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碧喬來的時候,元嘉還沒走。

他們互相颔首算打過招呼後,元嘉才請辭離開。

他一走,碧喬立馬坐過去,“師姐。”

宗越看都沒看她一眼,道:“說過多少次,我不再是你師姐。”

碧喬目光黯然了一瞬,然後道:“師父也這樣說過。他自聽聞大千界如今的仙域之主是誰後,就散去師門消失得無影無蹤,臨行前再三囑咐我們不要再和師姐你有牽扯。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說,但師姐就是師姐啊。”

如果師姐是嫌棄她身份低,法力低微,不認她也就算了。

可明明不是啊。

師姐在聽到自己喚她師姐後,還是回過頭,于人群中一眼認出自己,喚了自己一聲“碧喬”,還将自己接到仙尊邸安置。

既然她沒有不想認自己,為什麽偏偏不要她喚她“師姐”?

“我在做一件錯的事,不想和其他人有牽扯。”宗越淡淡道。

當初一件天級法寶,買斷她和碧羽宗的關系,也買斷她和碧喬的聯系。

“可我們現在已經有牽扯了。”碧喬說,“師姐,我從小就沒你聰明,我猜不到你想做的錯事是什麽。但我希望你明白,當初小千界時,救我、泷鱗還有相宜的人是你;站在師父面前,說師叔是同門,師弟師妹也是同門的是你。從那天起,不管發生什麽,我只會站在你這邊。”

“哪怕我的所作所為是錯的?哪怕我所做之事有弊于你?你現在說的話,不過建立在你不懂我的基礎上。”

“誰知道呢?”碧喬輕輕說,“至少這一刻,我願為師姐你死。”

“……”

“對了,師姐。”似乎覺得氣氛太壓抑,碧喬開口說,“我有沒有跟你說,我成仙這一路上簡直奇遇多多。一開始我還想,天啊,他們中千界都沒修士飛升我能飛升嗎,要不我還是去轉丹修吧。沒想到,我越修煉修煉速度越快,越努力秘境奇遇越多。”

“沒說過。”

“那我現在跟你說吧。”碧喬躍躍欲試。

“好。”

這一夜瑤海雲居的燈亮了很久,最後,碧喬迷迷糊糊問宗越:“師姐,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你每次出去回來,我都纏你很久,要聽你講宗外的故事。”

“不記得了。”

碧喬倚着她,低聲笑出來:“那時候我好敬佩師姐。同樣的年紀,師姐都修得金丹下山除妖了,我還在山上,被當成小孩訓。有一次我委屈得都哭出來,師姐你跟師父說,讓她跟着我吧。師父不願,你說你會照顧好我的。”

她真受了師姐一路的照顧,直到那位叫邢穆的道友疑惑,她才反應過來,她雖只小師姐幾歲,但修為境界遠遠不及。她執意跟着師姐,只不過是給師姐拖後腿。

宗越想了一會,實在想不起來。那些事,對她而言,已太過久遠。

“抱歉。”

碧喬卻笑出聲:“有什麽可抱歉的。有些事就是這樣,對師姐而言,不過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對我而言,卻是刻骨銘心。”

眼看天色漸明,碧喬起身告辭。瑤海雲居外,早已有人等候她多時。

“碧喬姑娘。”元嘉恭敬地朝她打聲招呼。

碧喬看着元嘉,他們之前見過,她認得他,“仙君大人。”

元嘉淡淡一笑,低首道:“碧喬姑娘客氣了。碧喬姑娘是娘娘的舊識,稱在下名諱即可。”

他低着頭,很是恭順,碧喬卻不敢輕看了他去。

眼前這人,她光看着,就恍若凝視深淵。

更別提早在她來聞翰域前,就聽聞過他鼎鼎大名。

碧喬笑盈盈道:“仙君大人客氣了。”

“仙君大人等在結界門口,是在等我師姐嗎?”碧喬故作懵懂問道。

元嘉沒說話,但碧喬卻感覺到他陰郁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上下像是在打量着自己。可等她去看,元嘉又是一片溫柔笑意。

碧喬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

中千界時,她正是憑借自己的直覺,才贏得一次次“幸運”。

“我是在等碧喬姑娘。”元嘉徐徐說,“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仙界忽然冒出碧喬姑娘您這麽一位娘娘在下界時的師妹,身為下屬的我,自然關心。”

“仙君大人想怎麽關心?”三百多年的時光,碧喬早已不是當初莽撞僅憑一股意氣行事的少女。她也開始學會拐彎抹角揣度人心。

“碧喬姑娘三百年就得飛升,想來在下界少不了一番奇遇?”

“我師姐三年不到就飛升,想來仙君大人也這般逼問過我師姐?”碧喬無所畏懼問道。

“娘娘是娘娘。”元嘉道。

碧喬笑笑,傲然道:“我也是我。”

元嘉似乎被她反駁到。

碧喬乘勝追擊,近乎挑釁說:“仙君大人,您身為萬仙之首,怎麽連跟我這麽一個剛飛升的小仙說話都這般隐晦曲折拐彎抹角?您不怕被人輕瞧了去嗎?”

元嘉唇間含笑:“碧喬姑娘是娘娘是舊識,我重視碧喬姑娘就是重視娘娘,怎麽會讓人輕瞧了去?”

碧喬哼了一聲,嘲諷說:“我看你重視我是假,想從我這打探我師姐虛實才是真。”

她眼裏的鄙夷情深意切,元嘉大約有底了。

元嘉沉默了一會,笑道:“看來碧喬姑娘對我誤會頗深。”

碧喬勾了勾唇角,沒說話。

元嘉道:“我對娘娘之心,日月可鑒。還望碧喬姑娘切莫聽信流言,疑心于我。”

碧喬完全不信他鬼話:“若真是真心,又怎會輕而易舉說出來。”

元嘉嘆息,皺緊了眉,瞧着碧喬意有所指:“是啊,若真是真心,又豈會輕而易舉說出來;若真是誠意,又豈會于繁花似錦時刻才投奔過來。”

直到被他拉到一面據說可以驗證言語真假的石壁面前,碧喬都沒想明白,她為什麽要跟眼前這位仙君互證清白。

照過那面石壁後,眼前這位仙君似乎才“接納”了她。可關鍵碧喬看那面石壁也看不出如何辨別真假,她懷疑仙君是不是趁機對她施法或下什麽詛咒。

面對懊悔的她,仙君跟露出尾巴的狐貍似的,淺笑道:“看姑娘是娘娘舊識份上,教姑娘一個道理。下次面臨他人質疑,不要急着自證清白。”

說完揚長而去,徒留碧喬站在原地,暴跳如雷。

“師姐,你的那位仙官首領,還真是讨厭。”

活了三百餘年,自诩也算有幾分精通人情練達的師妹,終究還是憋不住,跑去和自己的師姐告狀。

得知事情來龍去脈後的娘娘,只得無奈招來自己最“忠心”的下屬敲打:“你跟她置什麽氣?”

以他的手段,若想試探,完全可以做到毫無痕跡,更別提最後的刻意提醒。

“我只是不希望娘娘的身邊,留有包藏禍心之人。”元嘉微笑,避重就輕地答道。

“以你的心計,一眼便可看穿她。”

“哪怕宿命,也做不到算無遺策,更何況我。”

宗越看向他,“你太謙虛了,元嘉。”

“我不得不謙虛。”元嘉說,“我曾親眼目睹我所愛的人,控制別人殺了她自己。從那天起,我才知道,原來我也不是無所不能。”

宗越還是第一次聽他提起他所愛的人,元嘉也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歉意朝宗越一笑。

他眼裏的落寞都來不及收斂。

宗越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如果殺了我,阻止滅世,宿命會幫你救回她嗎?”宗越想到最大的可能。

宿命送元嘉來阻止滅世,總該答應他什麽。

反正她也不确定她最後能不能成功,如果注定失敗,不如送元嘉一場功勞,就當做這三百年相伴的謝禮。

“不會。”元嘉說,“這輩子,我注定和她陰陽兩隔。所以我所求,由她變為世間萬民。”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

因為失去你,所以我選擇憐憫衆生?

宗越為元嘉的情誼所感動。

元嘉也看出她的動容。

元嘉說:“娘娘當真是良善人,像娘娘這種人,合該長存世間。”

宗越自嘲:“殺親父,欲戮其母,屠滄瀾、魔域乃至其他界幾十萬修士的良善人嗎?”

她做的錯事,罄竹難書。

“有何不可?像我這種親手屠戮幾十萬修士的屠夫尚在妄言拯救世人,像神王那等沽名釣譽之徒還在高坐明堂,我們磋磨的人不比娘娘少。娘娘不先責備我們,怎麽先怪罪自己起來?”

宗越平靜說:“知錯犯錯,罪無可赦。”

元嘉反駁:“犯錯而不知錯,才是真正的無可赦。”

宗越苦笑,元嘉知道她到底還是放不下,不由心緒微沉。

“如果……”他嗓音沉沉,“如果一切能回到最初,娘娘能放下嗎?”

他內心其實一直這般期盼。回到最初,回到宗越尚未受到一切傷害的最初。

宗越看他一眼,只一眼,元嘉就知道自己仿佛說了句笑話。

所有傷害她的人,她都不會放過。

所以明知她是錯,明知內心愧疚,她也一直錯下去。

更何況回到最初,什麽才叫回到最初?回到最初的時間點,還是回到最初一無所知未曾受傷害的狀态。

就算能回到那時,宗越還是宗越嗎?

“抱歉,我冒昧了。”想明白一切的元嘉選擇致歉。

“你總是和我道歉。”宗越說,“但你對我照成的傷害微乎其微。真正傷害我的人,從來沒有歉意。”

就仿佛他們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勝者對敗者的理所當然,強者對弱者的恃強淩弱。

“所以……”宗越淡淡道,“我決定讓他們,都付出代價。”

此時神界,接回神子的神王正和衆神商議如何征讨下界。

“只要殺死叛首,切斷下界法陣,神界也不算無力回天。”

他們讨論來讨論去,終究放不下已滿目瘡痍的神界。

切斷現有的法陣不難,難的是切斷從今以後的所有法陣。

“禍首不除,禍端難消。殿下,你怎麽看?”黑暗神瞧不上神子在下界反被抓的行徑,又不得不假情假意地問道。

“随意。”神子看都沒看他一眼,答道。

“連哥哥出馬都被抓獲,想來我們下界必會更難。”

星辰神原意出言諷刺,沒想卻得神子冷冷一句直言不諱——

“确實。”

星辰神心有不甘,可不待他開口,他的話就被神王打斷。

“你哥哥好不容易剛被找回來,你就要惹他生氣嗎?”

星辰神臉一陣青一陣紅,“父神就是偏心哥哥。”

神王道:“如今解決神界憂患是重,你們兄弟之間的矛盾是輕。”

星辰神只能閉嘴,黑暗神提議:“既然連神子都不是對手,那我們得另想它法了。”

早在他們察覺區區下界修士就能撼動神界時,他們就知此次的對手不好對付。但沒想到,卻不好對付到這種地步。

只是一個照面,就将神子俘獲。

“我聽聞那位宗越三年成仙,三百年不到就有成神的實力。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們說,她有沒有其實是我們神界之神,是潛藏到神界之下來報複神界的。畢竟,三百年前,我們神界,就不明不白隕落包括火焰神在內的七位神明。或許有神并沒有死,而是選擇隐藏其中。而隐藏的那神,足以使某神輕而易舉放棄抵抗,借此讓我們心存忌憚,不敢輕易抓她。”海神意有所指說道。

衆神想起宗越那張神似豐收女神的臉龐,瞬間明白海神所指的神是誰。

“海神既有如此顧忌,不如親自下界證實。”神子提議道。

海神一時尴尬,他既不想下界以身犯險,又不想讓其他神輕看了去。

他給素來和自己親近的黑暗神使了個眼色,黑暗神立馬接話道:“身為神靈,在規則面前,我們下界其實是沒有優勢的。但我們到底是神,我們擁有無限的知識和寶貴的法器。或許我們可以神器誘之,讓下界的修士幫我們對付宗越。”

“下界能對付宗越的,幾乎被宗越殺光,唯二留下能對付她的,一個是她曾經的戀人,一個是來歷不明相貌極其肖似她的少女。是你,你敢用嗎?”神子冷淡問。

黑暗神愕然,他想不通下界能對付宗越的修士怎麽能被宗越殺光。他連忙去聯系記憶裏他印象中能和宗越之流匹敵的信徒,發現确實失去他們的訊息。

他許久不聽下界信徒的禱告,竟不知在他閉門塞聽期間,發生如此大事。

倒是神王比他了解更多,也想得更多。

“相貌極其肖似她的少女?”同海神不同,神王并不覺得下界的宗越是豐收女神的化身。因為在他看來,豐收女神才未有如此能力。

他眸光變了又變,在确定小月兒和宗越相貌相似,甚至有可能是宗越化身後,他反而安定下來。

商讨結束後,他找來神子,關心問,“吾兒,你傷勢恢複得如何?”

神子道:“同先前一樣。”

神王嘆道:“可惜你身負重傷,否則吾将神王之位傳你,或許能解吾神界今日之困。”

神子看慣了他的虛僞,冷言道:“父神你若真在乎神界,當初甫一發現神界蒙難,就該将神王之位傳于我。”

神王面露尴尬,讷讷道:“焽兒,吾說過,吾這神王之位最終只會是你的。只是……”

“只是臨近你隕落還有幾千年久,你不放心将權杖交予我。你怕我後悔,怕我醉心權勢,怕我在得到神王權杖後不許願救你是不是?”神子反問。“你找我母親,生我,其實就只是為延續你的生命。可笑我母親竟以為其中包含一絲真情。”

神王面色發紅,局促道:“吾兒,你怎麽這麽想,不管如何,父母都是愛孩子。從你出生起,吾就給予你無上的榮耀。”

“所以我才會發現你心思後還答應你繼承神王位後一定許願延續你生命,可惜你從頭到尾都不信,要不然也不會非要等到你臨隕落之時。如今我身受重傷,失去大半神力,連神杖也不再認我,你也算求仁得仁。”

神子輕輕觸碰權杖,以往被他觸碰會發出金色微弱光芒的權杖如今寂靜如初。

他一向冷淡平和,只有在自己面前會露出如此激進刻薄的一面。神王也不知如何說才是好。

“你好好養傷。”只要傷好了,就還有機會。

神子看出他想法,嘲諷說:“等我傷好了,神界也沒了。你就去做你的光杆神王吧。”

有權杖庇佑的神王或許不會死,但其他舊神一定不會是宗越他們的對手。

那個元嘉……

想起聞翰域發生的事,神子就虛弱地閉上眼。

“不會的。”神王道,“吾已想好辦法了。吾可要先将神王之位傳于他人,要她來對付宗越拯救神界。再等她隕落後,由你來繼承神王之位許願吾永生即可。”

“神王要那麽容易死,你也不會活到如今。”神子嘲諷說。

“不會。”

神王将當年宿命找上他,讓他用【情】對付月神,以致歷代月神轉世,都身負情咒之事交代得清清楚楚。

“只要讓她愛你,致使她隕落,不過是遲早之事。”

神子:“……”

神子:“…………”

神子:“我累了,你走吧。”

他以為他有什麽好辦法,原來竟是此。

他的驕傲,不會允許他用如此下流手段。

與此同時,他的心劇烈痛起來。

“又是這種感覺。”神子喃喃,“仿佛忘記什麽般切膚之痛。”

神王想關心他,神子無奈:“你走吧。不要在外面到處宣揚你的蠢計劃。你要真有心,你就自己去讓你口中所謂的月神轉世愛上你。”

他本意嘲諷,但他沒想到的是,神王還真去了。

【作話】

我也想不通我為什麽要把神王寫成一個蠢貨。

完了完了,我這本真是全崩了。

我駕馭不了這個題材就不該寫,非要寫的話寫寫修真界也就夠了,加上仙界神界簡直一團亂,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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