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74
背後是大漠黃沙,前方是群山環抱。斜陽如火燒流雲,将廣袤大地,籠罩在幽靜而空曠的金黃裏。
一騎黑馬,“噠噠噠”慢吞吞踏響官道,因為節奏太過閑适慵懶,顯得與焦黃荒蕪的邊關,格格不入。
步千洐坐在破月身後,手臂繞過她握住缰繩,将她小小的身子圈在懷中。破月剝好葡萄,擡頭塞進步千洐嘴裏,步千洐微眯着眼吃了,意猶未盡:“不如你用嘴喂我?一箭雙雕。”
“雕你個頭!”破月将一把葡萄粗魯的塞進他嘴裏,嚴肅道,“就快入關了,大胥可不像君和民風開放。你要收斂!”
步千洐低頭在她臉頰偷了個吻,笑而不答。
因步千洐覺得走重複的路無聊,所以兩人繞了個小圈,沒有從青侖城入關,而是到了東面的湖蘇城。兩人一馬又走了半個時辰,遠遠終于望見城池的輪廓。
“沒人?”破月望着城門外空蕩蕩的官道,按說此時晌午,就算邊關荒蕪,也該有百姓進出。可此時一個人都沒有,地上倒是丢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鍋碗瓢盆、衣服鞋襪,活脫脫一副戰亂的景象。
可君和不是還未與大胥開戰嗎?
“城門關了。”步千洐眸光幽深,翻身下馬,牽住缰繩,“留神。”
又往前走了數十丈,卻見厚木城門關得密不透風。土黃色城樓上方,數十個士兵躲躲閃閃探出頭來。
“來者何人?”有人喊道。
步千洐沉聲道:“我們是益州人,之前往沙漠邊陲探親,剛剛返轉。出了什麽事?為何關閉城門?”
“放屁!”有士兵怒喝道,“仗都打了快一年了,探什麽親!一定是叛軍奸細!放箭!”
話音剛落,數道箭雨自城樓上疾疾射來。步千洐與破月平地拔起數丈,堪堪落在右側,避過了箭雨。馬兒卻一聲長嘶,身中數箭,倒下不活了。
叛軍?
步千洐擡眸望一眼城樓,柔聲對破月笑道:“你到一旁休息,我去給你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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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月點點頭,到城門旁找個了陰涼角落坐下。
步千洐慢吞吞往後走了兩三丈,城樓上的士兵看他二人,看得莫名其妙,都不敢做聲,也不放箭了。步千洐這才轉身,驟然提氣,朝城門處疾奔。衆兵士只見一道黑色的影子如狂風刮過,瞬間已至城樓下,“砰”一聲踏在地上,竟有金石之響。半瞬後又是“砰”一聲,城樓上有碎石脆裂落地的聲音。再定睛一看,媽呀,那人已立在城樓上,面帶微笑望着他們。
擒賊先擒王。步千洐一眼望見士兵中站着一名都尉,順手從旁邊士兵腰間拔出長刀,蜻蜓點水般穿行至那都尉身前,刀輕輕巧巧架上他的脖子。
“我是東路軍都尉步千洐,這是我的文書。”他将身份證明丢到那都尉懷裏,“速開城門。”他微微一笑,語氣也柔和了幾分,“迎我的同伴進來。”
“開、開城門!”那都尉吓得面無人色。
便在這時,步千洐忽覺後背一道渾厚的勁風襲來。他不躲不閃,反手一抓,內力激蕩,低喝一聲:“撤手!”
後背傳來一聲痛呼。步千洐轉頭一看,一名彪壯大漢抓着長槍,倒退數步,臉色漲紅。
步千洐一征:“劉奪魁?”
那大漢亦是一愣,擡眸看清步千洐,神色劇變,又驚又喜:“步、步将軍!您怎麽會在這裏?”
這人不正是當日跟着破月在墨官城,大破五國聯軍的劉奪魁都尉?
“一言難盡。”步千洐笑道,也松開了身後的那名都尉。他看着劉奪魁的戎裝,目露欣慰:“你已是郎将了?”
劉奪魁點頭:“都是托将軍的福。将軍,自從你……去守了糧倉,已經兩年了,大夥兒便再尋不到你。你究竟去了哪裏?”
步千洐正欲作答,忽聽城樓下傳來一聲悠長的呼哨。他微微一笑:“稍後再談,先開城門。有人等得不耐煩了。”
破月與劉奪魁相見,也是意外而驚喜。劉奪魁恭敬的将兩人引到城樓裏,步千洐對自己經歷輕描淡寫帶過,反而追問劉奪魁戰況。
劉奪魁一一作答。步千洐二人這才知道,因為不堪常年累月的欺壓,青侖族已于三月間發動了兵變。事情起因是幾名青侖奴,錯手殺了益州州牧,被當地官差五馬分屍。未料此事引起了益州青侖人的不滿,當晚就攻入了府衙,殺了所有官員,此為“益州之變。”
原本帝京對此事并不太在意,只責令益州方面早日将賊首捉拿歸案。未料那賊首竟相當彪悍,不僅躲過了追捕,甚至發出一紙檄文,號召天下青侖奴、甚至被權貴欺壓的平民百姓,推翻慕容氏的殘暴統治。
“那賊首還真是厲害。”劉奪魁道,“就這麽打了幾個月,隊伍竟越打越大,已占據了三個州。直到幾個月前,二殿下和誠王殿下調了我東路軍過來,才将賊人的勢頭止住。現下兩邊都打得火熱。”
步千洐和破月聽到誠王二字,對望一眼。過了一會兒,破月靜靜道:“青侖世代為奴,如今終揭竿而起,須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步千洐眸光一閃,看她一眼,轉而問劉奪魁:“賊首是何人?青侖族中也有如此出色的……”他聲音戛然而止,已然想到了一個人。破月也是心神一凜。
“趙魄。”劉奪魁果然答道,“青侖城首領之子。其實兩個月前,誠王率軍與趙魄在青侖城會戰,原本我軍兵力數倍于叛軍,勝券在握,有望一舉殲滅趙魄主力。可那趙魄實在詭計多端,竟偷偷遣人爬到山上,推落巨石,令我軍死傷慘重。這才失了青侖城,誠王殿下也受了重傷。”
“啊?”破月低呼一聲,步千洐眉頭緊蹙。
破月并不清楚,當日步千洐與趙魄模拟對攻青侖城,這一招正是步千洐想出來制服趙魄的。可誰能料到,趙魄竟拿如此陰毒的招數,對付慕容湛?
“誠王……他現在可好?”步千洐心下愧疚。
劉奪魁點頭:“聽說昏了數日,已經大好了。”
“誠王人在何處?”步千洐問。
“末将不知。”
步千洐看向破月,柔聲道:“咱們去尋他,定要護他周全。”
“好。”破月握緊他的手。
劉奪魁聽得奇怪,但他沒有追問,因為他有更緊急的事情。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将軍!請您救這一城将士和百姓!”
步千洐和破月聽得奇怪,劉奪魁已三言兩語說明緣由。
原來探子日前回報,有一支兩萬人的青侖軍正朝湖蘇城來。而誠王和二殿下大軍在前方與趙魄正面決戰,無暇分兵援助,只命他們死守此城半個月。湖蘇城守軍只有五千,且都是東路軍,水土不服又不熟地形,要守住湖蘇城本就吃虧。
“可是三日前,城守跑了。”劉奪魁憤怒的道,“什麽城守,一個老財主,聽到青侖人已在二百裏外,他便帶着所有家財跑了。如今城內将士人心惶惶,聽說青侖人相當兇悍,只殺軍官,不殺普通士兵,大夥兒更加不想打了。将軍,末将、末将……”
破月還有些擔憂,步千洐卻微微一笑,将劉奪魁扶起:“別再叫我将軍,如今你的軍職已比我高。我自會助你守城,五千人足矣,放寬心。”
五日後。
血腥撲鼻,殺聲震天。
破月坐在城樓指揮室裏,閑得無聊。
事實證明,有個太會打仗的男友,令人既驕傲又無奈。驕傲的是,數萬大軍兵臨城下,于他卻不過是一場有條不紊小試牛刀的屠殺;無奈的是,這個時候,他屬于這座城,屬于士兵,屬于所有男人,卻不屬于你。
大概是荒廢太久,當日一聽劉奪魁說清城內情形,步千洐便跟劉奪魁躲進城樓裏,幾天幾夜都沒出來。
破月倒也落得清閑,兩個人膩了這麽久,過了幾天閑散日子,倒也輕松。只是昨日,大戰前夕,他卻破天荒早早回來,很耐心、很強悍、也很有情趣的來了幾回,美其名曰“鼓舞士氣”。今日一早,更是将她拎到城樓上。
“跟着我。”他漫不經心的說。
破月想到這裏,心裏甜絲絲的。她明明也是高手,他還把她當成柔弱女子強勢保護。
夕陽斜沉,城樓下的厮殺聲也稀薄了許多。破月居然還睡了個下午覺,誰料一睜眼,看到的不是步千洐,卻是劉奪魁焦慮的臉。
“穆校尉!”劉奪魁還記得這麽叫她,“叛軍頭領突圍出去了!步将軍千叮萬囑一定要生擒他!末将決定帶兵出城追擊,能否請校尉代我守住城門?”
破月立刻坐起來:“他人呢?”
“去了東城門。”
破月抓起劍,随劉奪魁走到城垛上。只見城樓下已屍橫遍野、滿地血肢。黑衣的大胥将士們,與穿着雜色服侍的青侖叛軍厮殺城一團。而正前方,有十多騎正從黑衣軍的包圍中突了出去,往東南方向逃去。
“我去!你在此指揮。”破月轉身躍下登城道,奪了匹馬,厲喝一聲,“開城門!”
她動作太快,劉奪魁驚呼“不可”的聲音,遠遠消逝在風裏。望着她一騎絕塵身影頃刻不見,劉奪魁只覺得頭暈腦脹——瞎子都能看出步千洐與她的親密無間,她要萬一出點事,自己還不被步千洐活剮了?
**
破月并非莽撞之輩,騎着快馬繞過兵陣,并未受太大阻撓。偶爾有幾個青侖士兵沖上來砍殺,被她以刀柄重擊在地。
她追出了幾十裏,終于看到了那隊青侖将領。
他們也察覺背後一騎風馳電掣般追來,轉身一看是名女子,都很驚愕。破月哪裏肯給他們空隙,雙足在馬背上輕輕一點,已如離弦的箭疾撲過去!
手起刀落,流水行雲。
破月如一道閃電劈入馬隊,頃刻便用刀柄擊傷數人,縱身直取被士兵們護在正中的那中年将領。
“放箭!”士兵們拉弓齊齊瞄準了她。破月微微一笑,長刀出鞘,腳步絲毫不緩,迎面而上。
“嗖嗖嗖——”忽聽數聲破空,竟是從側面傳來。破月定睛一看,前方數名青侖兵盡皆中箭落馬。她轉頭看着來人,卻是一隊大胥服飾的士兵。再往遠處一看,只見塵土飛揚,竟似有數千人。
援兵來了?破月心中驚喜。
“你是何人?”有士兵喝道。
“我是湖蘇城守軍,你們又是何人?”她揚聲道。
她的聲音随風飄得遠遠的,距離這隊士兵數十丈後,有一輛由數名帝京親兵護衛的車駕。車中有一人原本閉目歇息,忽的聽到模模糊糊的聲音,驟然坐起,素白的手驟然撥開車簾,舉目眺望。
“我們奉安國将軍之令,馳援湖蘇城。”士兵親眼見她追殺青侖将領,倒也不懷疑,“這位……姑娘,你從湖蘇城來,城池是否已失?”
“當然沒有。”破月答得驕傲,“我們大勝。”
“安國将軍!”
“王叔!”
那輛精致華麗的車駕旁,有人低呼出聲。而那人蒼白着臉色,不顧旁人震驚神色,頃刻便奪了匹馬,朝前方疾馳而去。
衆人愣了片刻,反應過來,連忙跟上。等追上後,遠遠只見那人勒馬停步,靜靜立在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子身後。似是怕驚擾了那女子,那人筆直的坐在馬上,竟如雕塑般紋絲不動。
士兵們将青侖将領和士兵綁起來,推搡着往湖蘇城走去。破月跑得滿頭大汗,也不急着走,站在原地歇息。
她感覺到身後有人勒馬停步,但她以為是路過的士兵,未加留意,舉着士兵給她的水囊,擡頭便飲。
直到身後數騎馬蹄紛亂,由遠至近。
破月這才轉身。
“……小嬸嬸?”
“……王妃?”
破月身子一僵。
即便隔了一年,這兩個聲音也是耳熟的。一個是二殿下慕容充,一個……似是王府慕容湛的随扈。曾經他們就這樣“王妃王妃”的喊着她。
她定了定神,緩緩側目。
只見身後數步,靜靜立着一騎。馬上人一襲白衣,狹長鳳眸眼眶微濕微紅,定定的望着她,姿容清俊不似凡人,不正是慕容湛是誰?
“……小容。”破月仿佛中了咒,舉着水囊,定定立在原地。
慕容湛翻身下馬,雙手緊緊握住缰繩,一動不動。馬兒卻被勒得吃痛,驚蹄躍起,慕容湛這才反應過來,驟然松手,馬兒狂奔而去。
他不動聲色将顫抖的手負到背後。
“……月兒,你可……安好?”
破月望着他明顯清減許多的容顏,胸口有短暫的刺痛,但很快被一種溫暖而微痛的情緒填滿。她笑道:“我很好,你呢?小容,你可安好?”
慕容湛負在身後的手緩緩收緊,蒼白而清透的面容上,露出溫和的笑意。
“我很好。”
我很好,我很好。
我心若古井,沉寂無聲。唯有相思如無聲驚雷,令我午夜夢回茫然四顧。惶惶不見你娉婷芳蹤,只餘我對影孤立,始覺浮生若夢。
作者有話要說:4更下午3點,元芳,給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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