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宗越又陷入一個夢境。

那還是前世,她被林澤偷襲取丹後,強憑着意志活下來。

她在後山叢林裏和妖獸共度了好幾日,不知道為什麽,那些妖獸都不吃她,還叼來食物喂她。

她稍稍養好傷,想下山跟師父告狀,看到只有斷壁殘垣的碧羽宗和早已斷氣的師弟師妹們。

她仰頭仰望天空,天中有一片碧雲飄過。她一時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失去金丹,失去修為,現在連師門也失去了。

她靜靜地坐在碧羽宗原本的山門前,不知過了多久,有只鳥跳上的她的肩,用喙輕輕摩挲她的臉頰。

她認出那是宗門養的鹦鹉,叫小落,她輕輕地摸了摸它的頭,“小落,我只有你了。”

鹦鹉歪着頭,學舌般地叫着:“師兄!師兄!”

“師兄?”宗越愣了下,“是林澤殺了宗門嗎?”

鹦鹉聽不得她的問題,只會繼續學舌般地叫着:“師兄!師兄!”

宗越卻已确定,她提起劍,鼓起勇氣對鹦鹉說:“小落,我要替師弟師妹們報仇,要替我自己報仇。”

不就是金丹沒了,她可以再修煉。

再說,她知道跟林澤一起謀害她和整個宗門的人是誰,只要她飛升中千世界,她就能找到他們。

大概憑着胸口一口惡氣,她很快就重新修煉回金丹,但等她升至元嬰飛升時,已是幾十年後了。

中千世界的确繁華,路上走過的每個修士都有可能比她境界高。就算本身沒有,家裏也有比她厲害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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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誰都打不過,誰也不敢惹,只能一路道歉,一路追問,找到玄天宗。

沒想到玄天宗連個看門人都比她修為高,聽她說是來找小姐的,又問了她何門何派,直接将她趕出去:“連門派都沒有,也趕來找我們小姐的麻煩。”

她只能去山下,問山下的人謝昭和林澤的消息。

山下的人說,玄天宗出了個奇才,原本不過是平平無奇的外門弟子,沒想到幾十年的時間就成長到可以和玄天宗少宗主相匹敵。

山下的人還說,那奇才在對抗血月教的戰鬥中屢建奇功,玄天宗的宗主貌似有意将女兒嫁給他,日後玄天宗宗主之位留給他還是那位在對戰中臨陣逃脫的少宗主,難說得很。

宗越問那奇才是誰,得到的是林澤的名字。

她心裏堵了口氣,林澤害了她,殺了宗門,到最後卻踩着她和宗門到中千世界成了所謂的奇才。她心有不甘。

但她清楚,她現在的修為不是林澤的對手。她就去各式各樣的秘境,想找天材地寶充實自己,卻很快因為涉世未深在取得法寶後被人殺人奪寶。

她還記得她被推下山崖時的驚愕,好在有人接住了她,還将她好不容易得來的法寶要了回來。

那人升起篝火讓她取暖的時候她很委屈,眼淚在眼睛裏打轉:“我和他們無冤無仇,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那人溫聲勸她,像安慰小孩子,“他們不對,我們知道就好,不要跟他們計較。只要等你比他們厲害,他們自然不敢欺負你。”

她說,“我師父也是這麽教我的。”猶豫了下,問那人:“你好像比我們都厲害,為什麽要來這種低等秘境?”

那人溫和笑着,“我受了傷,靈根受損,在搜集各種方法看能不能治好。”

她看着他,不解問:“你這麽厲害,是怎麽受傷的。”

那人臉色變了變,卻沒說什麽。

他找到他要找的東西後,卻沒走,跟在宗越身後。

宗越回過頭看他,他就說:“反正我也無事,不如跟着你,免得你再受那些人欺負。”

他還看着宗越解謎,單手背負贊嘆道:“你比他們聰明,也比他們運氣好,想來日後成就定會超過他們所有人。”

這還是宗越到中千世界後聽到的第一份贊揚。

她故作不在意道:“我不過是個小千世界的散修。”

那人卻笑道:“英雄不問出處。誰說小千世界的散修成就不能超越所有人呢?”

宗越內心歡喜,擡起眼眸望向他:“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就去報仇。報完仇,我就來找你報恩。”

那人答應了。

臨行前她想和那人交換姓名,那人卻沒說,只是說:"等你有一日站得高了,我自然會去找你。"

宗越信了。

但不知道是她天賦不高的問題還是失去過本命金丹的問題,她的境界停留在合體期很多年。眼看血月教被蕩平,林澤即将被推舉為中洲仙主,她急了,她做了件大膽的事。

她于仙主典禮上,當着十大門派的面揭露了林澤的罪行。

首當其沖的就是闇炎山莊莊主的長鞭。

葉問秋一鞭打在她身上,怒吼道:“你這種無門無派的妖女竟然也敢污蔑我們仙主?”

他那一鞭打得好重,宗越渾身都在發痛,第一次領略到她和渡劫期尊者之間的實力。

她知道錯過這一次機會可能再也沒有機會。

她咬着牙說,“我說的句句屬實,你們若是不信,可以拉玄天宗宗主出來和我對質。她用過我的金丹,身上總會留下我的痕跡。”

她看見謝昭往林澤身後躲了躲,随後林澤道:“子虛烏有的事。當年在碧羽宗,你實力不如我就處處嫉恨我。如今為了誣賴我,真是費盡心思。昭昭這般善良的人,怎麽會做這種事?你這話說出來,誰會信?”

仙主大典數千人,此刻卻沉默得一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

“我信。”

忽然一道聲音宛如天籁般傳來,她看見那個曾在秘境中救她的男人不疾不徐地緩步走出來。

他說,“昭昭天性頑劣,這件事的确像她做得出的。更何況,是真是假,一辨不就知道。”

“我當是誰,原來是謝亦師兄啊。”她看見林澤漫不經心地笑,“當年血月教之戰,你臨陣逃脫,氣得老宗主卧病在床,在臨終前将昭昭和玄天宗托付給我。怎麽,你不服氣,所以才找了我這個師妹來演戲?”

謝亦沉聲道:“當年的事,你我心知肚明。”

他墨色的瞳仁映出林澤的表情。

林澤站在遠處,冷冷地看着他,片刻後笑了,“是啊,我心知肚明,當然心知肚明。事情就如我剛才所說那樣,不信你問在場的所有宗主門主,是信我還是信你?”

“信仙主,當然是信仙主!”

不知道是誰看得頭,随後仙主仙主的叫聲不絕于耳。

宗越茫然地看着所有人,怔怔地看着站着她身前謝亦的背影,印象的最後是所有人圍攻他們,謝亦帶她跑了。

醒來後還是熟悉的篝火,謝亦靜靜地在生火。

她看着他,“你就是謝昭的哥哥?”

他答,“是。”

她問,“你當初不告訴我的名字,是因為你臨陣逃脫的事嗎?”

他淡淡笑了笑,“我那時名聲不好,不想損了我在你心裏的英勇形象。”

宗越佯裝不在乎道:“我原本是信的。知道得到處的人是林澤後就不信了。他不是好人,你妹妹也是。”

他眉眼間浮現淡淡惆悵,“昭昭只是被他騙了,就像所有人一樣。”

“不,你妹妹就是壞的!林澤和她就是一丘之貉。”哪怕知道謝昭是他的妹妹,宗越還是鼓起勇氣說。

她以為這人會勃然大怒,沒想到他只是笑。

宗越道:“他們這般對我,我也要報複回去。”

他興致勃勃問:“怎麽報複回去?”

宗越搖頭,“我不知道,總能想辦法。不管怎樣都好,總要報複回去。說起來,你出生好,修為高,怎麽這麽沒用,也被林澤害成這副模樣。你的傷……應該也是他造成的吧。”

他沒有反駁。

宗越道:“我要是你,我就背地裏一掌拍回去。想當年他偷襲我一樣,一劍刺回去,要了他的狗命。”

謝亦笑笑:“明知道他做的是錯的,如果我還學他,那和他有何異?”

宗越覺得他說的不對,但又找不到反駁的的理由,只能郁悶地看着他,問他他們倆今後怎麽辦?

“當然是好好修煉,等日後找到證據,再殺回去。”他說。

宗越勉強同意,他們倆過了一段雖說艱難但還算愉快的時日。

某日他忽然說,“你說當年若是跌進小千世界的是我,是不是一切就會不同?”

宗越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提起這件事,不解地看着他,他卻枕着頭繼續說,“若是受傷跌進秘境的是我,我一定不會那麽絕情。我會靜心養傷,看着你們宗門的槐樹遮天蔽日,看着你和你的師弟師妹們在樹下修煉,看着樹上的鹦鹉偷偷鑽進你師父的房間,偷吃你師父的點心。如果回去的時候可以帶人的話,我一定帶你。以你的天資,等到了中千世界,一定很快就修煉到大乘期、渡劫期吧。”

宗越心思一動,卻佯裝聽不懂,問道:“你說這個幹什麽?”

他轉過眸,漆黑的眼眸倒映着她的身影,“等報完仇,我們結為道侶吧。正好我這個性格就算搶回玄天宗也不适合當宗主。你不是想去其他小世界看看嗎?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吧。”

“我或許可以考慮。”宗越停頓了好幾瞬,才佯裝不在意地說出這句話。

她背過身,偷笑的同時聽到身後謝亦在笑。

那時候可真開心啊。

只是好景不長。

他還是死了。

他是聽坊間流言說林澤成為仙主後,苛責謝昭,将她關在房內,困在院中,每每有人經過,都能聽到裏面的哭聲。

宗越勸他是陷阱,他沒忍住,還是回玄天宗去找謝昭,等回來的時候,已經回天無術。

他說,你說的對,一直以來都是我錯了。我教你該善良,該正直。其實這個世界本不值得如此。

他囑咐幾句就死在了宗越懷裏。

許久以後宗越才得知,那年謝昭的确被林澤關在院中。但林澤給了她兩條路可選,她選擇捅了來找自己的哥哥一刀。

後來,所有有關他的事宗越都忘了。

只記得她曾在乎過那麽一個人,那個人在臨死前曾說過那麽一句話。

但他的臉,他是誰,所有和他相關的事都忘了,就連謝昭是他的妹妹,她也忘了。

只記得那年她曾刻骨銘心喜歡過那麽一個人。

但現在,那個人,仿佛逐漸有了臉。

宗越從噩夢中醒來,莫名地,感覺心髒跳個不停。

青鳳蹦到她身邊,還是之前那副灰頭土臉的模樣,之前在陸昊天面前只不過是利用幻術來騙陸昊天,距離它覺醒還早着呢。

青鳳:“咯咯咯。”

主人,你忽然昏倒了,好像還做了噩夢。

“我中蠱了。”宗越冷靜說道,“就算不是蠱也是別的東西。”

青鳳:“咯咯咯。”

宗越掀開被,站起身,淡淡解釋道:“除了那次在傳承之地的夢境,我從不做夢。當我開始做夢,就說明這其中有問題。”

她捧着胸口,雖然夢境她已忘得一幹二淨,但夢中的哀傷和夢醒後的心悸卻時時刻刻提醒她情況沒有那麽簡單。

“青鳳。”她吩咐道。

青鳳“咯咯咯”地跳到她面前。

宗越冷靜道:“從今日起我身上或許會發生某些莫名的變化。你先不用擔心,但是若是等我做出有違我核心利益的事,你絕對要記得阻止我。”

核心利益的事是什麽?

宗越冷笑:“還能有什麽,當然是天靈石。”

她有預感,這将是她重生以後最大的難關。

哪怕是面對境界高她三個等級的陸昊天,她都沒有這麽害怕過。

第二日,天朗風清。

宗越還沒出院,就聽到山莊傳來一陣陣喧鬧的聲音。

“發生了什麽?”宗越走出庭院,随手抓過一個侍女問道。

那侍女向宗越行了一禮,道:“恭喜仙子,賀喜仙子,大少爺終于痊愈,從後山走了出來。”

堂堂先天之疾竟是如此好解?

宗越不解,順着人群擠過去,就看到揚刀山莊的正廳前擠滿了人。

衆人衆星捧月地圍着一人。

像是看到她,那站在最中央的人忽然開口道:“宗越仙子。”

所有人都默契一樣地朝宗越看去,随後讓開。

那站在中央的男人終于完全顯露出來,他看着宗越,微微一笑,“宗越仙子。”

看着他白衣勝雪,不染纖塵的模樣,看着他斂眸看來,脈脈不語的模樣,宗越腦子忽然“轟”地一聲。

那一刻,她仿佛聽到心動的聲音。

就好像,這個人是她的心愛之人。

那人款款上前,颔首道:“宗越仙子。”

宗越擡眸,有些迷茫:“大公子。”

顧倦颔首:“是我。”

他們之間仿佛升騰起一種微妙的氣氛,蒼瑤站在不遠處,冷笑對謝亦說:“看見了嗎?她看顧倦的那個眼神,一輩子都不會落在你身上。”

謝亦收回眸光,抑制住心痛,淡淡道:“我從來沒有強求過。”

【作話】

謝亦這樣叫聖父,害人害己,大家千萬不要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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