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瞞與不瞞
朱化手機是個叫不出名字的雜牌, 電腦城那哥們看過之後說能解,但要時間,讓他們晚點再來取。
“今天能拿嗎?”宋亦川問。
“能, 你差不多吃晚飯時間過來。”
“行。”
從這會到吃晚飯還有四個多小時, 倒是可以回趟學校, 但來去太折騰了。
“你要回家嗎?”宋亦川問唐遠。
唐遠沒說話,看着來往的車輛出神。
“不想回?”
……是不想回, 他現在既怕回去了看見黃郡和唐一裕,又怕回去了看不見。
唐遠不喜歡冷戰,但他敢打包票, 如果回去了他倆在, 不會有人跟自己說話。
“那去我家吧。”宋亦川拿出手機叫車。
唐遠笑了聲。
宋亦川問:“笑什麽?”
“笑你挺奇怪的。”聽不得他說那些話, 卻敢往家裏帶。
宋亦川不知道有沒有聽懂他話裏的意思, 他輕咳了聲,帶着唐遠往等車的方向走,“你傷沒好, 回去休息下。”
回去唐遠就躺下了,還是之前那張床,宋亦川給他換了被套, 他看着比唐遠還困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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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還能聽到隔壁的動靜,再後來唐遠看着窗簾縫隙裏漏進來的一線光, 聽着高層外呼嘯的風聲,漸漸地眼皮開始往下沉。
唐遠忘了自己是怎麽睡着的了,醒的時候房間裏已經徹底暗了, 他門關着, 外面有細微走動的聲音。
唐遠聽了會,有點不想起, 他睜着眼睛發呆,後知後覺聞到了被子上屬于宋亦川的味道。
“醒了嗎?”宋亦川在外面敲了兩下,推門進來。
唐遠不知道怎麽想的,居然第一時間把眼睛閉上了,然後又睜開,裝作是被他喊醒的樣子。
宋亦川給他開了燈,“我叫了晚飯,起來吃吧。”
坐到餐桌前,唐遠跟被地心引力加碼了似的,整個人都提不起勁,他想這地方可能跟他犯沖,來過兩回都是這副焉了吧唧的樣。
他是睡飽了,也可能是之前一直繃着的弦終于在這個點熬不住了,其實學校的處罰一直沒下來,月考又馬上來了,不該松懈的。
“不好吃嗎?”宋亦川特地叫了清淡的外賣,但唐遠吃起來很費勁的樣子,他一把推開他的碗,“吃不下別吃了。”
唐遠:“……”
唐遠想自己這是又哪裏得罪他了,好好吃個飯也要挨說。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宋亦川三兩口扒掉碗裏的粥,起身去了廚房。
這一刻唐遠突然明白過來,原來宋亦川對他是有氣的,他講規則,而唐遠是那個規則的破壞者。
“你這麽在意我身上的傷,是覺得它們跟你有關是嗎?”
如果當時不留他下來自習,也許這件事就不會發生,如果當時陪着他一起去廁所,這件事也不會發生。
現在事情發生了,宋亦川卻沒能跟他站在一起,除了朱化和那天晚上的人,沒人知道他也參加了。
現在外面都在傳的落在唐遠身上的“榮光”其實是他宋亦川的傑作。
而少了這些,也許宋亦川早就不想管他了,在他大言不慚地說出想要試試時,徹底一走了之。
宋亦川沒說話,背對他站着,唐遠知道他在糾結什麽。
“想多了。”他說:“跟你沒關系,朱化想教訓我,不是那天,也會是別的時候,一天二十四小時,總能被他找着機會,反而是你不出現,我傷得只會比現在更重。”
“不讓你去找老許,也是為了我自己考慮,我嫌丢人,所以你要真覺得我瘋,”唐遠略一停頓,大方笑道:“早點別理我就行,像昨天晚上那樣,別說,還真吓到我了,那麽兇。”
“我……”宋亦川轉過身來,他似乎很疲憊,比唐遠睡前看到時臉色還要差,像是這一覺只出不進,抽走了他全部的精力,“我不想再聽那些話了唐遠,我們不是那種關系,我們都正常點好嗎。”
“你覺得自己不正常?”
宋亦川手覆在臉上,很快又拿下來,手背上的紅痕清晰可見,随着他的動作擡起又落下,像一道帶着熒光的星火,刺激着唐遠的眼底。
宋亦川似乎很矛盾,但最終也沒能回答唐遠這個問題,他走去浴室,關上了門。
裏面很快傳來水聲,唐遠坐在外面等,宋亦川這一個澡洗得并不久,洗完他換好衣服,兩人出門。
打車到電腦城,手機已經解開了,唐遠買了個U盤,借老板電腦把裏面的照片和視頻都拷了出來。
拷的時候沒細看,有些視頻封面是一些晃動的殘影,他沒開點,可能以後都不會點開。
對朱化來說手機在他這兒是種威懾,但唐遠本身對這些一點興趣都沒有,尤其除了強迫,裏面肯定還有不少自願的。
他和宋亦川打車去坐公交回,兩人始終坐在一起,但一直沒怎麽說話,來去皆沉默,好像沉默才是他倆原始的底色。
晚自習課間,唐遠喊元謙出去。
“怎麽了?”元謙問。
“陪我走走。”
唐遠領着他走去了小賣部,買了兩杯熱可可,教學樓前晃完一圈,最後來到了操場,周日晚上老師們都不在,回去晚了也沒人說。
“坐會吧。”唐遠拉着元謙在臺階上坐下,再有一個月就過年了,氣溫降到了零下,高三過去一半,這一半好像全過在了冬天裏,留在唐遠印象裏的除了冷,就是蕭瑟荒涼的街景和裹滿全身的臃腫。
他手從口袋裏拿出來,朝元謙遞了樣東西。
“什麽?”
“朱化的。”
他這麽一說,元謙立馬明白了。
“密碼已經解開了,你看看裏面有什麽要删的,盡管删,扔了也行。”唐遠說完把手機放到他手上,然後他起身,背對着元謙坐到了隔開他有點距離的地方。
元謙的眼鏡腿還壞着,時不時就要往下掉,唐遠說再給他買一副,他堅決不肯,照顧他的自尊心,唐遠沒再強迫,可惜朱化這手機太破,不然賣了換副鏡框還能給他贖點罪。
手裏的可可放這麽一會有些涼了,喝多了膩,反而是宋亦川後來很喜歡喝,經常散着步就要去買一杯。
唐遠找了個垃圾桶,把剩下的半杯扔了,回來看見元謙縮着膝蓋,腦袋悶進手臂裏,弓成小小的一團。
“哭什麽呀,不都解決了嗎。”朱化的事應該就此告一段落了,唐遠在他腦袋上抓了兩下,把U盤也給他,“這裏面有份一樣的,你删了你的,其他認識的你也可以删,以後他再惹事,盡管告訴我。”
元謙哭得臉上全是淚水,唐遠一來他立馬往旁邊躲,被欺負了這麽久,唐遠從來沒看他哭過,一時心裏也有些不好受,想想朱化做了這麽多惡心人的事,只挨那麽點教訓,确實太便宜他了。
不過有件事他要再确認下,“他對你……有沒有實質性的……”
“沒有。”元謙立馬說。
“真沒有?有你可以報警。”
“沒有。”元謙頭更低了,“他就……摸我……”
唐遠想說他也摸我,臭不要臉的,但想想還是算了,雖然同病相憐可以最好地安慰到他,但元謙肯定不這麽想,他會覺得是他的原因,并因此深深愧疚。
“好了,沒事了,這事除了我沒人知道,你要不哭啊,連我都不知道。”唐遠說:“但你要再哭下去,一會回去了明津第一個審我。”
這妹子愛八卦還正義感爆棚,眼裏揉不得沙子,他這模樣回去鐵定要誤會唐遠。
“我會跟她解釋的,不是你。”元謙擦了擦臉,一本正經地跟他保證。
唐遠笑了聲,笑過之後他看着他,“這件事你打算告訴老許嗎?”
元謙立馬搖頭,受了驚吓般,像是唐遠的這一提議轉頭就要将他曝光于人前,他一下緊張道:“我……”
“沒事,不想說就不說。”唐遠安慰他,“我只是問一聲,沒逼你。”
他猜到了,這也是他當初選擇在這件事上忍讓朱化的原因,元謙比他還不想被人知道。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明明是他們受了欺負,卻像是成了有罪的那一方,唐遠能理解他,如果元謙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不會不去找老田,甚至連他都瞞着。
又坐了一會,元謙徹底平複下來,起身時他靠近唐遠,像是不好意思說,但又幾次斟酌,最後鄭重道:“謝謝你,唐遠。”
“不客氣。”唐遠說,“應該的。”
元謙被他倆之間有來有回的客氣惹得笑了起來,他吸吸鼻子,“回去吧,冷。”
兩人回到教室,果然坐下沒多久,唐遠就聽到後面傳來明津的質問和元謙一再的辯解,悉悉索索地響了半節課。
他豎着耳朵正想再聽兩句,桌子突然一震,宋亦川背靠過來,扔給他兩張空白卷子。
唐遠:“……”
唐遠正埋頭苦寫,齊新萌敲了敲他桌子,說外頭有人找,他擡頭,發現是楊啓帆。
“你怎麽過來了?”唐遠起身出去,差點以為他們周末也開始上晚自習了。
楊啓帆沒穿校服,一身打扮舒适又洋氣,見到他,上來便是副笑臉,“來看你啊。”
他搭着唐遠的肩,把他從實驗室門口勾了出去,走到一半,唐遠突然想到什麽,讓他等會,他返回教室,拿上了今天醫生給配的外用藥。
找元謙吧,唐遠怕他多想,找宋亦川,壓根不可能,找別人那更不行了,他的光榮事跡現在還在外頭飄着呢,轉頭再給幻滅了。
還就這人合适。
唐遠往外走的時候碰到了宋亦川搭在桌沿的手,他不知道是他真這麽不小心碰上去的,還是宋亦川的手出現在了不常出現的地方。
總之走出教室,唐遠回頭看了眼,宋亦川并沒有看他,他又有點懷疑剛是不是真的碰上了。
兩人去到一班教室,唐遠坐在楊啓帆的位置上,掀開衣服直接把楊啓帆吓得“卧槽”了聲。
“你這……”楊啓帆一時沒想到形容詞,他就是路過,順便上來看看,哪想到還要承受這種沖擊,“你跟朱化這回又是怎麽對上的?”
“他堵我。”唐遠說。
“操,又來這招。”楊啓帆把他後背的衣服再掀上去一點,“不過你也夠厲害了,把人都揍進醫院了。”
“不是我揍的。”
“那是誰?”
唐遠想了想,“他自己摔的,出門沒看黃歷。”
楊啓帆笑起來,“真假?”
唐遠含糊應了聲,讓他搞快點,冷死了。
“不過無論真假,都是他活該,啧啧,瞧你這細皮嫩肉的,搞這麽一身。”楊啓帆速戰速勝,“明天還要嗎?”
“要,至少三天。”
“行,那我去找你。”
“……我找你吧。”唐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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