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這條細蛇渾身黢黑,悄無聲息地爬行在日落後的黑暗中。

宗越原本在房內自己和自己對弈,阿淩婆敲開房門,“寨子前的小芳家摘了些李子,下午你去集市的時候她們送過來的。我剛給洗了,你嘗嘗。”

竹籃裏的李子黃中透紅,正是半數的時候。

宗越嘗了一個,酸甜可口,生津開胃。

她點點頭,看她喜歡吃,阿淩婆就将竹籃放下了。

宗越瞥了眼庭院,就收回目光。

有影子從還未來得及關緊的房門縫隙處鑽了進來。宗越恍若未察。

嘶嘶嘶……

莫名的響聲在黑暗裏顯得格外清晰。

燭燈顫了顫,就在那東西接近自己腳的時候,宗越拈起一枚棋子直接彈上去。

那東西被正中腦殼,似乎怒了,張開蛇信就朝宗越撲了過來。

宗越拈起一枚白棋再次将那東西擊退。

屋內的幾盞燭火倏然全亮了起來,宗越借着燭光細細打量那東西。

那是條相貌普普通通的細蛇,就是山間田野常有的土蛇,除了眼睛是紅色,跟其他蛇沒有區別。

它紅瞳豎起來,上半身也豎起來,顯然被宗越激怒。

它像被充滿氣的氣囊,身軀逐漸膨脹起來,渾身一股子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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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宗越則慢悠悠地拔出放在桌邊的長劍,“都說打蛇要打七寸,我這是該拿尺量嗎?”

細蛇被宗越激怒,它這幾天吃了不少人,修為大增。

就在它沖宗越咬去時,它的身體忽然不受控制地歪了一下。

正是這一下,讓它避開了宗越的劍。

淩厲的劍氣落在地上,地上的地磚四分五裂。

它如果不是身體忽然失控躲了這一下,裂開的就該是它的尾巴尖。

宗越也注意到,就在剛才那一瞬間,細蛇的蛇臉驟然變成人臉。

來回巡防的蠱師被屋裏的動靜吸引。連忙帶人闖進房內。

“是那條作亂的虺!”有人驚呼。

一時人人自危,竟沒有人有勇氣對上這條吃人的虺。

那虺迅速恢複手指大小,飛快地從地磚的縫隙中穿過去,溜之大吉。

張吹荷這是也趕過來,看向宗越:“你沒事吧?”

宗越輕輕搖頭。

蠱師寨的族長這時也聞聲過來,命令宗越道:“把你看到的全說出來。”

宗越也沒遮瞞,“那是條細長的黑蛇,我上午在後山看到過它活動的痕跡,晚上它就過來找我報複。原本它是又細又長的,我用棋子擊退了它,它似乎被我惹怒,瞬間變得有一人大小。我們倆展開了激烈的搏鬥,我差點就不是對手,然後你們就闖了進來。”

衆人看着四分五裂的地磚,仿佛認同了宗越所說的激烈搏鬥。

“這是那蛇襲擊你時留下的?”有人問。

宗越嗯了一聲,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起來,我在那蛇的臉上看到一張人臉。”

“人臉?那豈不是人面虺。”蠱師寨的蠱師們面面相觑。

“人面虺是什麽?”宗越問。

旁人沒耐心回複她,張吹荷倒有,她解釋說:“我們蠱師煉蠱的手法之一,就是将數十種毒蟲放到一只罐子裏,讓他們互相吞噬。活下來的就是蠱王,威力驚人。這其中,除了我們正經蠱師放毒蛇毒蠍毒蜈蚣的,也有些走邪門歪道的蠱師,會在毒罐中放入活人。”

“毒物吃了活人再互相厮殺,最後活下來的蠱就會有人的影子。活下的是蠍就叫人面蠍,活下來的是蜈蚣,就叫人面蜈蚣,活下來的是蛇,蛇又吃過人的話,就叫人面虺。這種蠱,比尋常蠱厲害百倍,輕易不好對付。難怪我們追蹤它半個月都沒發現它的蹤跡。宗越,你能在它手底活下來,真是萬幸。”

宗越微笑:“這大概是因為,一來我運氣好,二來各位救援得及時。否則我今天就要葬生此地了。”

族長這時冷冰冰發話:“每個人面虺後面都有一個孕養它的蠱師。既然這位客人說在後山發現過那條人面虺的蹤跡。張吹荷,你現在就帶人去後山查。”

張吹荷拱手,帶着一小隊蠱師前往後山。

族長雙眼冷冰冰地凝視宗越,随後吩咐:“張潔彩,你帶人把她關到我院裏好好看守。”

宗越疑惑:“族長大人?”

高冷的蠱師寨族長說:“在事情查清楚前,連你也不能證明你自己是無辜的。否則,這人面虺為什麽不找上別人,偏偏找上你?”

她說的實在有道理,于是宗越也只能束手就擒。

不過考慮到她到底是外來的修士,也沒苛待她。她的劍、東西,仍由她自己保管。

除了自由,她什麽都沒失去。

“人面虺……那人面虺已經吃過十個人了。再吃幾個,這整個蠱師寨能有誰是對手?”

蠱師寨看守她的連茶葉都給她準備了,宗越幹脆沒閑着,趁着天還沒亮,給自己燒了壺茶。

“你還有心情喝茶?”

那張潔彩和張吹荷向來互相看不慣,此時奉命看守張吹荷的親戚,發現張吹荷的親戚竟然還煮水烹茶,忍不住語帶嘲諷。

“啊?”宗越低頭看看,故作不解道:“這不是族長送來給我的嗎?蠱師大人有意見?”

族長的決定,張潔彩當然不敢有意見。她偏過頭,不理宗越。

天漸漸就要亮了。以往白天那人面虺都不會出現,張潔彩她們也肉眼地懈怠了。

眼看她頭都要耷拉下去,族長回來了。

看守宗越的人連忙直起腰。

族長面色不虞,大步地跨回院中。

張潔彩連忙讨好地上前:“族長,發現什麽了嗎?”

族長看了宗越一眼,“的确找到那人面虺在後山活動的痕跡,但它已經跑了。”

“這也太可惜了。”張潔彩狗腿說道。

那族長顯然不吃她這一套,面色變都沒變。

她讓張潔彩找幾個替代她們看守後,就大步踏進房一副要休息的模樣。

就在這時,蠱師寨的寨前突然傳來一聲尖叫聲,沒一會兒就一個蠱師急匆匆跑來,禀告說:“族長,大事不好了,那人面虺又出現了。這次是白天,吃的還是蠱師。”

族長的臉色慢慢地硬起來。

從黑夜到白天,從蠱師的親人到蠱師自己,那人面虺的道行顯然越來越高。

再這樣下去,誰能是那人面虺的對手?

族長院裏的蠱師面面相觑,有蠱師忍不住抱怨:“那人面虺怎麽好端端地纏上我們寨子?”

院子裏一陣沉默。

“雖然我對你們蠱師一事相知甚少。”宗越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口茶沫,低着眸,微微一笑說:“但這人面虺既然是蠱師培育,說明這後面有人充當幕後推手。”

張潔彩忍不住冷笑:“你以為這世上只有你是聰明人是嗎?這點我們族長當然早就想到。就是查不到任何幕後黑手的蹤跡,我們寨才一直束手就擒,由着那人面虺來去無蹤。”

“既然這樣。”宗越說,“為什麽不反推看看。你們蠱師寨號稱南疆第一蠱師彙集地,卻查不多任何線索。說明這幕後蠱師,比你們中任何一人都要厲害。”

“這不可能。”張潔彩篤定說,“這天底下,不可能有比我們蠱師寨更厲害的故事。”

“哦?”宗越反問,“那位怎麽聽說,前任族長,也就是現任族長的姐姐,要比你們所有人都厲害?”

“你是在懷疑老族長?”

院子裏的蠱師竊竊私語起來。

“她說道好像有點道理,不會真是老族長吧?”

“若真是老族長,培育出這麽厲害的蠱,還讓我們手段用盡都一無所獲,也不是不可能。”

“可老族長為什麽要報複我們寨啊?我們明明是一家。”

懷疑的目光逐漸落到現任族長身上。大家都懷疑她是為族長之位謀害了老族長,所以才害得老族長報複寨裏。

現任族長面色平靜地說:“不可能是姐姐。”

大家還是懷疑地看着她,猜忌她是為了隐瞞真相故意說謊。

畢竟這麽多年,老族長下落不明,除了有人聽到她臨行前念叨的話,誰也不知道她在哪。

迎着衆人懷疑的目光,現任族長只能面無表情地說出真相:“今天的事誰都不準說出去。我姐姐她不是失蹤,而是潛入血月教。當今血月教教主陸昊天的寵妾綠姬正是我姐姐。”

全場嘩然。

“難怪有人說遠遠地看血月教教主的寵妾,相貌和我們前任族長相似。原來不是相似,而是就是。”

“我堂堂南疆女兒,怎麽能嫁于人為妾?”

“前任族長這般,實在墜我們蠱師寨威風。”

其他人雖未明說,但也肉眼可見的不滿。

“這件事我姐姐自有考慮,大家不必替她憂心。”現任族長平靜地說,目光卻移到宗越臉上,“我看這位修士你對我們蠱師寨人面虺一事頗有見解,不如這件事交給你查。”

“交給我查?”宗越挑眉。

“沒錯。”族長心平氣和地說,“省得你在這無所事事一心只想煽風點火。”

這是對剛才宗越的出言不遜心生不滿。

宗越微微一笑:“好啊。”

她站起身,“我還是那句話,既然查不到線索,那不如由果推因看看。我看這些天死的那些村民毫無聯系,那幕後之人報複的顯然是整個蠱師寨。既然報複的是整個寨子,我就不由得問問族長大人,你們蠱師寨,是不是曾經做過什麽極其對不起他人之事,才引得他人瘋狂報複。”

族長面色變了變,卻很快恢複尋常。

宗越笑笑道:“畢竟,你們都說了,那幕後蠱師不可能比你們蠱師寨的蠱師修為更高。據在下才疏學淺,知道的能傷到、或者瞞得過比自己修為更高修士的方法只有一種——那就是獻祭。不知道你們蠱師界,是不是也是如此?”

全場靜默。

片刻後,有蠱師問:“你是說,有蠱師将自己的性命獻祭給那條人面虺,它才那般難纏?”

“我只是随意猜測罷了。”宗越說,“畢竟和我對戰中,那條人面虺行蹤詭異,身體像是被兩個靈魂控制。一個野蠻兇狠,全憑野性;另一個卻控制聰慧很多。”

居然知道壓下攻勢,躲避攻擊。

而且那一躲,蛇身明顯的不自然。

“沒有。”沉默片刻後,現任族長高聲道,“我們蠱師寨,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他人之事。”

“是嗎?”宗越笑道,随後輕嘆一聲,“這可就難辦了。”

佯裝犯愁地憂慮幾瞬,擡起眸問現任族長:“族長大人,不知能否讓我查閱你們蠱師寨一族的族志和其他書籍,也好方便查找線索?”

“不行!”現任族長斷然拒絕,“我們整個蠱師寨,如今就你最為可疑。我限你三日內查出線索,否則就将你當作內應處理。”

“三日啊……族長大人你可真看得起我。”宗越輕嘆,面上卻并無焦慮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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