘲笑,虞悄沒有爸爸的時候,她心裏便是翻江倒海般的難過。

虞悄伸出手,按在她的手背上,目光堅定而清澈:“媽,我們已經不需要他了。”

“我長大了,可以慢慢地照顧您了。您沒有必要再委屈自己,去接納一個家暴的兇手。”她輕聲說,“他的所作所為,我一輩子都無法接受,也不會原諒。”

顧翠蘭看着她清隽的眉眼,心中莫名的酸楚,又有些欣慰。

這個孩子,好像在她不知不覺已經長這麽大了。

她知道自己性格軟弱、逆來順受,一直害怕着丈夫,又不敢反抗。

幸好虞悄沒有随了她的心性。

顧翠蘭百感交集,沉沉嘆了一聲,說:“都聽你的吧。”

虞悄莞爾,拍了拍她的手背:“媽,你這幾天都不要出去。萬一虞崇明來找你,你也千萬不要給他開門。”

顧翠蘭點點頭:“好,我請幾天假。”

她又擔憂道:“他到底是從哪裏得到你的信息?”

虞悄搖了搖頭。

顧翠蘭:“你自己也千萬要小心啊。”

兩人聊了幾句,虞悄放下手裏的茶杯,不經意地說:“媽,我和學姐在一起了。”

顧翠蘭聞言睜大雙眼:“是你帶回家的那個謝學姐嗎?”

“是她。”

“小菲是個好姑娘,你得對人家好一點,別欺負她。”顧翠蘭頓了頓,面露遲疑,“不過我記得她是個Alpha吧?竟然能接受你麽?”

虞悄一頓,說:“其實她是個Omega。”

顧翠蘭:“?”

虞悄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說來話長。總之,我們一直是互相喜歡的。”

顧翠蘭笑道:“好好好,你喜歡就好,我沒有意見。”

她又打趣:“我還以為,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帶喜歡的人回來。”

虞悄一臉茫然:“是嗎?”

顧翠蘭抿了一口茶,悠悠道:“你這孩子打小就冷,像個機器人似的,一天就知道學習。好比那種為科研事業奮鬥一生的知識分子,談戀愛神馬的都是浮雲。”

她用了個很古老的網絡詞彙,聽得虞悄一臉窘迫,說:“媽,您誇張了……”

顧翠蘭微微一笑:“什麽時候帶小菲回來見見家長?我給你們做我的拿手好菜。”

謝不菲照舊回了一趟謝家。

客廳裏燈光昏暗,謝鴻信坐在沙發上,聽到開門聲向她看來。

他偏過臉重重地咳嗽了一聲,聲音沙啞:“你還知道回來?”

謝不菲看了看他眼底淡淡的黑眼圈,說:“你怎麽了?”

“沒什麽,最近公司忙。”謝鴻信以為她在關心自己,心中一暖。

謝不菲拖着行李箱向樓梯走去,淡淡道:“少熬夜,小心猝死。”

“等等!”謝鴻信高聲叫住她,“你上周六去哪了?”

謝不菲嗤笑一聲,反問:“奇了怪了,謝珂沒告訴您?”

謝鴻信被她氣得頭疼,伸手揉着太陽穴:“你回一次家就非得跟我鬧麽?是,她告訴我你和朋友出去玩了。”

謝不菲看着他的臉,心中充滿嫌惡。

“這不是說得挺清楚的嗎?”

謝鴻信眯起眼:“你的朋友,是你那天帶回家的那個女孩子?”

謝不菲微不可察地一頓,故作輕松:“那又怎樣,我現在出去玩還得向您報備嗎?”

謝鴻信打量着她的表情,良久說:“明天你去見一見唐家的小女兒,談談聯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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