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落地窗外天邊露出一線金光,冬日的晨霧茫茫彌漫,淩晨的病房很安靜,叮叮在睡夢裏吧唧着奶濕的嘴,濕噠噠的聲音馨甜。

顧漸松弛地倚靠在程希覺懷裏,聽着節奏有力的心跳,擡眼盯着流暢鋒利的棱角,溫暖的燈光披在一家三口的身上,他空無一物的心突然有種前所未有的充實感。

這種充實感的力量格外強勁,他腹部剛割了一道口子,手背上紮着止痛針,臉色白得像紙,虛弱得如同咩咩叫的小羊羔,可一種旺盛的生命力從溫熱心口順着血脈流淌到四肢百骸,令枯萎衰敗的玫瑰重生,令漆黑的深夜露出明亮曙光。

現在肉/體上的顧漸柔軟無力,但心靈上他所向披靡。

直到程希覺擡起他削瘦的下颚,認認真真地問:“你想好叮叮的大名了麽?”

顧漸瞥他眼,漫不經心地垂下眼,疲倦地打個哈欠。

程希覺太了解他了,輕捏一下他臉頰上的溫膩的軟肉,“你不會沒想吧?”

“……困了。”顧漸換個舒服的姿勢窩在他懷裏,閉上眼睛,呼吸均勻綿長,似是真的睡着了。

程希覺清楚他在裝睡,但拿他沒招,将叮叮放到兩個人中間的床上,摟着顧漸慢慢躺下來,不願閉上眼休息,他要好好享受這一刻。

幾天後,顧漸的傷口逐漸愈合,能下床慢悠悠地走,昂貴補品當飯吃總歸有點作用,程希覺推來一輛輪椅,給他戴上羊絨帽子,裹上厚實的羽絨服,每天中午推他出去花園裏,曬曬冬天的太陽,有助于盡快恢複身體。

叮叮待在房間裏由保姆帶着,名門貴族的大小姐蔣佩清心甘情願跟在保姆後面學習育兒知識,她的孩子都是保姆帶大的,到了隔代的叮叮身上,她不由擔心自己不會帶寶寶,沖的奶粉太涼太熱,抱叮叮的姿勢不專業,一樣一樣都得學明白。

醫院的碧綠松樹上殘餘點點積雪,空氣裏味道幹淨清新,顧漸倚坐在椅子裏,雙手抄在羽絨服口袋裏,心不在焉地聽程希覺念童話故事。

程希覺合上繪本故事書,揣進呢子風衣口袋裏,“又在想叮叮了?”

“嗯。”顧漸撇過頭望着遙遠的病房,掩在漆黑衣領的下巴淨白清瘦,“我離他三分鐘就開始想。”

程希覺扳回他的臉,低頭看眼腕表說:“我們剛出來七分鐘,等到一小時後再回去。”

顧漸無奈地吐口氣,身子松弛地歪倒在椅子上,一副度秒如年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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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希覺指腹捏着他兩頰,好笑地問:“你之前不是很讨厭小孩子麽?”

“我之前還很讨厭你呢。”顧漸不鹹不淡地說。

程希覺輕輕“嗯”一聲,低頭看着他的臉,“現在還讨厭我麽?”

顧漸佯裝思考幾秒,慢悠悠地說:“有時候讨厭。”

程希覺心中一緊,不動聲色地問:“什麽時候?”

顧漸懶懶地說:“沒收我游戲機的時候。”

程希覺輕哧,指腹在他柔軟的嘴唇上點一下,“我離你三分鐘你會不會想我?”

顧漸嗅着他手腕踏實的氣息,淡道:“你離我三天我會開始想你。”

程希覺笑意延到眼底,突然俯下身與他對視,語氣篤定地說:“所以上次我出差,離開三天你就開始想我了。”

邏輯嚴密到天衣無縫,商業上的敏銳嗅覺全用來對付顧漸了。

顧漸一瞬不瞬地盯幾秒他幽深的眼眸,垂下眼勾起唇角輕笑,“你走的那天早上我被牛奶燙到舌頭,從那個時候我就開始想你。”

程希覺心裏突如其來的甜蜜,壓着笑意,故作冷靜自持地說:“嗯,想我什麽?”

“想你死哪兒去了。”顧漸擡起眼,沒有任何掩飾的眼睛清湛剔透,坦蕩自如地說:“我可能那時候就有點喜歡你了吧。”

程希覺吃吃地笑幾聲,末了似是無奈嘆口氣,自嘲地笑說:“我從見你第一面就喜歡你,越是控制自己不能喜歡你,就越是更喜歡你。”

顧漸淡定地點下頭,絲毫不意外。

程希覺壓近距離,眯着修長的眼梢凝視他,眼尾有種天生的陰冷鋒銳,眯起眼更顯得兇戾,講出的話卻委委屈屈,“你一直知道?”

顧漸嗓子裏溢出笑,眉眼漾着漫不經心,神态松弛自信:“你都和我結婚了,喜歡我很正常。”

“你真是個小混蛋。”程希覺深吸一口氣,掐着他兩頰的肉輕捏,低聲質問:“你什麽都知道,一直耍我有意思麽?”

顧漸雙手握住他的手腕,慢慢地嘆口氣說:“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我不知道你愛我啊!”

喜歡他的人太多太多了,流連酒吧那幾年,每天晚上有人向他搭讪示好,他太了解那種喜歡的眼神和神态了,程希覺會喜歡上他在意料之中。

但愛他卻是在意料之外。

程希覺心中一軟,湊過去啄吻他淺淡柔軟的嘴唇,輕柔得如同向精美絕倫的藝術品致敬。

顧漸微閉起眼,擡着下颚,享受幾秒這個纏綿細致的吻,忽然睜開眼輕聲說:“這樣親太沒意思了,你像之前那樣氣勢洶洶不顧一切的深吻。”

“小心你的傷口。”程希覺專心致志地描繪他弧度冷冽的唇線,吐字含糊暧昧地說:“先欠着你,等你好點了我們再來。”

顧漸“嗯”一聲同意,再次閉上眼任由他親吻。

推着顧漸回病房的路上,程希覺的手機響了,他從風衣口袋掏出來瞥一眼,若無其事地揣回去。

叮叮兩條腿肉呼呼的腿蹬着尿不濕,乖乖地躺在搖籃裏,蔣佩清扶着奶瓶給他投喂,叮叮咕咚咕咚地吮吸奶嘴,小手在床上無意識地拍打。

顧漸脫了羽絨服,敞開腿坐在搖籃邊上,含笑瞧着叮叮喝奶。

蔣佩清一眼瞥見他濕潤潮紅的嘴唇,不太好意思地別過臉,狠狠地瞪了一眼程希覺。

人家小顧傷口還沒拆線,你就不能忍一忍嗎?

程希覺波瀾不驚地說:“宋衛送來了財産轉移的合約,我到會客廳去看看合約。”

顧漸一回來眼裏全都是叮叮,壓根沒聽見他說什麽。

程希覺無奈地笑笑,俯身湊到顧漸身邊,“太太,答應你的事情我列在記事本上,一定不會忘記。”

顧漸看着叮叮目不斜視,伸手推開他的俊臉。

程希覺握住他的手腕,親了口手背上吊針殘留的青痕,“好了,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很快就回來。”說完,他站直身體給蔣佩清遞個眼色,示意她好好照料顧漸,推開病房門走了出去。

空蕩蕩寬敞的走廊亮着明晃晃的燈光,跨過那道房門,他臉上的笑意褪得一幹二淨,不戴眼鏡後的眼眸沒有任何的修飾,尖冷得如同深不見底的潭水。

于曉發來一條短暫的信息:“顧漸的媽媽坐在收容所,說今天一定要見到他,不然就報警鬧大事情,讓我的收容所關門大吉。”

程希覺一面向前走,一面端着手機編輯信息。

[不必擔心,我派司機過去接她,請你告訴她,今天我會幫她解決捐骨髓事情。]

半個小時後。

程希覺坐在醫院的貴賓會客廳,手裏端着一杯提神的黑咖啡,宋律師站在他身旁,抱着一沓厚厚的文件,和一張長得不見底的資産名單,記錄了老爺子在國外購置的豪宅、莊園、獵場等等固定資産,還有在各個公司的股份和流動資金。

他板正的羊絨西裝褲包裹雙腿交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會客廳的玻璃門外走來一位女士,年過不惑但依舊美麗,不是那種用保養品和打針堆疊起來的美,她的眼角嘴角都有細紋,但不妨礙她的美麗,反倒美得很自然。

寧婉推門而入,冷靜的目光鎖定會客廳裏兩個人,随即落在程希覺臉上,不疾不徐地走過來,坐到程希覺對面的單人沙發上,開門見山地問:“你就是顧漸的朋友?”

程希覺擱下咖啡,平聲靜氣地說:“我是他的法定伴侶。”

寧婉神色一滞,“他結婚了?”

“我們結過婚,但離婚了。”程希覺耐心十足地解釋。

寧婉深深蹙眉,“你們離婚了?”

程希覺半笑不笑地說:“我們準備複婚。”

寧婉冷冷地打量他一遍,顯而易見的富家少爺,長得如同電影明星,看上去比顧仁郁有錢得多,與他們不是一個階層的人物,沒想到顧漸竟然和這樣的人扯上婚姻關系。

程希覺身子向後靠進沙發裏,松弛自如的姿态,嘴角銜着淺淺溫笑,“我聽說顧漸的弟弟今年十六歲,顧漸九歲那年你生的第二個孩子吧?”

對面這個男人态度溫和有禮,寧婉卻覺得不舒服,淡淡地說:“嗯,小曦比他小九歲。”

程希覺點下頭,慢條斯理地道:“那時候您三十多歲了吧?不顧身體也要生下顧漸弟弟,看來您真的很喜歡孩子。”

寧婉臉上挂不住,直截了當地說:“顧漸呢?讓他出來跟我說話。”

程希覺擡手向下壓,示意她稍安勿躁,“我們今天談的是給小曦的事情,與顧漸沒什麽關系。”

寧婉将手裏的皮包擱在一旁,忍着程希覺的高高在上,“你說今天為小曦解決捐骨髓的事情,又約在醫院見面以示誠心,我可以給你幾分容忍。”

程希覺朝立在一旁的宋律師說:“倒杯水給這位女士。”

說罷,他目光審視地看着寧婉,擱在沙發沿上的修長手指帶着節奏敲擊,禮貌溫和的語氣說:“你另一個兒子養得一塌糊塗,即便他玩氣/槍故意打瞎拾荒者的眼睛,你都沒有責備他,而是賣了一套房湊錢将這件事壓下來,你的母愛太偉大了,令我為之動容。”

寧婉的瞳孔驀然放大,定定地盯着他。

程希覺低頭一笑,似乎真的很動容,“我聽說他在你的班級讀書,你是他的班主任,他長期騷擾同班一位女孩,逼得女孩自殺未遂,你為了袒護你的小曦,将這件事歸結為早戀,以此将女孩從學校開除,你不但是個好母親,你還是一位好老師。”

寧婉站起身來,不卑不亢地問:“你調查小曦的事情,是想以此威脅我?”

程希覺平心靜氣地說:“顧漸是我的伴侶,我只是想了解他的家人,怎麽能說是威脅呢?”

頓了一下,他笑意融融地說:“若是威脅你,那應該說我會聯絡女孩的家屬,不但讓你丢工作,還要讓你身敗名裂從此無法翻身,再向媒體曝光小曦劣跡斑斑的往事,用鋪天蓋地的輿論向醫院施壓,看看誰将骨髓捐給一個人渣敗類,畢竟,排隊等骨髓的病患很多,死一個人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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