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番外:公主vs攝政王(4)

陸湛在陸府前剛一下馬,就有大夫人院中的管家上前,陸湛卻好似根本沒看見,把馬鞭往牽馬的小厮手裏一扔,便大步徑直往于歸院去了。

元暮直接跟着自家王爺,目不斜視。這樣的事兒,一向都是元辰處理,就見元辰迎了上去,絆住了正要追着王爺過去的管家,笑眯眯道:"大過節的,就是大夫人再是慈和,下面小的能歇着,周總管怎麽也跑出來歇着了,不在大夫人院中安排着?今兒又是燈又是火的,到處都需周總管監管呢不是?”

周總管一看元辰這個笑面虎就頭疼,前面王爺已不見影,他着急啊,哪知道元辰攔着又笑又說,他根本脫身不得。元辰面上是又恭敬又熱乎,一句一個大總管叫着,心裏卻暗嗤,大夫人是當家主母做久了,難免把自己看得太重,糊塗了,可周總管這麽個總管怎麽還糊塗得厲害,跑到王爺這裏告公主的狀,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

今兒也就是他運氣好,王爺沒空搭理他。真讓他有機會把話說出來,哪句冒犯了公主,他這大總管可就算當到頭了。元暮可是說過,他們王爺始終讓着大夫人和大公子,可不代表他們王爺好性。那是因為他們王爺還指望着能迎娶公主,陸家至少面子上得過得去,用王爺的話說他們這是陸府,又不是地獄,又關又殺的吓到了公主…結果從大夫人到大公子,一個個還喘上了,真以為他們王爺是那種借着孝悌名頭就能拿捏的了……他們真是沒有見過殺人的王爺啊,保準見過一次個個都老實了。

元暮說,只要公主在,王爺就是頭狼,也想牢牢把這人間人人都有的皮披住了。真把王爺逼到不想陪他們演戲的時候,誰也甭想落好…

大夫人還想看王爺的笑話,如果王爺跟公主真沒了指望,元辰面上笑得那個軟和,心裏卻已經發了冷,這大夫人和大公子還做着要制約王爺的大夢呢,到時候陸家有沒有都是兩說。

這邊陸湛已經到了于歸院,他卻陡然停住了,垂下的手攥住了身後披風。

後面跟着的元暮也忙停住,垂手候着。

遠遠的,不時有煙花沖上夜空,散開如星子,紛紛墜落。上元佳節,整個都城一片火樹銀花,鬧哄哄擠滿了人。而這裏,安靜極了,那些熱鬧那些煙火通通都遠了。

穿越半個城的熱鬧,走到這片寂靜裏,陸遇突然疑心,這根本就是一場夢。沒有小原去茶樓,她也根本不會在他的書房———等他?

他親自帶人截下她與別人相約上元節的信,她親口對他說,除非她死,不然她就是要跟沈家那人賞燈。她怎麽會在這麽一個有情人相約賞燈的日子,等在他的書房。

陸湛默然站了好一會兒,明明前面就是能見證一切的院門,可讓整個大楚畏懼的攝政王,偏偏生了畏懼,怕一旦跨過那扇門,就戳破了這場他與她走到窮途末路而生的巨大幻相。

戳破他的癫狂。一切都是空。

遙遠的天空,再次有煙火爆開,染紅半邊天。陸湛擡眼看着前方永遠安靜的院子,笑了一聲,于歸于歸,桃之夭,之子于歸。

從他第一次寫下這個院名,就盼着一場監大的于歸。一年又一年,眼看他就走到途窮,卻有人說,他的公主在他的于歸院裏。

她來,是殺人還是放火?陸湛垂眸又笑了一聲,含笑對元暮說,"上元佳節,能看一場鋪天蓋地的大火,也是好的。”他可以幫她,燒于歸院,燒了整個陸家,讓她稱心如意,放一把滔天的火。

可是,唯獨不可以來跟他說兩相決絕。

陸湛的笑一冷,再次看向院門上于歸兩字,才重新提步進了門。一進門就有下面的人迎上來請安,不安地看向書房方向,恭敬道:“公主在裏面。”

陸湛也看向書房方向,亮着燈火,映着人影。他忍不住又笑了,她真的來了,更讓他期待她為何而來了,可惜她的公主還握不穩劍殺不得人,就是放火,恐怕都不知要提油桶,光憑一盞油燈一根蠟燭是不夠的,沒關系,這些他都擅長。陸湛解下披風,問:“公主有沒有說,她要什麽?”

下面人撓了撓頭回:"公主就說她要等王爺。"

陸湛解披風的手一滞,差點把帶子扯成死節,輕輕哦了一聲,喉結滾動,這才把披風解了下來,交到來人手中。他轉了轉脖頸,好像一時間不知該做什麽,才想起來揮揮手讓人下去。就在他擡眼再次看向書房的時候,書房的門開了,那道讓他魂牽夢繞的影子一下子來到了門邊。

陸甚一手負在身後,挺立在院中,等待來人的宣判,等待他的宿命。只是,陸湛翹了翹嘴角,他也許————不會認。

終于打發掉周總管的元辰帶着小原剛剛趕到了于歸院門口,他正要幫着元暮把人都撤出于歸院,公主是拆院子也好燒院子也罷,是跟王爺算總賬也好兩相決絕也罷,他們這些底下人最好不要在眼前看着。

元辰跟鬼影一樣帶着鬼鬼祟祟的小原進門,正要暗暗把人叫開,正好看到公主來到書房門口,元辰後背一緊,只怕他們這些人退得不夠及時,跟那天泰和門前似的,得立即找黑的地方貼牆站着,別礙着主子吵架……卻沒想到聞聲迎出來的公主沒有冷若冰霜,沒有要打要殺,匆匆跑出,看到主子第一眼一下子停在原地,第一句話就是:“你,回來了。”

是時,所有于歸院中正在悄悄找黑地隐藏自己的下人都一下子愣住了,他們實在沒忍住,不約而同借着黑暗的掩護悄悄看向書房方向。

書房廊下已經挂起了一個精美的宮燈,幽幽燈火正好照清了公主面容。

闌珊燈火下,公主猶如誤墜凡塵的仙子,她的臉上是大喜也是大悲,她似乎誰也沒看到,只看到院中王爺一人。她就那樣提裙迎出書房,驟然停在廊上宮燈下,愣看過來,說:“你,回來了。”然後所有悄悄看去的人,看到了公主落淚,她明明好像是歡喜的,可偏偏晶瑩的淚從她眼角滑下,順着她的臉頰落下,懸在她小巧精致的下巴上,欲墜還在,看得他們都心顫。

顧茴扶着門框,就這樣挂着眼淚看向陸湛。她想到陸湛最後的那個擁抱,想到那漫長的沒有他的一幹年,她是想笑的,只是淚水好像不受控制,他知不知道她想了多少法子,整整一千年每天每天都在想法子,可就是再也找不到他了。

一看到公主委屈的樣子,陸湛哪裏還顧得上別的,早大步來到書房門口,想碰卻只能死死垂着手,只剩下咬牙切齒地問:“是誰?”

陸大夫人陸公子還沒那個能耐,"是鄭貴人?"這幾個字簡直是從陸港牙縫裏擠出來的,他氣得恨不得殺人都不舍得對她多說一句重話的人,居然有人敢把她委屈成這樣。此時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公主點點頭,恐怕鄭貴人連帶她那個不安分的老爹都可以打包上路了,說不定還能趕上在黃泉過上元。

公主望着陸湛搖頭,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看得陸湛束手無策,只想殺人,“還是陛下?沈遇?”陸湛的眼睛一下子冷極了。可他的公主還是搖頭。

陸湛抿唇,死死垂着手,望着她。只是,別這樣哭,看得他受不住。

卻沒想到顧茴一下子撲上來,抱住了陸湛,聲音裏都是哽咽:“你怎麽才來啊……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你去哪兒了……你怎麽才來…"

而陸湛已經整個僵住,馨香溫軟整個在懷,他卻覺得自己不在了……

後面那些悄悄悄的下人已經忘了找地方躲起來,此時心裏都是同樣的:天爺,抱了!

直到元辰挨個踹過去,極低的聲音:“這是你們能看的?啊?是你們能看的?”同樣打發人的元暮卻無奈注意到元辰一雙賊眼還不住往書房下瞟……

書房宮燈下,陸湛低啞的聲音喚她:“天天,你——”中邪了嗎……

可如果真是中邪了,陸湛甚至不知道,他到底該幫她清醒,還是沉淪……他極其克制地感受來自她的這個擁抱,整個人都如同他腔子裏的那顆心一樣,輕輕顫。她環住他腰間的雙臂那樣緊,緊得讓他覺得自己被需要,被珍視。

陸湛閉了閉眼睛,露出了苦笑。他的手這才極小心極輕地落在顧茴的發上,才慢慢抱住懷裏的人,如果是錯,他選擇沉淪。至于結果,他都認。除非她親自把短匕插入他胸口,不然他就絕不放手。

“陸湛,我從天還沒黑就來了,就為了等你一起看燈。”

顧茴的聲音帶着鼻音,沒了平時清淩,軟軟糯糯的,陸湛覺得這幾乎就是一張羅網,可他除了束手就擒,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就像此時,他除了輕輕擁住她,說好,他還能說什麽呢。

黑暗中只留下了元暮元辰,他們好似生息全無的柱子。

公主的語氣是他們跟着王爺從未聽過的溫柔,溫柔得讓他們都覺得好似一個夢,更不要說他們的王爺了。元暮一如既往只是安靜待着,等王爺吩咐。而元辰此時心中升起的卻是莫大的惶恐,公主突然間對王爺太好了,公主到底想要什麽,居然對王爺這樣好?這樣好,公主到底是要換陛下徹底的親政,還是——

黑暗中元辰一哆嗦:還是公主,也想要王爺的命。

元辰心道:完了,公主如此,顯見得是下了血本。

血本,這絕對是公主下血本!血本要賭的必然是最大的……如果坐莊的是公主,他們王爺根本贏不了……

陸遇卻想,她突然對他這樣好,她想要什麽,他都給她。他如今所有的一切,本就是為了她。

他走的這條路,本就充滿了陰謀算計,充滿了殺伐血腥。那些虛與委蛇,那些人性的龌龊黑暗,他早就看煩了。可是,為了體面地掘住權力,還是要看着應着,即使很多時候他都想幹脆直接擡手擰斷對方脖子,但他得忍着,這個世道,想做人,不能直接拿刀子就捅,得笑,然後哪怕轉身就背後下毒呢,只要沒人看到,你都清白幹淨。

最早被陸家老爺子帶回來,陸湛是無可無不可的,怎麽不是活,活在市井,跟活在世家大族之中,在他,也沒有多少區別。在陸遇看來,市井地痞賣包子的商販,跟這些世家大族的少爺小姐老爺貴婦,也沒多大分別。真要說區別,也不過是前者争得是三文五兩,赤裸裸地争。後者,争得是名聲利益,扯上了更多花頭,更隐晦一些就是了。

去掉這些粉飾,都一樣。

直到他跟着陸老爺進宮,機緣巧合遇到了公主。他才知道人為何要争,因為想要。那一刻,他有了想要的人。他走上了與人相争的路,争奪權勢富貴,他要為她上青雲,非青雲不足以配公主。從此,他走上了這條刀尖上博權勢富貴的路。

一走就走到了今日。

今日,燈下陸湛抱着公主的動作更輕柔了,他輕輕一笑。今日,公主來到他的身邊,無論她想要什麽,他都———送她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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