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畢方帶着無限的遺憾,死了。唯一來得及的是,利用主仆契約,燃盡自己所有的生機,給白瑤留了最後四個字。只有白瑤出現,這個四個字才會顯現。而為了這樣一則信息,畢方将屍骨無存。

月光下,胡不依的狐貍耳朵和蓬松的尾巴動了動,守在山邊高樹上仿佛化作草木的兩人這才重新恢複生息。這是巫山妖靈們的本事,他們可以在短時間內草木化,收斂自己所有氣息。如果不是這個能力,這幾百年的追殺,他們的黑丹早給人掏走不知道多少回了。

一人嘿嘿笑道:“依依現原形了。”

另一人提醒道:“不要讓他聽到你喊他依依。”上次豬臉就是這麽被打出來的。這人又道:“沒想到胡不依做到了。”如果剛剛胡不依一擊不成,他們兩人立即上去圍剿補刀。他們三人合力殺一個金丹圓滿但被少主神識困住的神獸,也就是片刻之間的事兒,一樣能做得迅速,幹淨利落。就是那樣的話,事後很多事情解釋起來就麻煩了。不如胡不依一人來做,合情合理。

朱不離哼哼了一聲:“說了你們還不信,這小子最狠了。”別看他平時笑得最軟,在神女面前最乖,其實動起手來要多狠有多狠。

而前邊樹下的少年人掏出帶血的爪子,月光下鋒利發寒的五爪慢慢回縮,變成了獨屬于少年人的白皙秀美的手,指尖還滴着血,少年人湊上去聞了聞,這就是神獸的血?

他的小舌頭一動,就聽到神女姐姐的聲音:“不要亂舔。”

少年立即收了蠢蠢欲動的狐貍舌尖,抗議道:“我才不會。”說完這句,少年人立即收了那張冰冷殺人面,朝他的神女姐姐豔麗一笑,這才轉臉朝向來路,兩手往嘴前一籠形成一個喇叭狀。

就聽整個寂靜的山林響起少年人驚惶的聲音:“殺人奪寶了!”“有人殺人!”

少年人清亮的聲音驚起了山林中栖息的鳥獸,無數鳥兒撲棱棱飛起來。

四面八方的青山宗弟子立即朝着聲音響起的方向奔去。

而就在不久前,另一邊始終注意白瑤的紙魅迅速伸手扶住要跌倒摔跤的白瑤,一邊在心裏記住這個區域,果然就在少主推測的這個地界內,一邊道:“看看你,怎麽走路都不小心呢!要不是我留心着,你可就摔了!看看這小嫩手、小嫩臉,傷着了可怎麽辦,讓人瞧着都心疼!”

陡然間蹿過白瑤腦海裏的東西,讓紙魅啰啰嗦嗦的話給打斷了。白瑤想讓紙魅閉嘴,可人家到底是關心她,她又不好直接這樣跟人說話。旁邊紙魅還拉着她的胳膊,喊人給她看看腳踝有沒有傷到,嘴裏還念叨着:“別是真傷到了,不然怎麽好好的路都走不穩呢!我看你——腳踝,有病。”心裏那句“我看你有病”,到了嘴邊加了個“腳踝”。

“是不是骨頭不太好?軟骨病什麽的?我好像聽人這麽說過。”白瑤身前小心翼翼探頭的女孩正是歡歡,關切地跟着說道,“聽說你經常摔跤?”不是摔到靈植法寶上,就是摔到人懷裏。聽說,白瑤摔到過畢方懷裏,摔到過青雲道君懷裏,好像還摔到過她大師兄蕭端懷裏。如果非要找規律,歡歡覺得只能找到一個,白瑤似乎只會摔到長相清俊的男修懷裏.....在身家普通又長得一般的修士面前,好像白瑤就不會突然摔跤呢。這種只屬于氣運女主的病,讓人不羨慕都難,歡歡也羨慕。

耳邊嗡嗡的,白瑤再次出現那種強烈的若有所失的感覺,正要探尋,彎腰想朝那個吸引她的方向尋去,卻見旁邊那個一直怯怯的女修突然擋住她的視線,喊道:“這個妹妹怎麽了,我看着眼睛有些發直,是不是吓着了?”

歡歡紙魅兩人一個拖着她的胳膊噓寒問暖,一個伸手在她眼前亂晃,讓白瑤心煩。白瑤直覺前面有什麽東西,她要看一看,她正要推開擋住視線的合歡宗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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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心口一痛,哇一聲吐出口血。

紙魅歡歡俱是大驚失色的樣子,兩人滿臉驚慌地相視一眼,平靜的眼睛裏都是:成了。契約獸死,主人是會受到反噬的。

她們兩人配合着同樣圍過來的趙晴等人,七手八腳扶住白瑤。只是別人是扶,她們倆是扶也是拉。可不能讓白瑤往不該去的地方走,把他們巫山的寶參給挖走了。

這時候白瑤哪裏還顧得上去看前方是什麽,她已經變了臉色,整個人都慌了:畢方出事了。魔物都除盡了,畢方怎麽還出事了呢.....

白瑤推開衆人就朝着畢方出事的方向跑去。紙魅給歡歡使了個眼色,跟着衆人追着白瑤去了。一瞬間這裏只剩下花妖歡歡,她再次确定确實沒人,這才伸出手,掌心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茶花。

月色下,茶花在女修漂亮的掌心中緩緩綻放,裏面有靈力逸出,靈力蜿蜒成一個透明繩索的樣子,朝着旁邊地下去了。很快,一株山參破土而出,帶着淡淡光輝。

歡歡一笑,歡歡喜喜過去抱了起來,收到自己的儲物手環中。就知道,少主的靈力一現,這參再也跑不了。這邊都弄好以後,歡歡也朝着少主他們在的地方去了。

衆人來到顧回所在深林時,顧回還被縛嬰鎖困着。

明亮的月光下,是一個露着狐貍耳朵和九尾的少年,露出無辜而驚悚的神情,白皙的指尖和臉上都帶着血,卻美得動人心扉。他回頭看過來,嘴裏還喃喃道:“我殺人了.....我殺了人了.....”說着驚慌地就要去摸自己現出原形的耳朵,可擋住耳朵,他卻擋不住自己碩大蓬松的尾巴。

火紅的尾巴好像一簇一簇燃燒着的雲,看上去那麽蓬松柔軟,讓人想摸。而他眉眼的惶恐又那麽讓人憐惜,讓人想要上前好生安撫這個小少年,想告訴他不要怕,沒什麽大不了的。

此時趕來的青山宗衆人震驚之餘,不約而同想到,原來剛剛那個散修少年人,是一只九尾狐,難怪。

落在人群後的紙魅悄悄翻了個白眼:這小子,戲倒挺足的。

來人好一會兒才把視線從少年身上移到地上躺着的另一只化了形的大鳥身上。

随着白瑤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畢方!”衆人才恍然,這就是畢方!青山宗弟子見到的從來都是桀骜不馴的少年人畢方,雖然都知道他的原身是畢方鳥,但誰也不曾見過,今天聽白瑤叫出,才知道。

畢方早已涼透,死得透透的。

諸人聽少年哆哆嗦嗦說了,才知道怎麽回事,個個神色複雜地看着被小師妹的縛嬰鎖困住的二師姐。少年的說法是,他路過此地就看到地上這鳥困住了白日他才見過的青雲宗修士,要殺人奪寶,他顧不上多想,為了救人只能心狠手辣跟人拼命,還現了原形,九尾哭哭啼啼:“就用我這只手.....變成一只特別吓人特別鋒利特別醜的爪子,掏了他的後心,我怕他連我也殺,使出全身的靈力打他命門.....我是先打命門然後才用醜爪子.....嗚嗚我殺人了.....可當時我什麽都顧不上,我就想救下這個漂亮的神仙姐姐嗚嗚嗚。”

顯然發生的一切把這個惶恐的少年吓壞了,話都說的語無倫次,但發生了什麽還是讓來人都聽清了。

胡不依一邊嗚嗚嗚,一邊心道神女姐姐,聽到了嗎我當着青山宗這麽多人給你表白呢。

顧回有沒有注意到不知道,但紙魅注意到了,她的白眼快翻得回不來了。

其他人看着少年所說的“殺人奪寶”的那個“寶”,是一顆珍貴的藥材。

果然就聽白瑤擦了把淚,驟然回神喊道:“我不信!”

青山宗弟子中知道些內情的,心裏紛紛道這要說畢方殺人為了奪寶,還是這麽一個寶,他們也不信。但是,要說畢方想殺顧回,他們倒是信的。

畢方跟顧回,從來都是水火不容。

這時白瑤已經能讀到畢方留下的四個字,只是顯現人前就會令畢方屍骨無存。她挂着淚惡狠狠看向顧回,一字一頓道:“我——不——信!”

說着當即拿出青雲道君送給她的符,在衆人面前把符篆撕裂。

青雲宗其他人都倒抽一口涼氣,這可是直接請道君的符篆,只怕片刻道君就會來到現場。果然還是白瑤啊,是道君的愛徒。修真界那麽多人想見一面都難的道君,她需要的時候,哪怕千裏之遙遠,也不過是分分鐘的事情。想到曾有一西方來的散修,為了能得青雲道君指點劍法,萬裏迢迢上青山宗,為表誠意不禦劍,徒步親至青山宗,卻因為在山腳下得罪了畢方,也間接得罪了白瑤,直接被道君拒之門外。萬裏迢迢徒步的誠意,可想見青雲道君仍然是難如登山。看看人家白瑤,手握道君親至的符篆,說話間說撕就撕了,想讓道君來就來了。

白瑤裂符後,站在畢方屍骨前,兩眼含淚看向顧回。符篆撕裂後,緩緩綻放出一朵極其耀眼的濃綠花朵,華美而詭豔。

看呆了在場衆人,畢竟他們都是第一次見請動道君的符篆到底是什麽樣子。

直到這時才掙開縛嬰鎖的顧回也看到了這朵藍色的花,突兀地笑了笑,并不說話。

那還是他們初入青山宗不足五十年的時候,顧茴與沈遇下山歷練,不慎分開,被魔物所困,殺到力竭幾乎不支的時候沈遇終于趕來,兩人合力才得突圍。

彼時還不是青雲道君的沈遇,心有餘悸道:“再晚一點點——”然後他當即就下定決心要研究符篆,一定要做出一種符篆無論他在哪裏處于什麽境況,只要撕裂,他就可以立即趕到顧回身邊。那時,沈遇偏頭問她:“夭夭,撕裂它你希望是煙還是花?”

她選花。

“什麽顏色?”

她選綠色,“要很濃很濃的綠。”有時候她夢中會出現一片濃郁的綠,讓她有種回家的歡欣。

彼時的沈遇說:“綠色的花,夭夭,信我,我一定會做到。”

當時已經不太愛笑的顧茴,笑了,她笑着望向沈遇說:“那你讓它開得久一些。”

此時的顧回看着那朵綻放的妖嬈綠花,緩緩綻開,濃郁欲滴,久久停在空中。

看到的人無不驚嘆。

顧回看着那朵花綻開,停留在半空,她想,沈遇做到了。

青雲道君出現的很快,快得讓有了心理準備的衆人都依然覺得驚愕。

到了這裏的青雲道君眼中沒有任何人,先打量了一下白瑤,這才把視線落在白瑤身邊死去的畢方身上。人群中的紙魅看到不過白瑤一張符篆就出現的道君,當即就看向自己的少主,她看到少主依然還是剛才模樣,百無聊賴地拿手輕輕纏繞着縛嬰鎖,好似那不是一件寶物,不過是少主林中随意撿到的麻繩枯枝。少主就那樣随意地纏繞到手間腕部,然後再松開,再纏上,好像玩不夠一樣。

仿佛既不在意突然出現的道君,也不在意白瑤含淚怒視她的目光。

看到青雲道君的白瑤,含着的眼淚終于掉下來:“師尊!畢方死了!”

顧回能讀出白瑤哭腔中的幾分悲痛和全然的依賴,好像在外面被人欺負的孩子,一直忍着,終于會保護她的人來了,她什麽都不需再忍了。

白瑤似乎非常艱難在做一個決定,終于哭着一擡手,就見畢方屍體消散,只留下他用最後的力量凝聚的四個字。

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四個字,歪歪扭扭,顯然臨死的畢方已無力控制,但依然拼盡最後的能量留下:

小心顧回。

除了白瑤,看不到任何人的道君,這時候終于把視線落在了顧回身上。

直到此時,那朵綻放在白瑤身旁的綠色花朵才“啪嗒”一聲,謝了,散了。

顧回忍不住又輕輕笑了,原來能開得這樣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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