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喊與躲不過要喊
回到宿舍, 元謙還沒睡,聽見動靜他坐起身,黑暗裏見宋亦川和唐遠一前一後地走進來, 他小聲道:“今天怎麽這麽晚?我給你倆留了熱水。”
話是對唐遠說的, 好在燈已經熄了, 唐遠應了聲,盡管周圍一片漆黑, 他還是悶着頭,快步走進了衛生間,他不想元謙看出來什麽, 他沒辦法跟他解釋, 更不想見任何人。
宋亦川跟進來, 在唐遠進浴室前拉住他。
這一路後來宋亦川再沒跟他說過話, 長堤一路始終走在他前面,如果不是唐遠一身傷,看着實在狼狽又可憐, 他猜宋亦川應該是不想等他的。
他那幾句話沒經大腦,就這麽說了出去,說完既不害臊也不後悔, 好像這些話在他心裏憋得太久,早就想說了, 忍過了這次還會有下次,不如選個讓宋亦川就算想翻臉也沒法走人的好時機。
宋亦川确實想過就這麽把他扔那算了,算是對唐遠口無遮攔的懲罰, 幾番越界, 他都沒真跟他動過氣,但沒動不代表他不會, 這些話從唐遠嘴裏說出來,對着他說,即便是玩笑的話,也開得未免太過。
唐遠今晚的遭遇令宋亦川想說出一些安慰的話都覺得難以啓齒,他可以替他攔下朱化,可以給他衣服聽他抱怨,甚至忍受他的口無遮攔,卻不能表達關懷,問他接下去想怎麽辦。
他原先還顧忌着這一層,只是後來唐遠無所謂的态度,以及那句輕飄飄到有些不知廉恥的話,讓宋亦川收回了所有刻意的謹慎,甚至覺得自己應該再刻薄一點。
“這件事你打算怎麽處理?”他直白問道。
“沒想好,再說吧。”唐遠依舊是那副無所謂的态度。
宋亦川不解為什麽都這樣了他還在回避問題,“什麽時候想好,還是你覺得過得了明天?”
“朱化要咽不下這口氣,大不了約個時間再找回來。”
“你呢,我問的是你。”宋亦川加重了語氣,“你還是不打算告訴你父母嗎?”
“這有什麽可說的。”這下輪到唐遠不解了,“再說你讓我怎麽說,說你們兒子在學校裏跟人打架,還被人拍了□□威脅,換你你會說嗎?”
“不會主動說,但你現在的情況不一樣。”這已經是朱化第二次找他麻煩了,手段一次比一次惡劣,宋亦川不知道如果第一次的時候不是湊巧揍錯了人,唐遠是不是也會像被這樣對待。
“有什麽不一樣的。”唐遠笑起來,“我倒覺得下次沒準他會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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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亦川被他的輕佻激怒,剛想發作,唐遠掙脫開他的手,看着他,“先讓我洗澡行嗎。”
宋亦川這才察覺出他說話時尾音裏藏着的不明顯的顫抖。
原來他也不像他說得那樣輕松
他在忍耐着,他不想聊這些。
宋亦川松了手。
天知道唐遠有多想洗這個澡,他一刻都忍受不了了,當全身的皮膚接觸地面,那一刻他想殺了朱化,比被他的手抓着下%身時還想。
唐遠脫了外套扔給宋亦川,他衣服穿的他的,褲子還是自己的,早在廁所裏時就濕透了,一路上回來只想着多疼多難受,這會放空了腦子才覺出冷來。
唐遠這一個澡洗得有點久,洗到後來水都涼了,身上有破了皮的口子,其實不該洗的,但讓他留着這一身多一秒他都要發瘋。
媽的,也不知道那群人這麽摸他是出于什麽心理,摸到手又是什麽感覺,占到便宜了嗎,他這樣的也能給他們便宜占?
門外宋亦川輕敲了兩下,打斷了他的思緒,唐遠停下動作,聽到有東西落地的聲音,“我熱水也給你。”
“那你呢?”
“稍微留一點就行。”
唐遠給他留了半瓶。
洗完他換了身幹淨衣服,摸黑爬上床,床頭放着棉簽和碘酒,他胡亂擦了兩下,倒頭睡了下去。
腦子裏有根弦一直在強有力地彈跳着,身上所有沾過傷口的地方此刻不約而同地疼痛難忍起來。
唐遠仔細回想,發現從他起身決定去上廁所的那一刻起,周圍的一切好像都變了,一幀一幀,猶如荒誕默劇一般,變得灰暗無比。
僅有的光亮來自那突然閃過的兩秒,只是那兩秒,他現在更希望它們從來不曾存在過。
宋亦川沒出現,沒救他,這樣回頭他說起在廁所裏黑燈瞎火撞得滿身是傷的傳奇經歷也能更有底氣一點。
可他偏偏什麽都看見了。
唐遠聽到宋亦川上床,躺下去,沒跟他說一句話,給他拿了藥卻沒問他用沒用。
宋亦川可能都不知道他身上流血了,後頸那,掙紮的時候被在臺階上磨出來的。
“宋亦川。”唐遠坐起身,小聲地喊他的名字。
宋亦川側躺着沒動,這麽一會不可能睡着,唐遠等了幾秒,聽到對面很輕地應了聲。
于是他把枕頭被子整個調了個個兒,睡到了另一頭。
睡下後唐遠睜着眼,看了會頭頂,再次開口道:“你能也睡過來嗎?”
這次宋亦川沒應他,不知是誰的鼾聲響起,又緩緩落下。
四周安靜異常,像是最初那一聲,是唐遠恍惚裏自以為是的錯覺。
早上唐遠沒等宋亦川,跟元謙一塊走的。
何茂清刷牙的時候看到他臉上和手上的慘狀,暗戳戳問了好幾個人,可惜都沒人知道,他又實在太好奇,或者說太想看唐遠出醜了,竟壯着膽子問到了宋亦川跟前。
他平時都不太敢和宋亦川說話的,要麽是懼于宋亦川生人勿近的氣場,要麽是他之前和唐遠走得近,而唐遠和何茂清有過節,因此被自動打成了一派,總之一個寝室住着,卻是全無交流,堪比陌生人。
可就算他問宋亦川,宋亦川也不可能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他今天周身的氣壓比平時還要低,看何茂清的眼神明晃晃的全是少管閑事的警告。
“不是他倆打了一架吧?”何茂清眼看着唐遠出門而宋亦川全無反應的樣子,聯想起之前有段時間兩人類似的相處模式,“我就說姓唐的不行,果然不是他的對手。”
“你管人家呢。”齊新萌朝他使了個眼色,推着他趕緊下樓。
路上元謙也是好問歹問,可唐遠就是不開口,他手裏拿着朱化那只比他的二手小水果還破的手機,摁了半天才找到輸密碼的界面。
就這破玩意還要密碼。
屏幕右上角碎了個小口,口裏能看到細微的玻璃渣,光憑這年代感就知道不是昨晚挨宋亦川揍時摔的,更惡心的是這手機每一條邊縫裏都嵌着層黑灰,屏幕上全是油乎乎的指紋,唐遠拿着都嫌髒手。
真破,他要是還用這麽破的手機,肯定想想怎麽在學校裏利用校霸的身份搞事業,而不是一心只想着搞黃色。
唐遠這廂沒能替朱化遺憾多久,上樓時撞見老許,一副專門等在那的模樣,就知道被宋亦川猜中了,這事沒過得去。
“你跟我過來。”老許原本鐵青着的臉在看到唐遠後又黑了幾分,背手就是一個轉身。
“唐遠……”元謙扯了扯他衣服,看上去比他還緊張。
“沒事。”唐遠安慰他,讓他把東西帶去教室,“一會宋亦川要是問起,就說我心情不好去操場跑步了。”
“……為什麽?”
“沒為什麽,照着說就行。”老許等完他就要走,說明他可能還不知道這件事和宋亦川也有關系。
朱化識相點就別做多餘的事,而且昨天晚上那麽黑,他可能都沒認出來揍他的是誰,唐遠雖然朋友不多,但也還是有那麽幾個,何況宋亦川在朱化眼裏,一直是唐遠攀不上的關系。
于是抱着這樣的僥幸,唐遠走進了辦公室,老許和老田作為兩方的班主任自然都在,朱化和一班那兩個同學也在,只是比起昨天的陣仗似乎還少了幾個。
再然後是政教處的副主任,一個高瘦禿頂的中年男人,一張小且滿是溝壑的臉極有辨識度,放到實驗中歷屆任何一個學生面前都是一場噩夢,唐遠可能猜到為什麽這件事沒過得去會這麽快被學校發現了。
唐遠進去後,李主任坐在老田的座位上,臉上溝壑疊得愈發深厚,他問唐遠對昨天的事有什麽要說的,想聽聽他的想法。
唐遠說沒有想法,不是他先動的手。
“他剛說不是他,現在你又說不是你,那你們到底誰先動的手?”
李主任坐直了,把老田的杯子往旁邊一放,兩手交握在桌前,頗具壓迫性地看着唐遠,“夥同校外人員在學校裏打群架,你知道這是什麽性質嗎?我敢說實驗中從建校開始就沒發生過這麽惡劣的事!”
“這怎麽能叫群架呢,李主任你先消消氣。”老許忙出來打圓場,“你看我這邊,就唐遠一個吧,一個能打什麽群架,這不純挨欺負的份嘛。”
老許這話直接就把屁股坐歪了,反正不管事實怎麽樣,唐遠勢單力薄是有目共睹的,朱化又是前科累累的人,好壞不難分辨。
難的是朱化的傷,看起來竟比唐遠的還重,這就有點難解釋了,李主任自然也注意到了,冷哼了聲,“你看他這樣子像嗎。”
老田這時候推了唐遠一把,讓他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事無巨細地再講一遍,“你可夠出息的啊,走都走了,還不忘回來折騰我。”
“真不是我。”唐遠适時地皺起臉,“我沒事招惹他幹嘛,是他找我麻煩,又不是第一次了。”
唐遠知道問題的症結現在在哪,确實他一個人是打不了群架的,唯有挨欺負的份,可這不還有一個人呢嗎,他不能說,怕說了朱化再把宋亦川咬出來,他也不能現在就脫了衣服給老許他們驗傷。
不過叫唐遠沒想到的是,像朱化這種栽贓狡辯樣樣齊活的人,這次居然罕見地閉了嘴,從唐遠進門到現在,除了指認一句先手動的是他之外,再沒說別的話,俨然一副受害者的模樣。
不過慘确實挺慘的,鼻子那青紅交加腫得老高,快把山根都淹沒了,只是這麽站着的功夫還流了回鼻血,老田趕緊給他拿紙巾讓他擦了。
可能真的是被打怕了,要麽就是理虧在前不敢說,怕說了再背個處分直接就給開除了,反正他現在就是一口咬定了是唐遠先動的手。
至于為什麽帶校外的人進來還這麽晚不回去,朱化解釋說是帶進來參觀的,實驗中那麽有名,人家想進來看看,遇上唐遠那是碰巧。
看李主任的意思估計壓根沒信,但再問,兩個人還是互相咬對方,朱化這邊有個人彩挂得也挺重,跟着一塊咬唐遠。
所以這事還沒那麽簡單,李主任又問老田和老許,三人各懷心思,最終既是折中也是拖延戰術地達成了一致意見。
唐遠最不想聽但也知道躲不過的意見。
喊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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