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7
也許,我骨子裏就是一個施虐狂;這是遺傳基因決定的,所以我父親會打我母親,我為了逃避這一切只能不停地讀書,之後考了醫科學了心理學。我想治好我父親,讓他不再暴戾。但是我不行,因為我骨子裏也是和父親一樣的人,一樣會傷害身邊的人。我不能解釋為什麽在我鞭打夏子鵬的時候,我腦子裏有種滿足感和快意。
也許我這樣的人,應該被人道毀滅。
我記得,我最恨最恨用暴力解決一切的人,因為從小就目睹父親拽着母親的頭發打她;我甚至在夢裏也一次次因為這一幕而驚醒。
我看着被我打得遍體鱗傷的夏子鵬,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他。
他說得對,我不該碰他。
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錯。
我第一次如此後悔,以前再困難再痛苦,我都沒有這樣的感覺。而夏子鵬一句話也沒有和我說,他只是默默地穿好衣服以後扶着牆離開了。
那一夜,我又夢見小時候,我總是被關在我的小房間子裏;可是我依舊可以從門縫下的光線和門外傳來的聲音聽出來父親在毒打母親,我蜷縮在床上,躲在被子裏;用雙手捂住耳朵。吓得全身發抖……突然,我的房門被踢開;巨大的恐懼感席卷我周身。
夏子鵬沒有再出現,數天後的夜晚;突然有學生跑到我值班的醫務室裏大喊:
“老師!不好了!有人自殺了!”
當我跑到學生宿舍,滿地的血;濃豔的血,他躺在血泊之中,伸展着雙手;左手的腕部被利器割斷……
我讓其它學生叫救護車,随手拿起急救盒裏的止血帶開始在他手腕的傷口前端捆紮止血;但是他毫無反應,已經休克;我痛苦不已,捆紮好止血帶;我打橫抱起他跌跌撞撞沖下樓。
期間他眼皮微微抖動,我抱着他在路邊等急救車。
“不要死,不要死;都是我的錯……不要死,不要死……”那一夜我站在馬路旁的路燈下,抱着他不斷地念叨着。
直到急救車到來,夏子鵬的班主任作為他的臨時監護人上了救護車,校長也随車去了。
第二天,校長和班主任回校後什麽也沒有說。
我還記得那一天,是9月14日。
那一天,我在學校走廊裏坐了整個晚上。
幾天後,夏子鵬的父親來學校領他的遺物。
到現在,我依然不能相信夏子鵬死了;我一直覺得他只是去了另一個地方而已,一向如此,直到今天,我依然覺得他尚留在人間。
當我接到林偉祺秘書的預約電話,我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畢竟我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心理醫生,我差點以為林偉祺的秘書是否把我誤以為是牙醫了。助理護士把電話轉接到我辦公室的時候,我不耐煩地重複了幾遍,我這裏不做洗牙也沒有醫保。
不過秘書小姐斬釘截鐵地幾度确認只是預約做心理治療。
我真是煩死這些有錢人了,每次治療我面無表情地打開錄音筆;坐在治療椅邊上,一邊聽他們稱述一邊在紙上亂塗。也許我在他們眼裏也是一個混蛋,因為我看他們也是一個個混蛋。
林偉祺準點出現在我的診室裏。
一言不發,坐在診椅上。
初次陳述治療不容樂觀,林偉祺幾乎沒說什麽話;之後他的秘書就要求我去他的別墅出診,當然出診費也是可觀的。
林偉祺常住的別墅在城區邊緣,從外觀上看像一座無人的空房。前院的草坪和灌木叢無人修剪的樣子。
我第一次到林偉祺的房子,無人接待;林偉祺的秘書用備用鑰匙打開了大門,領我進屋以後;也給我了串備用鑰匙。
“周醫生,這串鑰匙是這間別墅各處包括大門的鑰匙;以後您可以直接進來。”
秘書帶着我大致參觀了一圈屋子,一樓是客廳和餐廳;二樓是空無一人的起居室。三樓有露臺和兩間卧室的模樣。其中一間是林偉祺的房間;而另一間,秘書只說是住着老板的一位朋友;老板禁止任何外人打擾。
在林偉祺不在的時候,這間別墅鮮少有人進出;除了打掃衛生的鐘點工。
起先,出于裝腔作勢的敬業精神;我會早十五分鐘開車到別墅。
事實證明這真是太操蛋地沒有意義了,因為早到的那十五分鐘我只能給自己泡一杯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到期的紅茶之後對着窗外的樹枝發呆或是整理我電子手賬裏面的病人預約排序直到林偉祺在準點出現。
林偉祺在自己別墅裏面表現出來的健談與初次看診在我辦公室裏的沉默寡言判若兩人。但和公衆視野下的那種柔韌有餘的商人做派又有些不同,他喜歡跟我談一些很哲學很倫理的道德問題。例如:
“人性天生是什麽樣的?”“人為什麽生存在世間?”
我他媽只是個心理醫生又不是哲學家,所以我還是面無表情地和他聊。當然,他言語間還是會提及一些生活的瑣事。
夢境,境遇,轉瞬即逝的想法。
林偉祺這個人的想法陰暗不亞于我,當然;誰沒有陰暗一面。
直到治療一個月後,我有幸見到了一次別墅三樓的另一間屋子裏的人;那天也是約好的治療時間。
我在三樓小客廳等林偉祺,今天也不是我早到了;是林偉祺莫名其妙遲到了。我準備等10分鐘,他再不出現我就收拾東西回家了。
從那個房間裏出來一位提着醫藥箱的女人,看樣子大概是一名護士。
她沒看我一眼,就直接下樓。
過了一會兒,那個屋子的門打開了。
林偉祺出現,披着睡衣。反手關上門,對我說了一句:
“今天出了點小意外,取消治療吧。”
“好吧。”我拿起公文包,下樓;出門掏車鑰匙開車。鬼使神差地,我擡起頭看三樓的窗戶;三樓朝向院子的窗戶應該是那間神秘屋子的窗戶。這會兒,窗前一向拉掩着的窗簾被拉開了一半;有人站在窗前,應該不是林偉祺;是一個更纖瘦的身影。我眯起眼看,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麽人;随後很快地,窗簾被拉合起來。
汽車行駛在城郊的公路上的時候,下起淅淅瀝瀝的雨;我打開雨刮。車廂內迅速彌漫起的水汽讓我有點氣悶,我只能把車靠邊;吃了一顆藥。
從後視鏡裏,我瞥見霧氣朦胧的汽車後玻璃。
不知為何,我想起了夏子鵬;我點了一支煙,打開空調。繼續上路,雨水前赴後繼地拍打在擋風玻璃上彙聚成水流後被刮去。
夏子鵬死後,有一個他班上的學生轉學了;在半年之後更多的學生或是轉學或是直接辍學不上。畢業的時候,夏子鵬的班級只零零落落來了十來個人。畢竟是一個曾經死過人的班級,學生家長好像對這一點很是忌諱。
有人說,在拍畢業照的時候;夏子鵬就站在那十幾個人之中。
因為所有人的畢業照上都有一個模模糊糊站着的人影。
黃昏的時候,我回到自己的公寓。
把汽車駛入地下停車場的固定泊位,我拿着公文包走到電梯前。叮的一聲輕響,電梯門打開;我走進去。
空落的電梯間裏,已經站着一個人。
默然無語地站在我身後。
到了我的那一層,我走出電梯;陌生人漠然盯着不知何處愣愣無神。
屋子裏空無一人,桌子上是一張紙條:
‘晚飯在冰箱裏,熱過再吃。晚上我有瑜伽課。’
我放下公文包,打開冰箱;是一份炒飯配一盤西蘭花炒臘肉。
把菜蓋在飯上,整個放進微波爐裏加熱;我打開電視,随便調了個正在放體育比賽的臺。
韓莉莉她現在是我的女朋友,當年我有一種其實我們都不甚喜歡彼此的感覺,不過在高中畢業之後我們斷斷續續也一直有聯系。在她大學畢業的時候,她突然出現在我的生活裏。我們會經常一起下班後吃飯,漸漸這種平凡的交往變成了男女朋友的關系,再後來,她搬到我的住處和我同居。
同居以後,她從來不會提起我們曾經的師生關系;仿佛我們只是偶然認識的。她現在是一個健身中心的瑜伽老師;由于工作時間與我幾乎交錯開了,多數時候;我們是碰不到面的。
雨越下越大,電視裏插播了一條關于臺風登陸的警報信息。
莉莉發了一條短信到我的手機上。
‘我沒帶傘,來中心接我。’
我把髒盤子丢在洗碗池裏,看着外面的雨勢;有些猶豫,但還是拿着傘和車鑰匙出了門。
街上車輛稀少,到了莉莉工作的大廈門口;整幢大廈黑漆漆的。
我撥通了她的電話:
“你在哪?我已經到你們中心樓下了。”
手機好像信號不太好,帶着幾絲沙沙聲:
“我過來了。”莉莉在電話裏說。
不遠處,我看到莉莉和什麽人告別;然後頂着包小跑到我車邊上,打開車門坐進車。她衣服被雨水浸濕了,帶着幾分露水和新鮮泥土的味道。我把車裏的紙巾遞給她,她抽了幾張;邊扯安全帶邊擦幹頭發上的水漬。
“那個人是誰?”我問。
“哦,老同學。”她無所謂地說。
我調頭的時候特意看了一眼那個人剛才站的地方,也許是雨的關系,如今空無一人;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的。
回程的路上,韓莉莉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少有地沉默看着窗外的景色。
“啓文,你愛我嗎?”她突然問。
“幹嘛問這個?”我看到前面十字路口是紅燈,松開油門。
她淡淡笑了一下:“就是突然像知道答案。”
“愛吧。”我把離合器挂空。
我餘光瞥見,她單手捂着嘴;別過臉去不再說話。
第二日,林偉祺的秘書通知我不用去別墅了;因為林偉祺真的病倒了。所以需要服藥休息,就不做心理治療了。
過了有幾個月,林偉祺雖然一直沒有要求我出診;但看診錢依舊照給。這段時間,病人的預約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地變少很多。
我坐在診所的辦公室裏面,百無聊賴地一遍一遍地按開錄音筆開關。
十點左右的時候,助理護士敲門進屋把一疊信件放在我的辦公桌上。
有續約信,信用卡賬單,話費賬單;以及一封沒有寄出地址的私人信件。
上面沒有郵票和郵戳,只有我的名字。
打開信封,裏面是一張平凡無奇的信紙;
‘1-2 1-9(3) 3-1 2-1 1-8(4) 3-2 1-7 1-3(2) 3-2 1-8 2-1 1-9(4) 2-2 1-3 3-6 2-5(3) 3-6 1-8(3)’
信紙的頁眉上印着“X市私立博文中學”
我記得這個學校的名字,那是我當校醫的學校。信紙上的數字其實是我還在學校時候那一屆學生裏最喜歡玩的小把戲,這是學生自己想出來的一種密碼;按照肖爾斯鍵盤【注:肖爾斯鍵盤就是打字機鍵盤,也就是我們今天使用的電腦鍵盤字母區一模一樣的排列】上英文字母的排列進行的。1-2就代表字母區域第一行第二個字母,括號裏面的則是這個字的發音。
所以信上寫的內容其實是:
‘我在學校等你’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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