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餐桌上皮薄餡嫩的小籠包冒着騰騰熱氣,生煎點着綠油油的蔥花,白粥填在瓷白細膩的碗裏,花樣百出的小菜擺了一桌。

顧漸單手端着手機,頭也不擡地坐到仆傭扯開的椅子上,滿桌的香味撲鼻,他悠哉地劃着手機屏,過了幾分鐘,才覺察到幾絲不尋常的安靜。

往常程希覺會催他放下手機,乖乖吃飯。

顧漸擡頭,桌對面的椅子空蕩蕩。

周姨走出來,笑眯眯地說:“程總去國外出差了,十天半個月回不來。”

顧漸手機揣進口袋裏,拿起毛巾擦擦手,低頭慢條斯理地喝粥。

周姨倒一杯牛奶遞給他,“程總昨天走得急,沒來得及通知您。”

顧漸沒什麽情緒的點頭,伸手接過牛奶仰頭抿一口,滾熱的液體直沖唇舌,燙得他輕“嘶”一聲。

周姨吓了一跳,連忙賠禮道歉,“太太,對不起……”

“沒事。”顧漸吐了幾口氣,灼痛感漸漸消失,這不能怪周姨粗心,程希覺遞給他的牛奶不涼不熱,剛剛适合入口,他習慣了接過來就喝。

周姨不放心,愧疚地問:“要不要請醫生下來看看?”

顧漸搖下頭,執起勺子攪着溫潤的白粥,吃了幾口,瞥眼看向盤子裏的色澤鮮豔的北極蝦。

周姨是個明白人,以前這盤蝦早都有人剝好了,配着粥吃鮮香味美,“太太,今天我給您剝蝦吧?”

“不用。”

顧漸戴上透明的手套,修白秀窄的手指靈敏翻轉,幹脆利落地把蝦殼扒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擺在盤子裏。

即便沒有程希覺,他自力更生依然過得很好,方才喝熱牛奶燙到舌尖那點怏怏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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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早已停車候在門前,顧漸上了車在後排倒頭便睡,長腿恣意地伸展,雪白的球鞋幹淨得一塵不染。

睡了一陣,他睜開困倦的雙眼,脖子上一層空調寒氣凍出來的小顆粒,懷孕之後他體溫變得敏感,或冷或熱都覺得難受。

平常程希覺開車送他上下班,空調溫度會高出幾度,覺察不到任何不适應,今天換個人開車一下就給他凍醒了。

顧漸拽起夾克衫的衣領,掩住修白細膩的脖頸,從兜裏翻出手機,開始玩游戲轉移注意力。

別墅裏,周姨正在山坡上遛八分,程希覺的電話打了進來,她惴惴不安地接通。

程希覺開門見山,第一句話問:“知道我出差之後,他什麽反應?”

周姨回想一下,茫然地說:“太太什麽都沒說。”

程希覺沉默幾秒,再問:“沒問我去哪兒,什麽時候回來?”

“太太什麽都沒說。”周姨無奈地重複。

程希覺問得更詳細,“他的表情什麽樣?有沒有思念或者不舍?”

周姨幹笑幾聲,委婉地回答:“自打我見太太第一面,太太一直很冷靜,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嗯——”程希覺拉長低沉的嗓音,輕哧一聲,“我知道了,你照顧好他。”

挂斷電話,程希覺半抱起手臂,落地窗外初升的太陽光芒萬丈,整座餘寧攏在耀眼的金色裏,他靜靜地看了一陣,退幾步坐在沙發寬大的扶手上,似是咬了咬牙,撥通了顧漸的手機號碼。

顧漸游戲玩得專注,随手劃下接通,懶洋洋的嗓音問:“幹嘛?”

程希覺将城市風光盡收眼底,淡道:“剛才下飛機,走得太匆忙,忘記和你說一聲,我要到國外出差半個月。”

顧漸回應:“哦。”

‘哦’是個什麽意思?

程希覺不滿這個回答,脊背靠着沙發的扶手,慢悠悠說:“你不要挑食,水果和蔬菜要多吃,對你和寶寶都有益處。”

顧漸仰倒在後座姿态沒個正行,嗓子裏慵懶随意地“嗯”一聲。

“別再仰卧睡覺,現在肚子大了這樣躺着對你的腰不好,側躺着睡。”程希覺似是有雙眼睛長在他身上,低笑一聲問:“你現在是不是仰躺的?”

“沒有。”顧漸側過身,将滾圓的肚子壓在真皮車座上,果然省幾分力氣。

程希覺點點頭,“沒有就好,按時起居,多曬太陽,給寶寶講故事等我回來再做也不遲。”

顧漸仰起頭,意興闌珊望着掠過頭頂的碧綠樹枝,手機關了游戲擱在臉旁邊,時不時敷衍地嗯幾聲。

與此同時引力公司,穆羅光彩照人,帥得讓大廳路過的員工臉紅耳赤,他手肘壓在前臺桌面,笑起來意氣飛揚,兩顆潔白的小尖牙很讨喜,“我找一下顧總監。”

前臺姑娘眉開眼笑,“今天找顧總監的人真多,總監還沒到公司,你是打電話聯系他?還是會客廳裏等他?”

穆羅處理完錢塘的爛攤子後,聽從程希覺的建議,給顧漸發了一組荷爾蒙充沛的健身照,那點心思昭然若揭,顧漸挺冷淡地回複幾句,沒有任何的成效。

兩人偶爾聊幾句,顧漸态度不冷不熱,明顯沒有要和他繼續發展的意圖,穆羅不是個死纏爛打的人,忙了一段時間工作事宜,聽聞圈子裏有人爆料Bane在引力公司出現,他一打聽,才知道顧漸現在成了引力公司的總監。

有些話需要當面說,手機聊天太單薄,不能表現出厚重的情意,于是他來引力公司給顧漸一個驚喜。

“我去會客廳等他。”

穆羅跟随引導員走進寬敞典雅的貴賓會客廳。

清早會客廳靜悄悄,奶黃的沙發上坐着兩個面熟的男人,其中一個身穿高一點,坐在沙發一角,修長有力的手臂敞開到扶手,俊臉上盡是不耐煩,“顧蘇,你跟着我想幹嗎?”

“阿冽,你兇什麽兇?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嗎?”顧蘇雙手捧着一杯黃橙橙果汁,說完低頭吸溜一口。

蔣冽審視地眼光端詳他,“你自己來沒問題,你非跟着我來不行。”

顧蘇無辜地瞪大眼睛,輕聲說:“我會打擾到你和我哥見面嘛?我沒有別的想法的,我只是把他當哥哥而已。”

“……再裝。”蔣冽擱在沙發上的手臂威懾般攥住碩大的拳頭。

顧蘇小心翼翼地摸摸鼻梁,“阿冽,你好容易生氣呀,你和你哥脾氣都那麽差嗎?不像我和我哥,都是好脾氣的人”

蔣冽沒心思陪他倒茶,一擡頭看見穆羅,四目相接之際彼此愣了一下。

一個是大名鼎鼎的鋼琴家,一個是赫赫有名的成名歌手,本來跨界沒什麽交集,但Bane在那場直播的最後,同時肯定了他們的能力和成就。

穆羅率先伸出手,客氣地說:“你好,久仰。”

蔣冽沒起身,擡手輕握了一下,“我認識你,大鋼琴家。”

穆羅不計較地笑笑,坐在旁側的沙發上,“我常在網絡上見到你,如日中天的歌手。”

顧蘇烏黑的眼睛咕嚕嚕地轉,默不作聲地看着他倆。

“你是來找顧漸的?”蔣冽直白地問。

穆羅點頭,态度坦然地承認,“我是顧漸的故交好友,”

故交好友這個詞用得很妙,不似朋友那般單薄,又不似至友般逾越,恰到好處向蔣冽與顧蘇宣告:我和顧漸認識很多年,一直保持好友關系,不論你們是誰,都沒有我們認識的時間長。

簡而言之,我和顧漸的關系最親。

顧蘇歪過頭,笑眯眯地自我介紹:“我和我哥沒你們那麽親,我只是他的親弟弟而已。”

蔣冽遲疑幾秒,輕描淡寫地說:“我和Bane很熟悉,但是和顧漸——算關系我是他的小叔。”

比起故交好友,這可都是實打實的親戚關系。

穆羅愣了一下,蹙眉端詳蔣冽,語氣不見方才的友善,“你就是顧漸前夫的弟弟?”

蔣冽不太情願地點頭,他與程希覺的關系很少有人知道。

穆羅眼中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厭惡,身子向一側挪遠位置,“令兄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讓自己弟弟來公司堵前妻,這招未免過于下流了。”

“我的事情與他無幹。”蔣冽撇清和程希覺的關系,白一眼穆羅說:“我來找顧漸是想邀請他跳槽到逆光,擺脫被前夫掌控的困境。”

穆羅眯起眼,不太相信地看着他,“真的?你有這麽好心?”

蔣冽嗤笑一聲,“我和我哥關系不親,他對顧漸确實挺人渣的。”

男人的友誼來的就是這麽簡單,只需要共同讨厭一個人,穆羅與他相視一笑,共同把目光轉向旁邊的顧蘇。

顧蘇擱下橙汁,舉起一只手表示自己加入,“我就是看他長得好看,他逼我爸和我哥斷絕親子關系,我要脫粉回踩。”

蔣冽滿意地點頭,不緊不慢地評價道:“不熟悉他的人會以為他很完美,實際上他心狠手辣,能把事業做到這一步的,沒有簡單的人。”

穆羅完全認同,引用了顧漸的評語,“傲慢、尖刻、善于僞裝,這些詞語組合起來真是一個可怕的人。”

顧蘇為了混入其中,絞盡腦汁想程希覺的壞話,“我覺得他戴眼鏡還是挺溫文爾雅的,一旦不戴眼鏡,眉骨太高顯得有點兒兇相,看人的眼神怪滲人的,還有就是他的鼻子骨骼感太強了,我喜歡更纖細溫柔一點的……”

“……”

顧漸推開會客廳的玻璃門,脖頸上戴着雪白的挂脖耳機,嘴裏閑散地說着:“這條你是不是剛說過了?你直接給周姨發張表吧,我記性不好記不住。”

“我有朋友來了,先挂了。”

顧漸朝在座的三人揚揚下颚,摘下脖頸上的藍牙耳機,手伸進口袋正想掏出手機掐斷通話,穆羅大步跨上來,猝不及防地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顧漸,你好像胖了。”穆羅碰到他圓潤的腹部,狹促地笑着說。顧漸推一下他的肩膀,示意穆羅放開,不慌不忙地扯扯寬松的衣擺,穆羅的背後顧蘇朝他招招手,蔣冽勾起嘴角笑了下。

穆羅撤開兩張并排的椅子,等到顧漸坐下,他很自然地坐到旁邊,“胖點好,你之前太瘦了。”

顧蘇眼巴巴地看着顧漸,雙手交疊問:“你能給我抱抱嗎?”

顧漸壓根不想理他,大剌剌地敞開秀挺的長腿,向後一靠偎着松軟的椅背,“什麽時候來的?”

“剛來沒多久。”蔣冽不動聲色地掃過他若隐若現的腹部。

如果不是從程希覺的嘴裏聽到這個消息,他很難相信男人懷孕這件事,而且還是心中高貴到不可直視的Bane。

顧漸點下頭,随手将挂脖耳機甩在茶幾上,忽略顧蘇望眼欲穿的眼神,“嗯,剛聊什麽呢?”

被穆羅的擁抱一打岔,手機依然處在通話模式中,桌上耳機上的麥克風将一切聲音盡收其中。

程希覺坐在沙發扶手上,半仰着頭,穿白大褂的醫生拿着沾着碘伏的棉簽,小心翼翼地擦過臉上的傷口,消毒、上藥,未來半個月每天重複的流程,直到傷口愈合,預計會在額角留下一道很淺的疤。

手機端在他的掌心裏,醫生點點他臉上的傷口,正要說話,程希覺手指豎到唇邊,示意不要發出任何聲音,他想聽聽顧漸和“朋友”會聊點什麽。

“聊你那個人渣前夫。”穆羅不假思索地說,低笑幾聲,“剛剛我們一致認為你前夫不是好人。”

蔣冽說得挺淡的,“他這人挺危險的,你們相處的時間太少,我的意見是你早點脫身,不然以後……會很麻煩。”

“對了!”

顧蘇突然靈光一閃,仿佛想起什麽重要的事情,吸引了其他三個人的注意力,“程希覺長得太高了,手臂上的肌肉硬實,站在他旁邊好有壓力。”

“程希覺?”

穆羅的表情變化莫測,蹙眉又皺着鼻子,仿佛被一拳迎面擊中,“你前夫是程希覺?”

顧漸“嗯”一聲,很平靜地問:“你才知道?”

程希覺神色冷冽,淡淡血腥味混和碘伏的氣味,鑽入鼻息之中,他煩躁地解開兩顆襯衫扣子,瞥一眼正在通話的屏幕,仰頭靠在皮制的沙發扶手上,一聲不響。

那頭穆羅恍然大悟,恨得咬牙切齒,“難怪,難怪……”

穆羅簡單的敘述一番緣由,程希覺的手段可真夠惡劣,一直把朋友蒙在鼓裏,當做猴子一樣戲耍,全然沒有坦誠相待的打算。

蔣冽笑幾聲,略帶同情地說:“恭喜你開始了解你的朋友了。”

連顧蘇都看不下去,嘆息道:“好一個蛇蠍美人!”

“顧漸,他根本配不上你,他太卑劣了!”穆羅委委屈屈地道。

蔣冽口氣四平八穩,說出的話卻別有殺傷力,“程家能養出什麽樣的人我可太清楚了,他不适合你這樣的天才,你應該有個更能讓你發揮才華的環境。”

程希覺垂下眼,方才臉上的刺痛的傷口突然感覺不到任何疼痛,耳後的血管繃緊跳躍,能聽到血液流動的奔騰聲,他其實并不在乎別人怎麽說他,說的确實部分屬實,沒什麽值得反駁的。

在意的是顧漸聽到這種話,在顧漸心裏的印象分又要大打折扣。

一直沉默的顧漸開口了,漫不經心地語氣輕飄飄,“程希覺沒你們說的那麽過分,我和程希覺朝夕相處,我比你們都了解他是什麽樣的人。”

頓了一下,他似是懶洋洋地笑了,“沒什麽配得上配不上,我們又不在一起,何況我不是什麽好人,別把我想得和神一樣,以後別在面前這麽說他了。”

顧漸心裏罵過程希覺成百上千次,可聽到旁人貶毀程希覺,心中突覺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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