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媽媽我是從哪兒來的?”
“你是從垃圾堆裏撿來的。”
二十年前,這樣的問答在路寧那個年齡的孩子中是非常常見的,路寧也和其他人一樣問過了這樣的問題,也和其他人一樣得到了這樣的回答,當然,她也和其他人一樣惶恐不安,甚至真的到附近的垃圾堆裏去看過,想着這樣肮髒的地方怎麽會有小孩呢?這樣的小孩到底是怎麽産生的呢?
如果她是在這裏撿來的,那麽他真正的父母又在什麽地方呢?想到自己不是親生的,她就非常害怕,甚至做了幾次噩夢,直到付小惠告訴她是親生的,她才安穩下來。
而現在,她卻期盼自己不是路建平親生的。只有不是親生的,她才能夠理解路建平的這一連串行為。而也只有不是親生的,她才能夠好過一些,因為她不是親生的,所以路建平這麽對她,也就不算什麽了。
但她失望了,付小惠抱着她:“是親生的,真的是親生的。”
“真的嗎?”
“真的。”付小惠說着,将她抱的更緊了,路寧呆呆的任她抱着,神智在半空中飄蕩,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她只覺得全身都是軟的,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有力氣回抱着自己的母親,“媽,以後咱們好好過吧。”
“嗯。”
“你不要再想他了,真的,不值得。”
“不想了,不想了。”
路寧母女是下定了決心要和路建平劃清界限了,付小惠還找到了法律救助所,但人家一聽她年齡就把她趕回來了:“這麽大年齡了還離什麽婚?眨眨眼就過去了。”
“年齡怎麽了,離婚關年齡什麽事?那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嘛。”聽完付小惠的轉述,路寧皺眉,“你沒有再咨詢咨詢?”
“人家連理都不理,還咨詢什麽啊,我看了這些救助根本就是擺設,還是要花錢,弄不好還要打官司。”
“那就打,打官司咱們也離!”
“你知道什麽啊,大檐帽兩頭翹,吃完被告吃原告,官司是能打的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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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能就這麽算了。”
“咱們再問問吧,你小姨有個朋友過去在法院工作,問問她。”
那個朋友在菊城,路寧和付小惠提着東西到了人家家,那人姓王,路寧要叫王姨,這個快六十的老太太已經退休了,聽付小惠把情況一說,就皺起了眉:“你說你們家借的有外債,這個外債有多少?”
“差不多有二十萬吧。”菊城早年的拆遷賠的是非常可憐的,黃金地段也不過一兩千,後來經過百般抗争千般努力,價格總算上了去,但也達不到帝都魔都的水準。路家因為原本的房子夠大這才會有三套房子,但每套房子都要加點錢。而要想挑選理想的樓層,自然也要找點門路。
“差不多?到底是多少?”
“都是她爹借的,我只知道個大概數字。”
“都是他借的?借的誰?”
“我也不是太認識,只知道有一大半是路小安幫忙從她朋友那裏借的,還是高利息,一個月兩分的。還有一小部分是我們鄰居那裏的,他們家和我們家一樣要拆遷,老夫妻想要一樓,但沒有門路就找到我們這裏了,這個利息少點。”
“這我就奇怪了,怎麽都是從別人那裏借來的?他就沒有找找他的兄弟姐妹,你就沒有找找你姐?”
“小王,這可不是我不借給她。”付小惠的姐姐付小蘭坐不住了,連忙道,“我當時還問她要不要,她說不用。寧寧,這事你也知道吧。”
路寧點了下頭,這事她還真有印象。那時候他們家需要錢,但是從她大姑到她小叔都說沒有,就她小姑伸了把援手,也還是從別人那裏借來的高利息,她小姑當時還對她說:“寧寧,小姑是真沒有了,你弟弟從小身體不好,你也知道姑姑這些年光帶他看病了,現在他又結婚買房子……”
那時候她覺得她小姑說的是非常在理的,她那個表弟從小就有心絞痛的毛病,查也查不出什麽,天天針灸啊按摩啊吃藥啊,有的時候管用,有的時候還是那個樣,最後就只能說是神經上的。好在也不是太影響生活,只是病發的時候有那麽一會兒比較吓人。她一直覺得表弟可憐小姑不容易,怎麽還會嫌棄她不借錢?
反而對她母親死活不找自己的兄弟姐妹借有點微詞,相比來說,付家人的條件普遍是要比路家好一些的,付小惠要出面的話,幾家湊到一起就能解決大半的問題。他們又不是不還,又不是沒有能力,只要房子一下來,他們就是把房子做抵押去貸款呢,也能把錢還上。到時候他們可以租出去兩套房子,光是租金也足以解決問題了。
但付小惠就是不去借,路寧記得他們為此還大吵過一架:“路家人該借給咱們,當年他們吃了咱們多少?我們付家人可沒吃過一分!”
那時候路寧聽到這話還有點反感,什麽路家付家的,現在不是他們家遇到事了嗎?當初她那些姨姨舅舅們遇到事的時候,他們家也沒有不管啊。要是現在能從他們那裏借來一些,也不用付那麽高的利息了。路寧之所以會沒有任何猶豫的就拿出了那四萬,也不能說和付小惠的這種态度沒關系,她想,她不能讓她父親為難了。所以就算付小惠強烈反對,她也只當做沒聽見。
“他那個時候都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我怕這些錢你借給他了他拿去做別的……”
付小惠低低的說,王姨看着她,過了片刻道:“小惠,離婚吧,和路建平斷個幹淨,房子什麽的就不要想了,你鬥不過他的。”
“那我一輩子的心血……”
“你再拖延下去,就不是一輩子心血的事了,好,你去告他,你告他什麽?重婚?你有證據嗎?”
“那個女的來我們家住,附近的人都知道……”
“誰去給你作證?誰願意得罪人?而且你說人家知道,人家真知道嗎?現在住的都是樓房,門一關,誰知道對面的人姓什麽?而且除了人證,你還要有物證,你以為你給他倆照個相就算完了?他倆是幹兄妹,人家大可以說是來家裏玩的。你能照出他倆的私密照不能?他會讓你照?你要是一開始沒鬧出來,偷偷的照了還有可能,現在他倆都不住在那兒了吧!”
“就算不說他重婚,那財産也要有我的一半!”
“怎麽要?”
“三套房子,他一套我一套,一套賣了,二一添作五。”
付小惠說的幹脆利落,王姨卻搖了搖頭:“你們現在還有外債呢。”
“那就還了債分!”
“你知道一共欠了多少?你看到欠條了嗎?小惠啊小惠,他說他通過他妹妹借了十幾萬,這時候他還可以說通過他妹妹借了四十萬,讓人寫借條太容易了,到時候你說不定房子分不到還要背欠款呢。而且這房子你們現在還拿不到,全部下來要到明年,在這一年裏他能做太多事了,就算什麽都不做,也能拖死你。”
付小惠愣愣的,王姨又道:“你不要以為我說假的,我在這裏面,什麽都見過,就給你說件前不久的事吧。有個臺灣的老頭就找了個咱們這裏的姑娘,那老頭快六十了,姑娘還不到三十,給老頭生了個兒子,老頭一高興,給她買了三套房,寫的都是她的名字,老頭也過來了,就準備和她在這裏好好過日子了,誰知道那姑娘三套房一到手,立刻翻臉,也不和老頭過了,兒子也不要了。這老頭就告到了法院,其實連老頭自己都沒想到能有個什麽結果,估計也就是想吓唬吓唬那姑娘。結果法院還是盼老頭拿回去兩套房。”
這話說的付小惠姐妹和路寧都是一愣,路寧道:“這是為什麽,他們結婚了?”
“哪有結婚?正準備過來結呢。”
“那這是怎麽回事?”
“還不懂嗎?傻姑娘,因為法院願意這麽判,因為那老頭是臺灣人。”說到這裏,王姨也冷哼了一聲,“我讓你媽趕快離婚,不是偏向你爸爸,而是你媽這些年都在家裏歇了,你們付家兄弟還少,也吓不住路家那邊,你呢,怪有出息,但也是天天坐在家裏寫寫寫,理論知識估計是不缺的,社會經驗有多少?認識多少人?有多少路子?真打起官司來,你們娘倆加在一起也不是你爸的對手啊,而且你媽的身體……嗯,總歸一句話,還是早點離,早點幹淨,省的氣壞了身體。你還年輕,以後要好好待你媽,你媽真的很不容易。”
最後一句話說的語重心長,路寧莫名的,就有一種心酸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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