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夜半敲門
玲珑放下筷子去開門,只打開一條縫兒,外面的冷風咻地刮進來,吹迷了玲珑的眼睛,同時也是咻的一下,就擠進來個人,玲珑連退幾步。
攏香被冷風吹得咳嗽兩聲:“咳咳!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啊。”
擠着風進來的,是攏香和玲珑從前在配室的同僚,後來調到門房多日不見的福夏。
“福夏哥,怎麽是你,大晚上的跑過來,快把們關上,別吹着攏香姐姐。”
福夏弓着身子伸頭出去望了望,見左右沒人,相鄰的房舍俱是門戶緊閉,唯有窗戶透出的燭光能看見裏面人影。縮進來栓上門。
攏香玲珑兩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他怎麽一副做賊模樣。
“喲,你這是幹嘛呢,鬼鬼祟祟的。”
燭光下福夏一雙平日裏滴溜溜的一雙眼睛,仿佛比平日暗淡,他到攏香前做了個揖,對玲珑道:“玲珑,給口水喝。”
玲珑倒了一杯溫水給他,福夏結果就咕咚咕咚灌下去,玲珑才發現他還喘着粗氣,一路上像是跑來的。心裏有些不安,從他手裏接過杯子,又倒了一杯送過去,福夏握在手裏卻不喝。
攏香又問道:“怎麽了?”
福夏仿佛在定神,喘了幾口氣,目光在攏香和玲珑間掃來掃去,才壓低聲音道:“攏香姑娘,繡房的的杏花讓我帶話給你屋裏的玲珑呢。”
玲珑和福夏一起當差的時候,他就認得杏花,因為走得近,漸漸就熟識起來,後來杏花去繡房,福夏還送過些小賀禮慶賀。玲珑在司衣房,不能經常去與杏花相見,福夏在門房當差,走動的機會比較多。
玲珑好笑:“帶話就帶話,幹嘛鬼鬼祟祟的,她讓你給我帶什麽話啊?”
“杏花讓我告訴你,說……說蕊香姑娘,沒了。”
玲珑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福夏說了什麽,笑還僵在臉上盯着福夏:“你說什麽,誰……誰沒了?”
“蕊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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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的意思很多,但是用在人身上,通常只有一個,人們常常避諱說那些會讓人聯想到悲傷事情的字眼,但是避諱了不代表不會悲傷。玲珑轉頭去看攏香,似乎想從攏香的表情上找到些什麽,比如福夏說的是謊話。攏香也是一副吃驚的模樣,玲珑轉頭再去看他,福夏擔心地看着她。門外冷風大作,不知吹段了那棵樹的枯枝,“咔嚓”一聲,玲珑恍如驚醒一般,待反應過來,眼前的景象已被淚水浸得模糊。
“真的?”
福夏點點頭。
“怎會……”
玲珑抽了口氣,不能相信,眼淚因為她的顫動一滴兩滴落下來。攏香近身上前摟住她,抽出帕子給她抹淚。
“她是怎麽沒的?”
“我也不知道,杏花托我把消息告訴你,別的并沒多說。而且,杏花還囑咐,事有蹊跷,最好別聲張。這不,我也是偷偷過來的,還當着差呢,這會兒就要走了。”
消息傳到,福夏說了幾句要玲珑別太悲傷的話,又像剛才一樣,悄悄摸走了。
屋子裏,攏香抱着抽泣的玲珑,一點火光不停的閃動,攏香扶着玲珑的肩膀,玲珑哭得極壓抑,卻不能掩飾她的悲傷,她雙眼瞪着眨也不眨一下,淚水就這樣不停從眼裏溢出來,入宮這些年,攏香頭一次見她哭,怕她太過悲傷,不停勸慰。
上一次見到蕊香是什麽時候呢,玲珑已經不太能想起來,似乎她們已經很久沒見過面了。那天她搬走時,蕊香沒有回來,後來入了司衣房,跟在攏香身邊每日都有許多事,就是中秋那時,也沒有親自把東西送到蕊香手上。蕊香的死對她來說太突然。
那一晚,或許是玲珑進宮以來最不安寧的一個晚上,心中有許多疑惑,夢裏看見蕊香沖她笑,還有她怯弱無助的樣子,一會兒又夢到杏花,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還在夢裏。杏花是怎麽知道蕊香沒了的,看福夏的樣子,就連杏花自己知情也是說不得的,那杏花自己又是怎麽知道的呢,蕊香不過是一介平凡宮女,她的死會讓像玲珑一樣認識她的人悲傷,但于別人不過是像一片葉子落下來一樣,或許會有惋惜,卻不會在生命裏留下什麽痕跡。杏花為什麽要這樣隐秘地叫福夏傳來消息,蕊香之死到底有什麽蹊跷,杏花一定是察覺到了什麽,所以才讓福夏來傳話,讓玲珑先知曉。
攏香第二日本是要回司衣房,可見玲珑氣色不好,勸她多休息一日,自己先去司衣房,玲珑堅決不肯,用冷水拍了拍臉,像往常一樣跟在攏香身後去司衣房。
內廷宮人無數,像她們這樣的小宮女,說是命如草芥也不為過,一個小宮女的死亡,若是她死得引人矚目,對于其他宮人,最多不過是多了一項茶餘飯後的談資,更多的,不過是默默無聞,或許偶有一些相關聯的宮人提起,也不過只言片語。玲珑午間聽到有宮人在談論說繡房病死了一個宮女,太醫署還專門派人來看過,說不是什麽疫情,不過是尋常病逝。
除此之外,沒人再提起。那日晚上,玲珑踏着夜雪去找冬梅和素蓮,兩人一見她就紅了眼圈,顯然也是得了消息,杏花居然也在,四個女孩子人淚眼相望凝咽。
玲珑幾步上前拉住她的手:“你怎麽也在這,昨天是你叫福夏給我遞消息?”
杏花眼裏亦有淚花,點點頭,道:“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消息,昨日之前,我已經好幾日都沒有見過蕊香了。”
素蓮看她兩人神色間皆有猶疑,一邊擦淚一邊道:“這是怎麽回事,難道蕊香之死,另有隐情?”
杏花咬着嘴唇,眼神閃爍,最後像是下定決心道:“我也不知道,我與她平日雖然同在繡房,我跟着娘子們學繡花,她一直跟在洄芳姑娘身邊,說話的機會不多,見面也不過點頭而已。我……我素日并不喜歡蕊香那性子,總是要哭着,因此……因此雖然那時因為幫你們帶東西給她認識了,但并不熟識,”杏花的聲音有些顫抖,面有愧色,冬梅輕拍着她的背,玲珑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她吸了吸鼻子,繼續說:“三日之前,正是傍晚剛用過晚膳,蕊香忽然來找我。她很少主動來找我,說是她姐姐管得嚴,我自從知道她姐姐會那般對她也很少去找她,怕一不小心害她被……她從前也有因為這事找我訴苦,我以為這回又是這樣,有些不耐煩,正巧有一位繡娘子叫我去尋些東西,我就讓蕊香先等我,我去尋了再與她說話,她當時像是很着急的樣子,我……我有些惱了,沒聽她叫我就走了。後來,就再也沒見過她。”
杏花垂首流淚,聲音裏有不盡的悔恨:“我以為年下大家都忙碌,興許她也一時忘了,也沒急着去找她。又過了兩日,想來想去覺得有些不對,那日她來找我的時候,身上的衣衫有些皺巴巴的,臉色也不大好,那日她分明有像是有事要與我說,我去尋東西并未花多長時間,怎麽回來連她人也不見了。于是我趁天黑得了空閑就想去找她,那位洄芳姑娘,雖然對蕊香不好,明面上對別人似乎都是溫言細語的,我想我去尋也不會有事。不曾想,我到她們的住處,居然見有兩個小太監從屋裏擡了人出來。”
“是……是蕊香?”冬梅瞪大眼睛問。
杏花點頭默認。
“雖然天色暗,我卻看得清清楚楚,我躲在暗處,他們沒發現我,我當時吓壞了,只覺得事情一定有蹊跷,心裏害怕,所以就跑去讓福夏幫忙傳話,今早,姑姑就說,繡房裏沒了個宮女,是病沒的。”
“我真的……我真的好後悔,那日蕊香一定有什麽事要同我講的,我怎麽就……怎麽就……”杏花已經泣不成聲,其他三人也均是淚流滿面。
冬梅輕聲安慰道:“你莫要自責,你也想不到事情會是這樣的。”一面說着,一面拿帕子幫杏花拭淚,卻怎麽也拭不幹。
素蓮幽幽地開口道:“到底是什麽病,來得這樣兇猛,居然不到三日就要了人命呢?”
其他人聞言皆是一愣,玲珑也道:“對啊,到底是什麽病。聽方才杏花說,三日之前,蕊香來的時候,雖然臉色不好,但能走能說,太醫署查過不是疫病,既不是疫病,那到底是什麽病居然能只用三日就奪了一條性命。退一步說,就算真是病,這樣厲害的病,為何不見洄芳叫人來給她醫治,為何一點風聲都沒有?”
冬梅不可置信地望着玲珑和蕊香,半捂着嘴:“你的意思是,蕊香她不是病死的,而是……”若真像素蓮和玲珑所說,那麽蕊香豈不是很有可能是被人害死,那害她的人又是誰,為什麽要害她,蕊香之前要和杏花說什麽,她要說的話是否和她的死有關?
洄芳似乎很有還蕊香的嫌疑,但洄芳為何要害她,蕊香不過是她跟前一個小丫頭,若是讨厭,當初大可以不把她帶入繡房。
一時四人都沉默下來,所有疑惑都随着蕊香去世戛然而止,讓人猶如身處迷霧一般。
這些問題何嘗不是玲珑所想,從昨晚到現在許多念頭紛亂上心頭,越想越讓人覺得不安。玲珑對杏花道:“杏花,那天蕊香去找你有沒有什麽人知道?”
杏花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沒有,那日黃昏只我一人走在路上,她突然來找我還吓了一跳。”
玲珑尤不放心,叮囑道:“這些日子,你自個兒可要多小心些。蕊香的事怕是沒那麽簡單。可憐連她葬在何處都不知道。”
宮人死後,若有體面的主子,也許能謀個體面的生後之所,像她們這樣,多被拖到城外亂葬崗,連一抔黃土都沒有吧。
四人悲于蕊香之死,又因蕊香想到自身,相擁低泣半晌。冬梅打算托人要些紙待七日後悄悄燒給蕊香,因年下風頭緊,還不知道能不能要到。杏花出來頻繁會惹人起疑心,玲珑在司衣房規矩不同別處,又要伺候攏香,兩人怕是都不能再來,只能托付冬梅和素蓮代為祭奠。
除夕一日日臨近,臘月二十五始,內廷各處都忙着灑掃除塵。司衣房為各宮各院趕制的新年衣飾也都制好,連着幾天忙着清點給各處送去。司衣房每日從清晨至深夜,都有人進出,劉氏剛坐下來喝口茶,外面又有人報說,歡祥殿派人來傳話叫她過去。貴妃近日召見劉氏的确次數多些,她是貴妃,要找人去劉氏辭不得,于是放下茶盞帶上攏香春雨去歡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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