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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離域中任何一處都可能踏入傳送點,讓本來并行的兩人突然分開,分別傳送到不同的地方。或者遠在兩方的人,一腳踏上去,就在同一個地方相遇,更有甚者,直接撞到一起。所以,修真界的各種筆記中,關于分離域,前輩留下的材料是最多的,正是因為分離域中太容易發生故事。

上一個幹年秘境開,分離域中就産生了一則佳話。本是修真界劍拔弩張的兩個宗門天驕,卻偏偏在分離域中一次次相遇,從最開始的一遇到各自掉頭就走,到後面遇到神獸攻擊不得不聯手面對,再到後來默默相伴前行。據說這對前輩,緣分深厚到相伴走過半個分離域,居然一次都沒再踩到無處不在的傳送點。最後一次踩到傳送點,已經彼此有好感的兩人在離開的瞬間,都感覺到深重的失落感,互相看了一眼掉入傳送,沒想到卻在凡人境前再次同時出現。

往前看,前輩記載中這樣的佳話着實不少。但這樣的佳話顯然不屬于陸湛和顧茴,顧茴幾次踩中傳送點,中途見到過自己所有巫山的夥伴,遇到過顧家人、遇到過玄劍山莊人、合歡宗人、青山宗人,甚至有一次遇到了淩霄宗的秦廷之,可她一次都沒有遇到陸湛。

而陸湛更是以極快速度穿行在分離域中,如同一個黑色的鬼魅。每次出現,不待旁人看清現身的是幽王,他的身影已經消失了。由于他速度極快,觸發的傳送空間最多,可一次又一次,他一次也不曾遇到他真正想見的人。

再次落入一個新的空間,只一落地,陸湛就知道,顧茴不在這裏。連續的快速穿行,讓此時落地的陸湛扶住身旁老樹,微微喘息,當即再次轉身往前,再次開始在分離域中如同漂移一樣的穿行。

他的速度越來越快,走過的空間越來越多,他甚至開始看到同樣的風景,他懷疑他幾乎踏遍了分離域的各個空間。可是沒有遇到,還是沒有遇到,陸遇呼出一口氣,抿緊唇,沉着臉繼續穿行在分離域中。

分離域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它可以帶你到任何一個地方,只要你不停走下去,它最終一定會把你送到凡人境前。只是,對于有的人來說,這段路程很短。而對于有些人來說,這段路,會很長。

意識到自己不會在分離域遇到顧菌,落地的陸湛難得茫然了瞬間。從不在意各種說法的陸湛,在這件事上難得在意起來。他想,他總該遇到顧茴一次的,一次也行。如果緣分不夠,那他就快一些,再快一些,快一些到達凡人境,在那裏等着她。像以前一樣,命運不給他遇見,他就制造遇見。最後,幽王的身影幾乎成為分離域裏一道道殘影,在場景不斷轉換中,他以常人不可及的速度不停往前奔赴。

快一點,再快一點。

可是命定無緣,這條別人随随便便就可以走完的路,卻被命運拉得無限長。

而另一邊,顧苣已經到了凡人境前。很快,黑丹代表的命定牽連讓巫山七人齊聚凡人境前。凡人境有幹萬種,每次不同人進入開啓的都是不同的凡人境,不同的劇本等待這些修真人以完全的凡人之軀去經歷。

可是神的設定,經歷凡人境,到達最後一站神域,謂之脫凡入聖。

脫凡入聖,明明該對求仙問道的人充滿誘惑力,可是修真界裏卻越來越少人會選擇走這一條路。無他,所有進去的人都沒有再回來,他們甚至不知那些人是死在凡人境,還是死在神域。

這好比一條強行脫凡的捷徑,開始多令人心動,如今就多讓人心驚膽戰,敬而遠之。

關于凡人境的記載少得可憐,不管是身體強壯的體修還是想要再進一步的大能修士,都是有進無出。唯一一個出凡人境的,是一對同往的師兄弟中一人,這人半途就走不下去了,他本打算熬死在其中,一日突然見出口。他只知道他能出境,是他師兄破了凡人境。師兄選擇了入神域,他選擇出凡人境。他活了下來,作為唯一的幸存者,留下了關于外人人境的記載。唯一個幸存者,只走了一半,更是堅定了後人再也不入凡人境的決心。

除此之外,歲古秘境中最後這一部分的記錄,都是猜測,這到底是一條怎樣艱難的路,無人得知。沒有人活着出來,他們如何能得到确切的信息,如果非要說,倒也不是一點都沒有,例如目前最确定的一條就是:這是一條死路。用南宗宗主在鏡堂的話來說,就是這條通道——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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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為越高的人越不會走凡人境,這是修真界的共識。修為越高的人離凡人越遠,以凡人之軀去經歷生死,這對他們來說不僅陌生,而且恐怖。

凡人境前靈氣濃郁,靈植草藥無數,簡直就是修真人士的樂園。只為了這裏遍布的上品乃至特品的靈植草藥,上古秘境再多兇險都是值得的。到了這裏,就可以安營紮寨,慢慢搜尋,待到秘境關閉的日子,再不走運的宗門收獲都是可觀的。

紙魅過來,聽到顧茴說,"我要等他來。"紙魅一怔,突然想起來,這句話她聽過的。那時候,少主還是從未出過巫山的神女,只見過一個山外人。那時候的少主還嬌氣得很,想什麽就說什麽,不滿意就會跺腳,甚至跟木老都會噘嘴巴,會說"我快要發脾氣了","我快要憋不住了,我要生氣了”。天大的事兒,有父神在,而父神唯一的要求就是神女順心如意。對于神女,逃過木老的尋找就是天大的事兒,能坐着仙鶴滿山跑,就是順心如意。

那天少主爬到了窮桑樹最高的樹枝,朝着東方望去,神女明明困倦得快撐不住了,木老正尋,該去神女墓中沉眠。可神女偏偏抱着樹枝不下來,還是她爬上去問神女,神女努力撐着困倦卻不知自己聲音都弱了,她說:“我要等他來。”

直到進入神女墓,直到神女實在撐不住,慢慢合上了眼睛,她還在喃喃問,“他怎麽沒來?”"紙魅,他是不是不喜歡巫山了?""還是他不歡喜跟我玩了,他是不是像小狐貍的那個書生一樣,遇到了尚書府的大小姐……"他不來巫山,我也不歡喜他了,我只喜歡父神,喜歡紙魅,喜歡巫山,再也不喜歡他了……”

少主的這句"我要等他來",一下子把那久遠的記憶激活,紙魅看着神女:連她都忘了,最早神女等的人,其實不是人皇。可是神女醒了一次又一次,鴻蒙之子都沒有來。後來,父神隕落,神女就再也不等了。神女清醒的日子越來越少,直到再次有人破開結界,入巫山,是父神預言的———神女的命中人。

當時,所有清醒的日子幾乎都在高臺上看雲海的神女,突然站起了身,她問:“是他來了嗎?”紙魅此時想起,才意識到,也許那時神女以為的命中人是鴻蒙之子。他們巫山人只以為這個"他"并無具體所指。那時候距離鴻蒙之子第一次來巫山,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巫山人早已把他忘記了。與後來的人皇相比,初次到達巫山的鴻蒙之子,紙魅只能記起是個很漂亮的男孩子,其他的,都沒有印象了。

紙魅陪在神女身邊,看到日頭慢慢落下,月亮升起。凡人境前越來越熱鬧,修真界中的人好久沒有這樣快活過,處處都能聽到年輕弟子的歡笑聲。

神女看着月亮,紙魅不知她在想什麽。

“不等了。”顧茴安靜地等過了日頭升起又落下,等到月上中天,慢慢彎月西沉,徹底消失在已經泛藍的天際。她再不能等下去了,她要在秘境再次關閉前,過凡人境和神域。前路未知且莫測,她不能再等他了。

紙魅忍不住道:"也不知幽王殿下到底在哪兒耽擱了。"

顧茴搖頭,"他一定在拼命趕來。"不是耽擱,他說了要同她一起過凡人境的,就不會讓其他任何事耽擱住。他只是,怎麽都到不了。

緣分,宿命?顧茴微微愣了愣,天地廣闊無情,天道莫測。

她起身不再多想,該準備了。

聽到顧茴居然真的打算入凡人境,凡人境前得知的人都是震驚的。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想重複顧茴那句話:這條通道,它走不得呀!

南宗宗主顧萆,大乘修為,居然要過凡人境!初次聽到的人總覺得要麽是自己聽錯了,要麽就是說話的人弄錯了。這些年來但凡有修為高的人想要铤而走險見識一下神域,那也都是年輕力壯的體修。在開啓之前,誰也不知道自己會打開的是何種凡人境,可能是陰謀迫害,可能是戰場,可能是瘟疫橫行,任何一種都是會死人的。

死在凡人境裏,就在裏面屍身腐爛,化土化灰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既無修為可以依靠,也不要寄希望于有人能去救,或者有人能進去把屍身帶出來,不,沒有!因為,每一次凡人境門開,誰也不知道入的是凡間哪一境。

問道求仙,就是為了長生。好不容易随着修為提高,把生命的長度拉長再拉長,這時候誰會想作為一個凡人死去,還是屍骨無存的死法!

青山宗致虛長老,早已把顧茴當做平輩對待,這時候都忍不住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勸她。尤其是當致虛長老努力摒棄顧萆颠萆身上修仙天驕的光芒去看的時候,眼前只是一個十七八歲橫樣輕盈柔弱的少女,這在凡人境裏頂什麽事兒!

顧茴只一笑:“還有牧野同刑天與我同往。”

致虛長者心道這兩個倒是高大些,能當體修來看,但那也不頂事啊!也不是沒有大能與體修結伴,也都沒出來呀。致虛長老一着急,完全忘了眼前人是已經讓整個修真界嘆服的南宗宗主,他只急道:“你……還是經的事兒少,你沒想明白,知道戰場嗎?千軍萬馬湧過去,別說你身邊就帶兩個人,就是帶二十個二百個都不頂用!"不是沒有大能試過,試過的都死了,再也沒有出來。

這時候連玄劍山莊的莊主都趕來了,接着致虛長老的話道:"知道什麽是瘟疫嗎?你別點頭,你不知道!你打出生就在修真界,連個頭疼腦熱都沒經過,你知道什麽?瘟疫起來,誰挨上誰死!這是帶多少人都沒用的,帶的多死的多!沒有藥,你帶什麽藥進去,都變成普普通通沒有用的藥了,挨上就死?明白嗎?”

一旁跟着師尊過來的呂岩,多少年沒見過自己師尊這樣又急又兇的模樣了,這時候他老人家肯定已經忘了對面站着的是一宗宗主了。玄劍山莊莊主是真忘了,他何止急,他氣啊!顧茴知道她有這樣的劍道天賦多難得嗎?她知道她對修真界意味着什麽嗎?

真要把他氣死了!這是暴烈天物,這是糟蹋天賦!這是讓他,讓他們所有愛劍的人,都再也看不到那個極致了!想到這點,玄劍山莊莊主覺得喘氣都不順了,顧茴這樣的使劍人,如果就悄無聲息死在凡人境裏——,只是想想,玄劍山莊莊主就覺得不行了,透不過氣!

一向和藹的人,此時眉毛倒豎:

”你才兩百多歲,已經到達連我等老朽都到不了的高度,你急什麽呢!脫凡入聖,誘人嗎?誘人!可是,顧曹!"玄劍山莊莊也不叫顧宗主了,加重了語氣,"以你的資質,脫凡成仙,叩問天道,都是早晚的事情!”何必冒險!更何況,這都不是冒險了,這是找死!

玄劍山莊莊主搖頭又搖頭,不行,絕對不行!致虛長老跟着搖頭,絕對不行!孩子到底是年輕,再是天才,年輕也難免糊塗,不行!

還沒等顧茴說話,旁邊合歡宗大美人笑了一聲:"瞧瞧兩位急的,人顧宗主難道想不到這些,既能想到,依然執意要往,就必是有不得不往的理由。”

這話一下子讓兩個着急冒火的老家夥腦子一清,是了,顧茴什麽不明白。既然什麽都明白,她還是要一往,就必然是有不得不往的原因。活了這樣久,這是他們早就明白的道理,怎麽一聽到這事兒就都給忘了呢。

兩人讪山的,還是忍不住一遞一和再次朝顧茴解釋了凡人境,解釋了凡人口口種種脆弱……呂岩真是從來不知道他師尊原來是個這樣啰嗦的人。

最後終于聽到兩位老人不情不願說出了那句:“當然你既決意如此,必然是不得不如此,只是—"然後兩個老的又"只是""但是"了好一會兒。

顧茴最後謝了兩位,看向合歡宗極美的宗主同樣謝了她。大美人宗主揮着手中羅扇,實在沒頂住自己大弟子在旁邊朝她拼命擠眉弄眼,她故作不經意把虞珊囑咐的話給帶出來了:"顧宗主必然馬到成功的。只是顧宗主大約不知道吧,我們合歡宗,我師尊的師尊,厲害,當年也去凡人境了,準備可齊全了,帶了好些能幹的人!”

說到這裏合歡宗宗主朝顧茴說完了最後的話:"最後死裏面了。"說着一笑,"顧宗主快上路吧,既然決定就別耽擱了。"

顧茴笑了笑,作別幾人。轉身的大美人宗主用羅扇梧着嘴低聲對大弟子說道:"說了我都說了,別擠眼了!"本來就沒長得多美,還動不動就學人擠眉弄眼使眼色,她怎麽帶出這麽沒有美人自覺的徒弟呀!合歡宗宗主恨鐵不成鋼道:“為師早告訴你沒有用,你還不信!”明明她是豁達跟年輕人最沒代溝的形象,被大弟子這一擠眼,搞得她跟磨磨唧唧的老家夥似的。

顧茴這樣的人,是能被吓住的?也就她這個大徒弟,瞎出主意……她怎麽就沒忍住還是說了呢……根本沒用,還壞了她一貫冷豔的形象。

顧苜帶着牧野刑天正要上路,聽到後面動靜,眉頭輕蹙。就見原身父親上來什麽也不說,扛着東西,悶頭就跟着往前走。顧茴同樣什麽也沒說,直接給旁邊朱不離使了個眼色,對方果斷擡手,眨眼間顧耀宗就暈過去了,朱不離扶住,把人往後面跟過來的顧耀祖懷裏一放。

顧茴一禮,随着牧野刑天就要進去了。

“少主!”是紙魅。

顧茴回頭,紙魅正沖她露出笑。紙魅兩邊站着的正是胡不依和夭夭,兩人一張臉一直是哭喪的,此時被站在中間的紙魅一擰,就聽紙魅唇不動咬牙擠出的聲音,“怎麽跟你們說的,笑着送少主,笑,給我笑,笑得大些燦爛些!誰要笑得不好——”胡不依和歡歡趕緊把嘴巴咧開得大大的,但是兩人心中想的卻都是,他們怕,他們好想哭。

于是所有在場的人就見到這兩個在修真界美絕人寰的少年和少女露出了有些猙獰難看的笑容:原來即使這樣美的人,也可以笑得這麽難看。

原本他們都是要同去的,不管遇到什麽景況,人多一些總是好的。可是少主占蔔了,此行蔔得一個寒。少主說,以她在此間運道受阻,既蔔得寒,就是極寒處境。他們跟着,不僅無法幫少主負更多物資,只怕還會消耗物資,拖累少主。

紙魅笑着看着她回身的少主,想的都是:刑天牧野還吃的這樣苦頭,他們幾個是難熬過去,可他們的少主又如何以凡人之軀熬過去呢。他們不行,他們的少主,真的行嗎?凡人境,仙人家。他們少主所有的優勢都在仙,如何憑肉體凡胎走得過這極寒之境。

可她除了笑着送神女,她還能怎麽辦呢?

正如合歡宗主所言,少主不得不往。

不得不往。為了巫山,少主已不止一次,走向這不得不往。九死一生,行到這裏。她最好的祝福,依然只能是期望這次的九死一生中,她的少主走出一個生。

凡人境入口如同水波波動,顧茴三人進去其中,瞬間消失在入口處。

入口前,胡不依把頭一低,終于不用笑了。而歡歡已經抱着紙魅,紙魅肩頭衣衫瞬間被歡歡的淚浸濕,可她甚至沒有力氣提開她,哭吧哭吧,她也想哭。紙魅和朱不離愣愣着着凡人境入口,等着他們少主歸來。

少主說,此一去,如一切順利,待她渡劫脫凡入聖,尋到父神留下的東西,就可以開啓巫山,帶他們回家了。

可是紙魅看着再無任何波動的凡人境入口,愣愣想到,少主卻沒說,如果這一去不順利,怎麽辦?如果他們直到上古秘境關閉,都等不來少主,怎麽辦?

就在這時,一道黑色殘影從衆人面前劃過,落定在凡人境前。

是幽王。

紙魅一驚,回頭看到幽王,一向冷淡蒼白的幽王,此時居然微微氣喘,微微汗濕額前刻海,看得紙魅說不出話來!這可是修真界的最強者幽王殿下,此時居然好像一個匆忙的凡人,顯然是着急到靈力燃燒,顧不上護體,他們才有機會見到幽王微汗的模樣。

看到紙魅幾人樣子,幽王因為趕路着急帶出微微血色的面容一下子如白紙一樣,他目光登時轉向凡人境入口。陸湛只覺好似還能看到凡人境入口餘波波動。

“她?”幽王望着入口,輕輕問道。

“剛剛進去。”紙魅一時間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幽王能早來那麽一息時間都來得及啊,有幽王與少主同往,他們還能更放心一些。就差那麽一點……怎麽會這麽巧就差那麽一點,“少主等了您一天一夜。”

幽王怔怔的。

她等他了,一天一夜。

他在分離域中拼盡全力往前奔赴,簡直不知踩入多少空間,到最後,其實陸湛已隐隐有不詳的預感。這條路過于長,長得離譜。

就在他終于抵達的前一刻,她正好進去。

可就是這麽一瞬,他就尋不到她入的境了。

陸潔不覺握起左手,一時間幽王身上迸發的寒氣,讓本聚在凡人境入口前不遠處的人都悄悄退後,遠離。陸湛不覺再次望了望天,唇角現出一抹冷笑:這就是天要告訴他,他們無緣。

這天,未免多事。

陸湛目光森冷,讓本該無知無覺的天都好似打了個寒顫。

“她蔔的是寒。”陸湛再次确定。

"是。"

陸湛閉目,去了屏障,整個沉入他所有聞聽過的欲望心聲之中,登時陸湛完全陷入世間最嘈雜的一切欲望聲音的海洋中,漫天喧嚣吵鬧,有極其尖細的聲音劃過,粗蠻的,陰氣森森的,甜膩的……

神經痛不可遏。

讓陸湛本就蒼白的臉變得愈發慘白,甚至微微發青,同時豆大的冷汗從他額際落下。他從一切嘈雜信息中打撈出所有關于凡人境的說法。

他要去尋她。

他于混沌之時輪轉于人世之間,經歷過人心貪婪鬼域,也經歷過戰争瘟疫酷暑嚴寒。極端至寒,是非常殘酷的,他早就說過要與她同往。

凡人身體的承受都是有極限的,這用于"脫凡達聖"的"至寒",是超過凡體承受極限的,才會有那麽多有去無回。陸湛微微出神,她到底是怎麽過去的,她在裏面,到底經歷了什麽。

陸湛更怕,他的涉入,會不會已經改變了什麽?如果這次,她走不出怎麽辦?

陸湛再次體會到恐懼,清晰深切的恐懼,侵肌入骨。

如果,她出不來怎麽辦?想到鏡堂前握住她的手就是最後一次,想到上次她笑就是他看到的最後一個笑容,陸湛簡直喘不過氣。

他連頭都沒回,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步入了凡人境。天不給他機會,他早說過,他就強求。強求不得,他就再強求。

如果————陸湛心微微—窒,這凡人境敢取她的命,步入凡人境之前,陸湛沖天一笑:他就再次逆天回溯。如果不成,陸湛笑容猙獰了幾分上一篇:那這天就陪他同滅同亡!

這一刻陸湛體內邪氣大作,再次被他狠狠壓下!

“陸湛,你這樣想才——”

“閉嘴!”陸湛直接把冒頭的聲音再次壓下。他見遍人心醜惡,厭惡這世道人間,不代表他就喜歡被至邪之氣操縱。就是要毀滅,也是他陸湛毀滅,而絕不是讓這邪氣行它妄念!

邪氣再次被死死壓下,陸湛下手之狠,幾乎讓邪氣發出痛呼,只留下它最後微弱的袅袅餘音:“瘋子……瘋子……”要知道,陸湛壓制邪氣,就是壓制自己,邪氣受到的痛,每次都有陸湛同受。可盡管如此,陸湛下手,從不收斂。就連這至邪之氣,都怕了陸湛。

凡人境口此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本來大乘期顧茴進去,他們已經呆住了。

怎麽幽王也進去了?那可是在修真界無所不能、為所欲為的幽王,好些人忍不住猜測難道幽王不知道凡人确是怎麽回事,還是幽王根本不知道凡人是怎麽回事,或者他就是太看急,走錯路了……這些猜測,猜測者都覺荒唐至極。可幽王進了凡人境,才是真正的荒唐!

“幽王殿下?”歡歡愣愣問紙魅。

紙魅也還是愣的。

幽王就是進去,也沒用啊。他觸發的很大可能不會是寒境,以他與少主之間這緣分來看,就根本不可能是寒境。

誰知不過一炷香的時辰,幽王他——

居然從凡人境出來了!

如果不是紙魅等人就等在凡人境出口,離得足夠近,眼神足夠利,他們真的認不出這是幽王,出來的人半邊臉都是血,一邊肩膀都是爛的……垂下的劉海都被血和泥糊住了……

“多久?”幽王問時間。

紙魅答了,就聽幽王道,“裏面是九天,我花了九天。”說完還沒等衆人回神,就見幽王再次轉身踏入了凡人境,等衆人從驚詫中能重新發出聲音的時候,凡人境入口的波動都靜止很久了。

"他…"

“幽王——”

“不愧是幽王!”

即使在凡間,也是所向披靡稱王的存在。

下一個一炷香過去,幽王再次出現,這次他臉色完全是青白的,整個人瘦骨嶙峋,也不知經歷了什麽,他再次問了時間,“還是一炷香?很好,果然沒有關系……”難得的,幽王笑了下。

胡不依趕緊問這次幽王在裏面過了多久,不只幽王想算時間,他們也想算明白少主在裏面的時間。陸湛顯然不想理人,但看這畢竟是顧茴的巫山人,還是答了句:"兩個月。"裏面的時間和外面的時間,沒有任何對應關系,這就意味着他有機會。

話音剛落,幽王已又轉身進入。

于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裏,衆人就見幽王一次次進進出出。

甚至有人一時間頭腦發熱,居然都想闖一闖凡人境了,幸好被人一句話給澆醒:

“那可是幽王……曾經的”——魔尊,可滅世之人。

幽王能做到的事,不代表事情容易,只是因為那是幽王。

凡人境,仙人家。困得住他們,卻困不住魔尊幽王。

看到最後,衆人再看到幽王,已經自然多了……除了幽王就是幽王,他們還能說什麽呢。有一次幽王出來甚至少了一條胳膊,每一次幽王的慘狀都能更上一層樓,顯然幽王是一次比一次着急,一次比一次拼命。

陸湛已經不知這是第多少次出來,這次他的腦袋随便纏着紗布,透着血,看得人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總感覺紗布裏的腦袋似乎被削去了一塊……不知纏了多少圈可此時還汨汪往外冒血,血沿着幽王蒼白的臉滴落,看得人發慌。

可幽王好似混不在意,徹底邁出凡人境的瞬間,重新變成了黑袍加身的幽王。陸湛這次沒有直接轉身再入,而是靠着一旁廊柱坐下了,長長出了一口氣,擡手對着遠處一棵古木一指,就見樹木攔腰斷掉,一聲巨響,讓凡人境前顯得更靜了。

旁邊胡不依挨挨蹭蹭坐下,打量幽王神色,套近乎說了一句:"殿下,還是有靈力好哈。"

幽王也是這麽想的,在裏面不知擰斷了多少人的脖子,一個擰不好,就濺人一臉血…還是有靈力好,永遠可以幹幹淨淨,殺人不用怕沾到血。看看,那麽大一棵古木,擡手就斷了,而剛剛為了渡河,他愣是操着卷了刃的斧頭砍了半日的樹,才紮出來一個木排,連紮木筏的繩子都是臨時砍了麻用兩只手搓的…

想到凡人之身的艱難,幽王覺得心一疼,也不知她這會兒走了多久,怎麽樣了……她那樣單薄的人,怎麽可能不怕冷。

幽王幾乎是剛坐下斷了棵巨樹,就起身了,問胡不依:“多少次了?”

“四十八次。”

出入凡人境四十八次,就連胡不依都忍不住說一句‘幽王就是幽王’,要不是怎麽人家就能滅世呢!胡不依心道,可別說殿下仗着修為了,就是抹去所有人的修為,站在同一凡人起跑線,幽王殿下拎個斧頭都能把人砍光,憑着一把斧頭照樣能滅世…

他們哪裏知道幽王曾在輪回中吃遍人間苦頭,每一世,他的命格決定必然身懷讓人凱觎的天賦或至寶,他的命格也注定是天煞孤星。這就注定他的每一世輪回都是走的至艱之路,他恢複神格那日,前塵盡皆記起,見識過的世道人心,承受過的酷刑折磨,對一個神來說都印象深刻。

如果不曾經歷過,你永遠想象不到,在至寶的誘惑前,人——可以完全成為穿着衣冠的獸。人的貪婪、虛僞、殘忍和冷血,可以一次次突破你的想象。而在另外一些人面前,這些在陸湛面前露出最醜陋面孔的人,卻可能是彬彬有禮的先生,疼愛孩子的父親,為人敬仰的成就者……

所以,後來開了心竅的陸湛,也常常豎起屏障,多數時間寧願忍受模糊成一片的嘈雜侵擾,也懶得聽清他們到底在想什麽。人的貪婪和鄙陋,他從來不陌生,經歷過十世又十世輪回的陸湛,對人沒有任何興趣,也沒有任何感情。

想到這個世界,他只能想到顧茴。除此以外,他都看作嘈雜的蝼蟻草木。

陸湛要尋到顧茴。

這次他進入前再次駐足看天,沖着天笑了笑。這個笑容,只是遙遙看到,都讓人覺得寒意叢生。

天,也不能逼人太甚。

第四十九次,陸湛踏入了凡人境,踏入的瞬間,他就深深吸了口氣。

很好,寒冷。

陸湛擡頭,前方是蔓延無盡的雪原,再前方,是綿延雪山。

雪原後面是雪山,雪山後面是雪原,然後再翻一座山,在那更高更冷的萬裏雪原上-

顧茴擡頭,前方依然是綿延無盡的雪原。上面灑落星星點的緣,還有一行足跡,是刑天開出的路。在這茫茫雪原,這點綠和這行足跡,顯得那麽渺小。如果回身看,他們身後是剛剛翻過的雪山。此時他們就跋涉在這片雪山的頂部被更厚的積雪覆蓋的平原,與初入寒境時他們遇到的第一個雪原比,這裏已經很高很高了,也更冷,早已再也看不到任何樹木任何活物。

最早的時候,還能遇到一所打獵人的破舊房屋,或者幾棵被雪壓着的松木。現在,什麽都沒有了,只有前方這點點綠,是前面開路的刑天撒下的。

這是他們進入寒境的第49天,他們的行進速度已經越來越慢了。

走在顧茴前面的牧野,不過略停一停再擡腳就發現厚重的氈毛靴被黏在了腳下,他微微一用力,才把靴子拔下來。這個新情況的出現,讓牧野知道更冷了。牧野不止一次嘗試觀察四周,尋找跡象,任何路總要有個頭。但當他站在山頭極目眺望,卻發現跨越這個茫茫雪原,後面還是有一座山。而山的那邊到底是不是終點,牧野不知道。

多次遠眺帶來的眼睛刺痛至今還沒有消失,牧野知道自己的眼睛大約已經紅腫了,他剛才回身去看少主的時候,甚至有些看不清。這讓牧野心慌,他和刑天就是保護少主的,如果他看不清了,怎麽帶少主走出寒境。明明知道無濟于事,他還是忍不住擡手揉了揉眼睛,他得看清些。

顧苜已經來到牧野身邊,牧野忙把眼睛低下去,埋頭繼續往前走,卻被顧茴擋了一擋,牧野會意,立即側身。他們已經很長時間不說話了,極端的環境,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是全憑意志力拖着身體往前,人越來越沒有說話的力量了。

顧茴卻沒有馬上往前走,而是停了停,仔細去看前面的足跡,看了好一會兒,她才用力一擡腳,往前走,說了這幾天的第一句話:"你什麽都別看了,看着我。"

牧野紅腫的眼睛模糊的視線看住了前方穿着厚重棉衣的少主,那麽小一個人,就這樣同他們一起跋涉在這個連他們都不時會感到絕望的嚴寒中。

果然遠離雪光,只看着少主小熊一樣的背影,讓牧野的眼睛微微好受一些。

前方的人走得跟險而艱難,牧野沒有向前扶,少主說了除非她爬不起來,不要扶。在這場四十九天的跋涉中,每一點力氣都是資源,牧野和刑天本就一心照顧她,承擔了雪地中各種消耗體力和熱量的工作,從翻第二座山開始,所有的物資都是兩人背着。

顧茴走得有些茫然,大概是冷到最後和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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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