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玉龍賓館。

陳二和打來兩盆熱水, 和段淑芬相對泡腳。

“我這邊小铮的事好了, 房子你們看得怎麽樣啊?”

陳二和說話的時候嘴角微微勾起, 眼裏也含着笑意。段淑芬想她老公今天的事怕是很順利,不過她這邊還沒個定數。

“臨近店鋪的房子都貴,我還想找個和小铮學校近點的, 還沒看到合适的。”段淑芬揉了揉額頭,一只手撐在床上。

陳二和道:“小铮他們一個月只有幾天假,我們還是緊着離店鋪近,但選坐車好坐的地方吧。這叫什麽……交通便利。”

陳二和說着, 偏頭笑着看了段淑芬一眼。見段淑芬揉着額頭, 伸出大手幫她捏肩膀, “是不是累壞了?明天你歇着, 我去忙房子的事。”

“明天也歇不了,十五小铮去學校了, 東西還沒備。然後穎妹十七的假, 肯定要提前去, 我算算也是十五就得走。”段淑芬嘆氣,“這年過得真快, 感覺還沒咋地呢, 時間就嘩啦啦過去了, 孩子又要走了。”

“沒事,回頭還回來。我們正好兩個人潇灑潇灑。”陳二和拍了拍妻子的背, 讓她寬心。

對家裏的孩子, 陳二和沒覺得要緊貼在腳邊成長, 出去闖闖也挺好,能長長見識。就是因為陳二和有這樣的理念,才同意陳穎中專去了想更遠的滬城。

賓館連號的三間房,住在陳二和夫妻旁邊的是陳五貴和陳铮,一大一小住在一塊,再旁邊才是陳穎,單獨住的獨間兒。

陳穎躺在床上,心裏想的也是即将踏上的旅途。

學校她肯定要先過去一趟,報名上幾天學,然後趕着周末去一趟京城。因為徐昂然這個時候在京大附中上高中,高二還有半年,下半年就是高三。

十七八歲的徐昂然,會是什麽樣呢?

陳穎忍不住從徐昂然舊日的模樣裏刻畫他的樣子,年輕的,白淨的,俊秀的,總之相貌是好看的。

可他的脾氣會怎麽樣呢?

沒了父母的徐昂然跟他的姑姑住在一起,會不會有寄人籬下的小委屈,養成隐忍憋屈的小模樣?

暗房裏,和她初見的徐昂然別扭得很,像個不夠成熟的年輕人。可出了暗房,又露出了冷靜和穩重的一面,照顧人的穩妥性子顯露無疑。

陳穎這晚,睡得不怎麽好,老做夢。

夢裏一個又一個少年的模樣飄過,有些兇巴巴,有些軟綿綿,還有些冷漠的像冰塊。

還沒見着人,就把自己給想出毛病來。第二天醒來的陳穎坐在床上,看着地面一縷偷溜進來的陽光發呆。

段淑芬和陳二和起了大早,吃飯完就出去找房子的找房子,買東西的買東西。把兩孩子交給陳五貴,陳五貴和陳铮在賓館的大廳裏看着電視。

陳穎起來,洗漱完用了早餐,閑适地在縣裏轉悠,陳五貴和陳铮放下電視跟上。

玉溪的街頭,店鋪有着各色的招牌,在白日裏依舊顯眼。

街上的行人穿着各色,年輕男女們更顯得講究。

想着自家父母想做的生意,陳穎帶着陳五貴和陳铮去轉起了賣衣服的鋪子。

他們不買衣服,就看哪些款式更受歡迎,哪些價格高但好賣,還有各個年齡階段男女老少服飾店鋪的分布。

手裏拿着小本子,陳穎寫寫畫畫。

陳五貴一開始不懂,後來就看出一點意思,指着一款熱賣的衣服:“這個款式好像賣得特別好,我們記下來賣這種嗎?”

“好看嗎?”陳穎看向自己父親未來的幫手。男人們在這些事上沒有女人細心,陳五貴能注意到這點,說明還可以引導。

陳五貴點頭,臉上露出一點紅:“挺好看的,顯身材。”他們說的那件衣服是女人衣服,讓陳五貴有些不自在。

“除了好看,這家的衣服款式最全。而且這個款式別家沒見過,怕是新出的。”陳穎給他解釋着。

陳铮總結道:“好看,還要新穎,才好賣。我看這個衣服那些姐姐穿了确實好看。”

“你一個小孩,知道什麽好看不好看。”陳五貴敲了下陳铮的腦袋,發現這小子竟然比他矮不了多少,光看個子已然是個大小夥子。

“我怎麽不知道,”陳铮擡起下巴,“那些賣得很貴的衣服,還都偏薄呢,肯定是買了能春天那會穿,所以都願意下手買。”

“還有這個道理?”陳五貴回想着一路走過的店鋪,覺得大開眼界。

“當然,那是超前的消費。一開冬的時候,厚衣服是不是賣得很貴,是一樣的道理。不過這種衣服能賣出去的少,進價估計也會高,要好好考量進貨。”陳穎說着話,手在本子上又多記了一句。

三人逛了一個上午,回到賓館,陳二和把房子也看得差不多了,段淑芬花了不少錢,買了給孩子的衣服褲子,也回來了。然後陳二和領着一家人去仔細看了一圈,就定了一間舊兩層小樓,在居民巷子裏。

兩層小樓分上下,外院牆成片的爬山虎綠油油像油畫,看起來有些年歲的沉澱感,不過裏面還算幹淨,戶主也是愛惜房子的。

一連付了半年的房租,房子的鑰匙就到了陳二和夫妻手裏。

房主是對老夫妻,年紀大了,要搬去和孩子一塊住,老房子這邊空着可惜,就找了人租出去掙點補貼。

又回了躺村搬過來一堆東西,老巷子裏的房子才能住人。

陳穎和陳铮住在樓上,還有一間書房,木地板踩着讓陳铮覺得很新鮮。

晚間,段淑芬把兩個孩子教下來,在亂糟糟的主卧裏分東西。

“明天你們就去上學了,穎妹你自己的東西記得帶好,小铮你自己的東西也自己收拾一下。”

“這些穎妹路上帶着吃,還有水壺也要帶上,不要嫌棄重,可以喝熱水。”段淑芬提出一袋子,遞給陳穎,又提出另外一袋子,“小铮你離家近,可要一個月才能回來,我和你爸有空去看你,但自己也帶着東西。”

“衣服給你們今天買了一些新的,回頭洗過再穿。”

段淑芬念叨着:“衣食住行,零花錢……對!零花錢還沒給。”

忙亂中,段淑芬又找出兩個寫了名字的紅包,一人塞了一個。

陳穎和陳铮各提了兩手的東西,方才有要開學的感覺。

陳穎把東西放着,按住還在找東西的段淑芬,“媽,不用帶那麽多。我身上有錢的,回頭有些可以買。”

“對的,東西多了不好帶。”陳二和插嘴道,他被段淑芬嫌棄礙事,站在一邊空處。

“行了,我這是沒空,才給你們收拾了那麽點,就嫌棄多的。”

段淑芬頭疼了,這兩天忙得打轉轉,兩個孩子又都要去上學,可不是忙不過來。能不帶的,段淑芬就沒袋子裏塞。

匆忙的一晚過去。

第二天正是元霄。

陳五貴帶着陳铮去報名,報名完之後陳铮還能回家過個元宵節,然後投入魔鬼的新學期。

陳二和夫妻帶着陳穎趕火車,看着人進了車廂,段淑芬和陳二和才松口氣,目光依戀地看着綠皮火車。

直到火車開走,夫妻兩才雙雙回家,帶着東西回家過元宵。

元宵是個團圓的節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元宵。

93年的元宵節,陳家氣氛還有點怪異,畢竟剛分家。

陳穎坐在火車上,駛向遠方。

早上走的時候,段淑芬做了碗湯圓,芝麻的甜還在口裏。

火車從上午開到第二天,再輾轉一輛出租車,陳穎帶着大包小包到了滬外師範。

付車錢的時候,出租師傅道:“你們師範今天開學啊,人好多,我再跑跑這條路,說不定能多撿幾個客。同學你就少給個領頭,給個整錢就行。”

“沒事,正好有零的。”陳穎對着開車的師傅笑笑,把錢從窗子裏遞了進去。

這師傅一路挺熱情,一開始說的本地話,發現陳穎不是本地人,又換上了帶着鄉音的普通話。不管标準不标準,倒是有些體貼,給了行人陳穎一份很不錯的體驗。

一把提起段淑芬整理的大包裹,陳穎就這麽提着有自己半個人重的東西進了學校。

校門前立着一塊石碑,刻着學校的名字。

陳穎打量了幾眼,總覺得親切又陌生。親切是因為似曾相識,陌生是因為年代帶來的隔離感。

路過的中專生們三五成群,嬉笑的聲音傳進陳穎耳裏,給陳穎心頭染上一種我正年少的感覺。

不管她心理年齡多少,至少這個時候,她有一副年輕無比的外貌,比這些花兒一樣的女孩更鮮嫩。

摸了一把嫩滑的小臉,陳穎埋頭往學校裏面走。

走了一會,陳穎開始暈,因為她不記得自己宿舍樓在哪了。

倒是對于幾個舍友,有點模糊的印象,有可愛讨人喜歡的,也有不可愛的。用反派一點的話說,那些不可愛的女孩子長得沒陳穎這個鄉下姑娘顏色好,就偶爾酸她幾句。

回想起來,古早的惡意和善意都有,但惡意竟然更為真切。

陳穎停在學校裏面的十字口上,苦笑了一下。她低聲喃喃:“到底哪條道?”幾十年過去了,鬼還記得沒怎麽在意的宿舍位置。

路口邊上,在陳穎後面進了校門的男青年放慢了步子。

這人穿着時下最風潮的牛仔衣,裏面是黑色的高領羊毛衫,身上帶着一股香水味,站在陳穎兩步遠的地方。

陳穎只用餘光掃了下,知道又有人迷路了,心裏生出一番感慨,真有活路癡。可惜她不認路,不然還可以幫忙指個路,陳穎觀察了一下女孩子們的走向,選擇了一個自己有五成把握路口走了過去。

卻不想這回剛走,迷路青年開口了:“陳穎,你假裝什麽?非要假裝你沒看見我嗎?接下來是不是要裝作不認識我!”

周瑞一臉憤慨,目光憤怒地看着自己的前女友。

陳穎回了頭,目光落在青年有兩顆青春痘的臉上,表情一度很茫然。

她白淨的臉上清楚地寫了幾個字,叫做——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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