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77

空蕩蕩的長街,鴉黑一片。

步千洐按住破月肩頭:“她輕功絕頂,咱們追不上。你還好嗎?”伸出手指擡起她的臉。

破月臉上并無他預期的淚水,反而神色凝重:“如果燕惜漠是我爹,殷似雪是我娘,他們為什麽将我丢給顏樸淙?我聽說自己幼時身體虛弱,顏樸淙當年專門為我向皇上求千年人參和宮廷秘藥續命,殷似雪又說我生下了時是死嬰,莫非是顏樸淙從中作祟?”

步千洐沉思片刻道:“從顏樸淙處,自然問不出來。苦無師父本就讓我給師父傳話,叫他奪回顏樸淙手中殘冊。如今你生世不明,明日咱們就去尋他。”

翌日,步千洐便朝慕容充告假,慕容湛也覺事态嚴重,催促慕容充準了二人辭行。

按照苦無的指示,兩人行了半個月,便到了益州青蕪峰。在山谷裏尋了半日,果見一草廬,獨立在險峰之上。兩人在草廬中等了三日,終于在這日傍晚,看到一布衣老翁緩緩行上峰來。

“師父!”步千洐拜倒,破月盯着他滿是疤痕又紅又皺的面容,心頭居然一痛。

燕惜漠看到他二人,微驚之後,笑了。笑得極難看,可和煦的雙眸,卻有種令人安定的力量。

“看來你們去了君和。”他的嗓音亦嘶啞得仿若火燎,“苦無大師可好?”

步千洐點頭:“他極好。”卻見燕惜漠目光溫和,見到破月卻并無激動神色。破月也注意到這一點,與步千洐交換個眼神。

三人進了草廬,步千洐先将苦無的話轉述。燕惜漠略有些吃驚:“顏樸淙他……素來忠義,怎會将君和武功秘籍占為己有,又怎會……”他瞧一眼破月:“讓自己的親生女兒練那陰損的功夫?”

步千洐和破月俱是一怔。

已經不是一次聽到有人說顏樸淙忠義了。當日楊修苦也說過顏樸淙向來義薄雲天,如今殷似雪、燕惜漠都這麽說,可見顏樸淙在老一輩武林俠客的心中,印象是極好的——足見他的奸猾。

可燕惜漠似乎以為破月是顏樸淙的女兒?

步千洐便将那日遇到殷似雪的情形,從頭到尾說了一遍。燕惜漠原本聽得沉靜,待到聽說破月是自己女兒時,霍然擡頭:“她當真這麽說?她是我的女兒?可當日,她明明是懷了顏樸淙的孩子……”

破月聽到這裏,已明白了七八分,只怕當年殷似雪跟兩個男人糾纏不清,才有了自己這筆糊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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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行為颠倒,但徒兒覺得此事應當不假。”步千洐道。

燕惜漠看着破月,目光先是驚訝,而後激動,最後是濃濃的欣慰和愧疚。

“好孩子、好孩子……”燕惜漠深吸口氣,“爹對不住你。”

破月望着他醜陋而激動的容顏,心頭憐意更盛,低聲道:“爹,你才吃了許多苦。我不會怪你。”

燕惜漠眼中竟有淚水滾滾而下,枯樹皮般醜陋的手,一把抓住破月的手:“想不到我燕惜漠潦倒一生,到老竟有了個女兒!哈哈哈!死有何憾!只恨爹未能親眼看着你長大,未能親自教授你武藝!教你受盡了苦頭!好孩子,你受苦了!”

破月見他眸中愛憐之意大盛,幾乎可以想象,如果是這豪氣幹雲的燕惜漠養大自己,該是對獨生女兒多麽寵愛!如今瞧着他垂垂老矣、面目全非,卻似孩子般興奮異常,破月竟也如他一般又喜又悲,瞬間哽咽。

“爹,當年到底發生了何事?”破月輕輕撫摸他粗陋的手。

燕惜漠眸中精光褪去,反而染上幾分頹唐和清冷。

他沉默半晌,長嘆一聲:“只是一樁孽緣罷了。”

只是樁孽緣,叫不世英雄甘願舍身,只為紅顏永遠無憂無慮的歡笑。

我原是普陀寺俗家弟子,少年學成下山闖蕩江湖,很快便搏出名氣。當年武林大會,更是力挫群雄、一戰成名,奪得武林盟主之位。

我以為前途無量,躊躇滿志,卻偏偏叫我遇到了她。

殷似雪,江湖第一妖女,胡作妄為的江湖毒瘤。

旁人皆厭她睚眦必報、出手陰毒。可我見到的,卻是二八少女,落寞獨坐在懸崖上,比明月皎潔,比春風明媚。

于是便戀了,癡了。我不想管江湖瑣事,盟主之位我也願拱手相讓,只要有她陪伴。她當時對我愛理不理,罵我迂,罵我笨。可罵雖罵了,終是淺笑盈盈,柔弱承歡,兩情相悅。

我以為就此定了終身,她一日卻慌張的跑來說,她原與那顏樸淙有過一段情緣,已有了白頭之約。如今顏樸淙來尋她了。

“惜漠。我當日不知道會遇到你,我原以為自己喜歡的是他那樣的公子,可如今我才知道,喜歡的是你。等我回來,我去與他解除了婚約,便跟你成親。”

顏樸淙是少年武狀元入仕,官聲清明,于江湖也小有名氣。我毫不介懷,我等了又等。只要雪兒與我長相厮守,又怎會在乎她的過往。

未料一個月後,收到顏樸淙的來信。

“雪兒已有了我的身孕。她不願再見你。”

我不甘心,潛行數千裏到了帝京。堂堂武林盟主,如雞鳴狗盜之輩,躲在顏府屋梁,卻見他二人相攜入房,莺聲燕語、魚水之歡。

我自心如死灰,武林盟主也不想做了,整日爛醉。卻在半月後,收到顏樸淙血書。

“江湖人士聚集,要置雪兒于死地。顏某自拼盡全力護她。只是顏某武藝低微,此去只怕身死。望燕兄今後不計前嫌,保她一世?”

我震驚莫名!可雪兒既選擇了他,我又怎麽能讓他們勞燕分飛,生死分離?于是我告訴他,他不必去,我去。

我去了顏樸淙與武林豪傑們相約的地點,殺了所有人,自己也被挑斷手腳筋,扔下懸崖……

“武林人士為何要殺殷似雪?”步千洐問。

燕惜漠神色微震,慢慢道:“因為她是君和人。”

破月悚然一驚,可她還未發問,門外已傳來一道極度震驚的聲音:“胡說!我怎麽會是君和人?”

門被拉開,一前一後走進兩個身影。

前一個嬌容煞白、滿目含淚,不正是殷似雪是誰?後一個苦眉低垂,神色激動,卻是久未蒙面的楊修苦!

“惜漠!”

“師哥!”

兩人齊齊撲倒在燕惜漠腳邊。

“小師弟……”燕細惜漠扶起楊修苦,兩人緊緊抱在一起。片刻後,他才松開楊修苦,轉眸看着一直愣愣的殷似雪。

步千洐和破月二人看到楊修苦,對眼一眼,都存了戒心。可見他老淚長流,神色悲痛,與燕惜漠抱在一起,又有些吃驚。

“惜漠!不是這樣的!不是!”殷似雪明顯有些失魂落魄、眼神迷蒙,“當日我一直在等你,我懷的是你的孩子,顏樸淙說我身體陰寒,奔波會導致落胎,叫我在顏府等你過來。我還給你寫了信……”

“妖女!果然是你害得我師哥落難,你還狡辯作甚!”楊修苦怒道。

燕惜漠神色大變,輕拍楊修苦的肩膀,淡淡道:“往事已矣,殷似雪,你不必再說。你是君和人,我是大胥人。咱們早就兩不相幹。”

破月卻看向殷似雪——若她說的是真的,那麽一切、一切的一切,燕惜漠的劫難,殷似雪的堕落,她的孤苦,全都是顏樸淙一手造成。她真的與顏樸淙,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他如今殚盡竭慮拆散他一家人,又将她養成人丹,莫非就是因愛生恨,要報複殷似雪和燕惜漠?

“去你的君和人!”殷似雪卻已勃然大怒,“我一輩子都沒出過大胥,我父母都是江南俠士,我怎麽會是君和人!你就是因為這個,這麽多年也不來見我嗎?”

燕惜漠怔住:“你不是?你若不是,當年為何挑釁各大門派,結下諸多仇怨?”

殷似雪怒道:“我看他們不順眼罷了!自我跟了你,何曾招惹過別人?”

燕惜漠喃喃:“你不是君和人?你當真不是君和奸細?可顏樸淙言之鑿鑿……”

“我若是君和人,叫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殷似雪恨恨道。

“顏樸淙。”步千洐忽然道,“月兒是死嬰、殷教主移情別戀、殷教主是君和人,皆是他一人所言。你當日險些身死,當世武林前輩也幾乎被你殺光,兩敗俱傷。顏樸淙到底有何圖謀?”

燕惜漠和殷似雪聞言神色一震,破月心神恍惚。

“他一直待我極好,怎麽會……”殷似雪的聲音嘎然而止。

“大哥!”靜立在旁一直沉默的楊修苦,砰一聲又跪倒在燕惜漠面前,抱住他的雙腿,“你怎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何多年來不現身?”

燕惜漠目露柔光:“小師弟,我一直聽說你的消息。你成立了刑堂,很好。大哥不是不想見你,只因曾為了她殺了許多武林人士,又練了一身君和功夫。無顏再面對你,你做的很好!”

楊修苦淚水滾滾而下,長跪不起。

原來殷似雪一路跟蹤步千洐二人。她輕功獨步武林,步千洐功力雖已勝過她,卻也不易察覺。路上她卻恰好撞見了楊修苦,楊修苦照例沒給她什麽好臉色。

殷似雪也讨厭他,但見到故人,又挂念燕惜漠,便吼道:“他沒死!你白恨了我這麽多年!”楊修苦一聽就覺得不對勁,于是也尾随她,上了青蕪峰。

他自小孤苦,是燕惜漠将他養大。他從小對燕惜漠敬愛有加。當年燕惜漠出事,他恰逢在外地,再回來時,已是陰陽相隔。所以他憤怒之餘,才創立了刑堂,專管江湖不平事,清苦的過了一世,只為實現師哥的遺志。他恨殷似雪,當年見到顏破月也心生厭惡。但他沒料,今日能見到死而複生的燕惜漠,大悲大喜,難以言喻。

“小師弟,是師哥當年行差踏錯,叫你失望了。”燕惜漠握住楊修苦的手。楊修苦身為刑堂堂主,在武林中剛毅威嚴,此時卻如孩子般痛哭流涕,泣不成聲。燕惜漠輕撫他的背,柔聲道:“破月是我女兒,千洐是我徒兒,今後你便替我護着他二人,可好?”

楊修苦哽咽道:“師哥放心,今後我必定将他們視為己出,肝腦塗地!”

燕惜漠點點頭,又對殷似雪道:“咱們生這個女兒,卻一日也沒有愛護過她。今後你不要再胡為,多為她着想。她既然喜歡千洐,兩人如此般配,就由她去。”

殷似雪當然胡亂點頭:“我聽你的,都聽你的。那你呢?你今後要去哪裏?不管你去哪裏,休想再丢下我!”

燕惜漠笑而不答,對步千洐二人道:“你們過來。”

他執着兩人的手,放到一塊:“今後你二人要相親相愛,行俠仗義,世道雖然艱難,但我習武之輩,不能為世事左右,無論在江湖還是沙場,應當心存俠義之心,替天行道。”

“是!”兩人同時答道。

殷似雪忽然道:“你別教他們你那一套,我不想、不想叫月兒吃苦。”

燕惜漠笑着搖搖頭,驟然擡手,快如閃電,點中兩人肩頭大穴。反手又是兩指,點中殷似雪和楊修苦的穴道。因為衆人皆情緒激動,故他突然發難,竟無人能防。

“你幹什麽?”殷似雪失聲道。

步千洐亦是一驚:“師父!”破月最先反應過來:“爹,你不要一個人去!”

燕惜漠站起來,搖搖頭。

“上一輩人的事,還是上一輩來解決。顏樸淙是官身,你們動手,勢必被牽連。我孑然一身,了無牽挂,自當為你們解決了這個遺患。”

他最後看一眼殷似雪和破月,眸中柔光斂去,殺氣瞬間滿溢:“他當年謊稱你是君和人,終致我們夫妻分離、父女失散,天各一方不得相見。此仇不報,燕惜漠枉自為人。你們不要跟來。待殺了顏樸淙,我自會來尋你們,一家團圓,再不分離。”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oss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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