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頭伸過來。”洛祝出聲喚他。

秦沐愣了愣，目光猶疑地掃看洛祝一眼，才慢吞吞仰着頭朝洛祝靠近。

他實在沒有拿洛祝獎勵的經驗，總擔心自己伸頭過去會被打，因此動作都十分小心翼翼。

他緊張得渾身都繃緊了，腦袋也幾乎貼上了洛祝身上的衣物。

本是打算看洛祝要做什麽，誰知秦沐一擡頭，只能看見洛祝的下颌。

他滞了滞，目光飛速移開。

同一時間，洛祝修長的手指擦過柔軟的毛發，兩只手繞去頸後，身上的清木氣息便擁上來。

秦沐感覺臉上更熱了幾分。

他尚未有過這樣的經歷，也從未靠過洛祝這麽近，不單是洛祝，甚至身邊也從未有過如此親近的人，這突如其來的靠近，叫秦沐忘了動作，甚至在不自覺間，呼吸都屏住了。

不過尚好，洛祝只靠近了一小會兒，便似乎做完了什麽，後退半步。

有東西在半空中落下，輕輕在秦沐的毛發上扯了扯，秦沐似乎意識到什麽，連忙低頭望去。

只見他脖子上環了一圈白色的頸帶，中間墜着一個米黃色的蛋殼子。

蛋殼不過指甲蓋那麽點大，頂部被鑽穿了，用金絲和頸帶穿在一起。

秦沐愣了愣，覺得意外又驚喜。

他本以為是些和那次一樣的碎丹，卻沒想到是這種東西。

瞧着只是個普通的蛋殼，但他心裏莫名就覺得很歡心，好像這東西本該就送給他似的。

秦沐伸出爪子碰了碰，目光随之望向洛祝。

洛祝垂眸瞧他一眼，淡然道：“這裏面是丹藥庫，以後你學得好，每學會一件，本尊便往裏面添上一顆丹藥。”

秦沐神色怔了怔。

“這蛋殼是上古神獸的幼獸殼，倘若你遇到危險，這蛋殼能護你一次心脈。”

“嗷嗚？”秦沐驚了，他本想拍蛋殼的力道猛地放輕了。

他還以為只是個普通裝飾，沒想到竟是如此重要的寶物。

第一次收到這樣的好禮，秦沐甚至有些手足無措，腦海裏閃過數個念頭，懷疑洛祝是不是發瘋了。

他吃了洛祝的涅槃花，洛祝不僅不責怪他處罰他，還一直抱着他，給他洗清冤屈。

他都要死了，還給他送護心脈的上古神物？

難道這還是在做夢？

秦沐呆怔在原地，隐約聽見洛祝說。

“說不定哪日，本尊送進去的丹藥，便能救你一命。”

他回過神，見洛祝微彎下腰，目光直勾勾貼過來：“自然，你也要為本尊辦事。”

洛祝擡起手，慢條斯理地幫秦沐整理毛發，姿态依舊溫雅，在秦沐呆滞的眼神中，垂着眸輕聲道：“萬獸醒，萬世絕。”

食指勾回秦沐下巴，大拇指順着唇從側面按在白牙上，那一雙冷冽的目光投過來，秦沐恍惚覺得自己好像意會到了什麽。

他反應很快，立刻順從地張開牙齒，身體做出服從姿态。

洛祝眼底閃過碎光。

他擡手施了個術訣，秦沐身上便煥然一新，洛祝松手去沐浴更衣，秦沐目送着人離開，正準備休息，卻突然聽見洛祝的聲音。

“本尊……不喜歡冷床。”

他一個激靈從桌子上站起來，快速跑向大床，鑽進了被子裏，左拱右拱，用後腿蹬出個窩來，躺平給洛祝暖床。

洛祝這才收回目光，輕笑着朝後池去。

待人走了，秦沐睜開眼睛，後知後覺深吸了口氣。

他終于明白洛祝為什麽還留着他了。

原來是因為他還有作用。

想起先前這小黑豹沖來撞去洛祝都不理會，也不曾多管過什麽，他們那時候以為是因為洛祝寵溺，但現在看來，只是因為那時候的小黑豹還沒有半點神識。

他現在穿進這小黑豹的殼裏，所以才得了洛祝的垂青麽？

重新來過之前，秦沐記得小黑豹安然無恙，只是後來并未聽過小黑豹什麽消息，也不知道是被洛祝強行開了神識，還是就那麽簡單無華地生活下去。

秦沐現在想想，自己死了，魂魄穿到哪裏不行，為何非得穿進小黑豹的殼裏？這裏面……是否并非意外呢？

他心神混亂，胡思亂想，白天又費了不少體力，躺着躺着，不知不覺便沉入了夢鄉。

——

宗裏的搜查持續了三日，為了防止秦沐換臉僞裝成其他宗的弟子，他們将全宗的弟子都數了又數，對了又對，分配着把整個萬仙閣都翻了三遍，可連根頭發都找不着。

無奈之下，他們只得再次去劍衍山請洛祝出馬。

“這秦沐是你的徒弟，當初他拜師時，獻出了一絲心頭神，所以我想……阿祝，你以這心頭神，應當能查到他人現在在哪。”

殿上，長桁長老眉頭緊湊，眼底挂了兩道烏青。

說實話，要不是現在都沒找到秦沐，他是怎麽都不想再面對洛祝了。

失竊一事牽扯的太多，風安雖死，可也留下了不少謎團，他們其他事還沒查清楚，又卡在秦沐身上。

一天找不回秦沐，他們便一日查不清楚。

而這麽多日，他們都找不到秦沐，又沒有他離開禁制結界的可能，眼下來看，大概率是死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即使是秦沐死了，也得下定論，确定他死了，為什麽死的，兇手是誰。

而這些，目前只有讓洛祝找到他才能解答。

長桁長老擡頭望向殿臺上優雅坐着的洛祝，咬一咬牙：“阿祝，事不宜遲。”

洛祝面無表情垂眸，神色難辯。

長桁長老偷偷看申烨一眼。

自進殿後，申烨便一直站在旁側。

洛祝只收了四個弟子，一死一失蹤，大弟子常年不在劍衍山，無人知曉他的去處，甚至連長相都記不太清，所以大家都認為，和洛祝最親近的，應當就是申烨了。

申烨眉頭緊皺，上前一步，拱手行禮道：“師尊，徒兒願意親自去将秦沐帶回來。”

蜷在洛祝懷裏的秦沐擡眸望過去。

他心道，你們要找的人，就在這兒呢。

他這幾天想通了，他覺得自己穿進這殼子，是冥冥之中有人安排。

有人在盯着他。

自想到這一點後，他再回憶自己受人陷害的種種細節，心裏起的那團火，也逐漸小了。

被誣陷，并非是最重要的事。

他需要知道，那人誣陷他，盯着他，到底是為了什麽。

在這殿上的人，倘若都意識到這一點，能幫他就更好了。

秦沐小爪子無意識地踩在洛祝的腿上，就等着洛祝開口，他仰起頭接受衆人注目。

随即，他聽見洛祝開口：“好。”

秦沐：“……”

秦沐：“？？”

什麽好？好什麽？

怎麽就好了？

他急忙扭頭望向洛祝，卻見洛祝眸底微動，一道金光繞過纏上面前人的指尖，随後，洛祝便開口道。

“方位……在萬淨山。”

秦沐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嗷嗚？”

洛祝垂眸一眼，伸手把他的腦袋壓下去，繼續朝衆人道：“本尊探得，他的心頭魂朝着萬淨山而去。”

萬淨山也在萬仙閣中，但這座山，是萬仙閣最為兇險的山。

聽聞，百年前三界大戰，選的位置便是萬淨山，當初大戰之下，死傷無數。

法術訣功一層一層打出來，整座山被迫吸納，以至于催生出山靈，在之後的百年間，守護着萬淨山不讓任何一個人靠近。

山靈脾氣暴躁，不容任何人打擾，一旦進入山間便會引山靈發怒。

後果輕則重傷，重則魂魄被收，永生永世留在那萬淨山上。

因此，萬淨山約同魔窟。

萬淨山是當年萬仙閣想要位列宗名時，抽取到的要求。

為了能位列宗名，以稱天下，萬仙閣答應在萬淨山附近建閣，只要萬仙閣在一日，便要護着萬淨山平安，控制萬淨山。

萬仙閣雖然收了這山，但并無控制的能力，洛祝只在進入萬淨山的入口設了個幻境，便沒再管。

萬仙閣又派了幾個弟子在門口輪流駐紮，以免有人誤入。

所有弟子都清楚，倘若進了萬淨山，人就出不來了，所以他們從不會去萬淨山。

長桁長老撫着下巴，沉吟了片刻：“這裏确實是沒弟子去查探過，守在山門的弟子也并未看見過秦沐，可他是怎麽上去的呢？”

“山上做不了結界，興許是從偏僻小徑上去的。”洛祝慢悠悠開口道。

長桁長老搖搖頭：“可這上山去，生死未蔔，他又何必為了躲一時的追殺，逃進絕路呢？”

洛祝摸着貓頭：“興許是因為笨呢？”

秦沐：“……”

長桁長老：“……”

申烨思忖着問：“那倘若要找到秦沐，是否要派弟子上山去呢？”

如洛祝所說，那山上設不了結界，更別說使任何的法術功訣，在萬淨山上，沒人能使用法術，所有人都會變回普通人，即使是洛祝都不例外。

又加上山上危機四伏，各種靈獸層出不窮，山間精怪衆多，倘若他們這些人進了山，只怕危險橫生。

長桁長老急忙拒絕：“讓你們上山，不就是去送死嗎？入山口不是設了個幻境嗎？秦沐愚笨，說不定掉進了幻境中，你們可以先去幻境查一查。”

申烨擡眸望向洛祝。

隔着不近的距離，洛祝冷淡地掃過一眼，然後道：“随便你們。”

他說罷，那眼眸子又垂下去，仿佛這發生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