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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漸小時候,常聽街坊鄰居說他親爹攀高枝了,娶了大老板的女兒,住在富人區的大別墅,房子漂亮得像法國皇宮,庭院裏的梧桐樹都是倫敦空運回來的,闊氣得很。

沒想到那麽多年以後,他會來到顧仁郁的家裏做客。

下車前,程希覺一面挽袖邊,一面朝他說:“蘇家是傳媒界巨商,早幾年在業內稱霸天下,我父親給蘇家投了重資,由顧仁郁掌權之後經營慘淡,聯姻是為方便商業上将蘇家的資産轉移到弗雷抵債。”

顧漸睨一眼車窗外,顧仁郁站在門前迎接,相貌生得很俊,人過中年亦是風流倜傥,能靠這張臉吃一輩子軟飯。

程希覺折起襯衫領口,全然不顧在烈日炎炎下等待的顧仁郁,慢條斯理地整理形象,“顧家請你吃團圓飯,是為了與你拉近關系,免不了一番父慈子孝。”

顧漸哂笑,姿容松散得沒個正行,“程總說過我演技差,我演不了這一出。”

“不用父慈子孝。”程希覺修窄的手指撩起顧漸耳側的黑發,一絲一絲細致地梳理到耳後,“你只要演好新婚燕爾,琴瑟和鳴就好。”

顧漸懶洋洋地說:“我們當然琴瑟和鳴,昨天程總還叫我起床。”

程希覺指腹擦過他溫膩的臉頰,淡笑道:“我可以每天叫你起床。”

顧漸擡眼看他,“可是我喜歡裸/睡。”

程希覺忍住掐下去的沖動,瞥眼前排佯裝若無其事的司機,側頭湊到顧漸耳旁低聲說:“是麽?那樣流在你身體的可不是水了。”

顧漸眼梢弧度挑起來,帶點意外看他。

程希覺推開門下車,衣衫整潔楚楚,嘴角銜着閑适笑容,容貌疏淡俊挺,再次變成謙謙貴公子。

顧仁郁大步迎上來,笑得很親和,“程總,顧漸,你阿姨和蘇蘇在家裏等你們呢。”

顧漸視若無睹,不給半點好臉色。

程希覺不着痕跡拍了下他的手肘,示意他做戲要做全套,“不必叫我程總,太生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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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漸單手勾住程希覺的手臂,裝乖他會得很。

軒敞的庭院裏郁郁芊芊,盛夏的樹木蒸騰出草木的香氣,顧仁郁走在前面,笑呵呵地說:“你們第一次來家裏,這地方挺遠的吧?”

“還好。”

比起程希覺依山傍水的家,顧家的別墅附近尚有人煙,算得上熱鬧了。

顧仁郁幾步踏上臺階,回頭看他兩親昵的姿态,感嘆道:“蘇蘇喜歡老爺子的宅子,覺得這裏太俗了,可我和你阿姨舍不得,蘇蘇從小在這裏長大,喏,院子裏的梧桐樹就是他鬧着從倫敦的莊園挖回來的,他小時候在這臺階上跌過跤,哭得臉髒得像花貓,非要我揍臺階一頓才肯罷休……”

程希覺默笑不語。

“你瞧上面的樹屋,他十來歲生日時候我花了三個月給他搭的,時間過得真快,蘇蘇一不留神就長大了,現在成了大明星,天天飛來飛去地拍戲,你見面可得好好說說他,讓他多留在家裏陪陪你阿姨,他就聽你的話。”

顧仁郁一團和氣地拉近關系。

程希覺突然看向身旁顧漸,他沒興趣摻和顧家的家事,利益往來的關系而已,可方才覺得顧漸聽見這番話,會有些不是個滋味。

明明是同一個父親,年紀相差不大,可世界就是這麽不公平,任憑顧漸出類拔萃,優秀的碾壓同齡人,可從誰的肚子爬出來,決定了父愛和成長陪伴的給予。

顧漸噓着眼看上去有些不耐煩,絲毫不見沮喪的情緒。

程希覺觸碰到他的手背,炙熱的夏日裏冰寒透骨,似乎不只是體溫低,顧漸的心也是冷透了。

“希覺哥——”

清亮的嗓音從兩人上方傳來,顧蘇半個身子從窗戶裏伸出來,笑得春光明媚。

他雀躍地揮了揮手,沒等到程希覺回應,人從窗戶裏消失了,片刻後急促的腳步聲從房內傳來,顧蘇推門小跑過來,“你終于來了!”

臉上因為急促運動生出紅暈,笑盈盈地生氣蓬勃,全然沒有上次在程家老爺子家裏的拘束。

程希覺思維從顧漸身上抽離,輕笑道:“來的真是時候,顧叔正談起你。”

顧蘇赤着腳從臺階上幾步躍下來,“爸,談我什麽呢?”

“說你不穿鞋。”顧仁郁無奈地看着他笑,“院子裏曬得那麽熱,不怕燙到你的腳?”

顧蘇熟稔地從背後攬住顧仁郁,嘿嘿一笑,“我剛在畫室裏畫畫,聽見希覺哥的聲音太着急了……”

顧仁郁拍拍他的腦袋,提醒道:“瞧你着急的,光顧着程總,忘了和你哥打招呼了。”

顧蘇從顧仁郁的肩膀上擡起頭,眉眼爽朗帶笑,“我上次在程伯家見過哥,我們很熟了,顧漸不會介意吧?”

場面看似一片和氣,實際短短的時刻裏,顧蘇無意識地展示了父親的寵愛,與程希覺的親密無間,還有對程希覺不加掩飾的情愫,完全不把顧漸這個哥哥放在眼裏。

顧漸擡起眼,燦爛的日光下皮膚幾乎透出淡青色的血管,白得發冷,顯得臉側線條若峭直冰山起伏,他不假思索地說:“是有點遠。”

“……”

程希覺好笑,壓低聲音道:“問的是你介意麽?”

“不介意。”顧漸正色點頭。

你根本不知道在說什麽吧?

顧家父子的笑容僵在臉上,老江湖顧仁郁反應快,笑着打圓場,“顧漸餓了吧?你阿姨讓廚師準備了中餐,我們一家五口吃頓團圓飯。”

顧漸沒理他,與程希覺肩并肩走進富麗堂皇的別墅。

剛進門,曲折的大理石臺階上慢吞吞走下一位女士,光亮的緞子旗袍上壓着針織披肩,手腕上戴着玉質的镯子和亮光閃爍的寶石戒,雖然年過不惑,但經由金錢的灌溉,依然明豔大方。

顧蘇的媽媽,那個令顧仁郁抛家棄子的蘇家千金。

“這是顧漸吧?”

顧蘇媽媽莞爾而笑,端量顧漸一遍,真摯地語氣贊嘆:“你長得像電影明星,難怪希覺非你不娶。”

程希覺看一眼神色恬靜的顧漸,似笑非笑地說:“沒辦法,我對阿漸一見鐘情,難以自拔。”

論起演技,在商場游刃有餘的程希覺是一流的演員。

顧漸非常配合地淺笑,“程總這樣說我可要害羞了。”

害羞?

程希覺非常直白地看顧漸,眼神裏揶揄的意味明顯,“阿漸,在自家人面前稱呼不用這麽生分。”

顧漸松散挽住他的手臂,漫不經心地喊:“老公。”

甜滋滋的稱呼讓他這麽一叫,透着一股性冷淡的味道,不像是稱呼情濃蜜意的愛侶。

那一家三口面面相觑,顧蘇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眼珠子都快要從眼眶裏彈出來了。

程希覺面不改色,捏一下顧漸溫潤滑膩的耳垂,“你怎麽這麽皮?你在家裏叫我希覺的。”

“希覺。”

顧漸笑得眯起眼。

“真是蜜裏調油。”

顧媽媽招手叫來家裏的仆傭,當着衆人的面輕聲細語地叮囑,“讓張叔多準備幾個菜,希覺和顧漸這婚結得太匆忙,酒席都沒來得及請,今天就當是在自家吃喜酒了。”

說完這句,顧媽媽走過來,和顧家父子站在一起,一家三口溫馨和睦。

論起戰鬥力,顧媽媽着實厲害,話說得體面漂亮,讓人挑不出毛病,可綿裏藏針點明顧漸是聯姻的籌碼,連個像樣的婚禮都沒有。

比起戰五渣的顧蘇,強到不知哪裏去。

顧漸壓根無所謂,程希覺卻聽不得,雖然他常常譏诮顧漸,可顧漸與他是小紅本上蓋過章的關系,關起門來是一家人,由不得外人欺負。

程希覺用中指推起精薄的眼鏡,吐字溫文爾雅,“自家人何必鋪張浪費,由奢入儉難,臉面功夫不必做了。”

殺人誅心。

顧家今非昔比,榮光早已不在,可顧媽媽還活在闊太太的美夢裏,敢在這陰陽怪氣程家的新婚妻子,程希覺這句話不亞于當衆扇耳光的羞辱性。

顧漸眉目寡淡,冷眼旁觀看他們飙戲。

顧媽媽手指緊緊捏攥碩大的寶石戒指,皮笑肉不笑地說:“新婚燕爾感情就是好,連程少您都獻殷勤了。”

豪門貴宅的圈子很小,平日裏名流晚宴擡頭不見低頭見,程希覺風評極佳,酒色財氣一樣不沾,待人接物雍容不迫,很難不讓人喜歡。

但那只是優越教育下形成的虛幻的素養,實則清貴矜傲,心思深沉,連顧蘇這種大美人都拒之門外,是一個不近人情的狠人。

不過,不近人情的程希覺此刻眉目含笑,瞧着顧漸的側臉,“有這麽漂亮的伴侶,有幾個男人能把持住,不大獻殷勤的?”

顧漸睨他一眼,神色漠然不動。

氣氛尴尬,顧媽媽臉色難看至極,顧仁郁又出來打圓場,“來來來,再不吃菜可要涼了。”

“我要和希覺哥坐在一起。”

顧蘇穿上仆傭送來的鞋,開心地說。

每個人都在假模假樣地演戲,不是演員,勝似演員,唯有職業演員顧蘇,在做他自己。

圓弧的餐桌上一盤盤佳肴美馔,程希覺雙手撤開兩張椅子,摁着顧漸肩膀坐下來。

顧漸這段時間天天吃西式營養餐,非常之健康,但不怎麽美味,現在葷腥在眼前,聞到濃郁香醇的肉味,胃裏的酸味如潮湧至,莫名地一股惡心。

不過他平時總是一副恹恹的模樣,旁人也看不出來不對勁。

顧仁郁倒杯水放在他面前,笑着說:“顧漸,爸爸很感謝你今天能來家裏赴宴,雖然這些年我們沒見過面,但我心裏一直挂念你,程家談起這樁婚事,我第一個就想到你了,錯過了你的出生成長,但沒錯過你的人生大事,這算是爸爸對你的補償。”

顧漸盯着盤子裏浮起的油花,涼了的紅肉上結成一層薄膜,冰冷,油膩。

“我知道你心裏一直介懷,可感情的事情無法自控。”

顧仁郁幽幽嘆口氣,端量顧漸冷冽至極的側臉,“我給了你生命,你身體裏流的畢竟是我的血,父子之間哪有隔夜仇呢?”

程希覺不禁側目,驚嘆于顧仁郁的道德感如此之低,能說出這番不要臉的話。

道德感低下這點和顧漸有點像,但顧漸低的氣定神閑,從容不迫地說混賬話,反倒有股人渣敗類的迷人勁,到了顧仁郁這兒,就只剩人渣了。

見顧漸一言不發,顧仁郁笑意更盛,“還生爸爸的氣呢?”

顧漸驀然起身,大步邁進不遠處的衛生間,雙手撐住洗手臺面,腰背壓得很低,嗓子裏幹嘔的聲響翻滾。

空無一物的胃裏吐不出來東西,惡心反胃的感覺卻綿延不絕。

飯桌上寂然無聲。

顧仁郁臉繃得很緊,惱羞成怒地蹬瞪着洗手間方向,顧漸聽了他說的話直接吐了,未免過于的侮辱人了。

洗手間的門緊閉,隔着門能聽到激烈的幹嘔,程希覺敲幾下門,“顧漸?”

幹嘔的聲音逐漸消失,不知道是顧漸的症狀緩解,還是他硬生生壓抑了生理反應。

過了幾分鐘,靜悄悄的洗手間響起嘩啦啦的水流聲,程希覺再次敲門,比上次力道重了許多,“顧漸,開門。”

一家三口湊過來,圍在門口,顧仁郁陰沉着臉說:“蘇蘇,讓張伯去拿鑰匙。”

磨砂玻璃後黑色人影模糊,洗手間的門向後撤開,顧漸背靠在牆上,頹濕的黑發洇在白皙的頸窩裏,單薄的深藍恤衫半濕半幹,腰側卷起來一截,露出清瘦削直身腰,那翹曲弧度尤為的美妙漂亮,仿佛手/槍上的扳機,共同點是都能收割人的性命。

他根本不在乎別人的視線,半仰起頭,後腦抵在冰冷的磚牆,尖冷的喉結在薄薄的皮膚下起伏,嘴唇和眼角透出揉搓過的微紅,從頭發絲到腳尖都有種漫不經心的頹靡。

顧蘇如癡似醉地盯着他瞧,連瞧不上他的顧媽媽都愣了幾秒,心裏不得不揣測顧漸的母親得是有多麽的好看,才能中和顧仁郁的基因,生出這樣一個寶貝。

程希覺不動神色扯下顧漸的衣服,腰側遮得嚴嚴實,聲音低幾個度,“怎麽了?”

顧漸撇過臉,吐出清晰的兩個字:“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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