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90、v章

90、v章

初夏,青侖城。

天依舊蒼黃,遙遙大漠、貧瘠山脈,是最後一戰的空曠背景。大殿下、誠王、趙初肅、步千洐等人,率數萬大軍齊聚北城門外。破月立在步千洐身旁。

距離步千洐盜回戰車,已過去了三個月。一個月前,大胥仿制成功,青侖軍優勢不再。

城門已破,城樓上多處失火、城牆灰黑殘敗,不斷有青侖兵從城頭墜落。今日,大胥軍終于将趙魄的兵力合圍。

“報——”一名前鋒營士兵沖到大殿下等将領面前,“城內、城內……”

“如何?”慕容瀾臉色大變,還以為趙魄有埋伏。

“挂了白旗!”士兵的神色有點古怪。

一炷香後,厮殺聲停歇了。

在數百鐵甲兵嚴密簇擁下,将領們策馬入城,登上城樓——這裏可以俯瞰整個青侖城的狀況。眼前的情景,令所有人奇異的沉默了。

人,全是人。

數千,或者已經上萬青侖人,整整齊齊跪在城樓下方,密密麻麻似暗青色的海洋。

最前一人金甲銀铠、身形魁梧,面前一面青侖王旗殘破不堪。他低垂着頭,雙手捧白旗,不是趙魄是誰?

慕容瀾最先露出笑容:“人人都道趙魄是枭雄,我看他不過鼠輩,情知大勢已去,便投降得如此幹脆!”衆人在短暫震撼後,都随聲附和:“大殿下所言極是!”“這賊子如何是殿下敵手?”

步千洐和慕容湛對望一眼,都沒出聲。破月亦是無語。

趙魄便在這時擡頭,遙遙望着城樓上。盡管看不清他的容貌,可衆人在他直視之下,沒來由都是心神一凜。

“大殿下!”他聲如洪鐘,回蕩城樓上下,“成王敗寇,大殿下用兵如神戰無不勝,魄今日戰敗,心服口服。願率萬餘殘兵,表投誠之心。”

衆人皆露出笑容,慕容瀾神色倨傲。

破月則心想,趙魄到底想幹什麽?莫非城中還有埋伏?可四個城門都在胥兵控制,他怎麽可能翻盤?

只聽他又道:“殿下,諸位将軍,魄自知罪劣深重,雖死無憾。但這些青侖将士和族人是無辜的。他們跟随我起兵,為的不是背叛大胥,只是為了……活下去。魄鬥膽向殿下相求,可否向皇上進言,免除青侖族賤籍?免除每年的征奴比例?若殿下答應,魄願立刻自刎以謝殿下,青侖族更願世代忠誠慕容氏,絕無二心!”

“求殿下免除賤籍、世代忠誠慕容氏!”萬餘将士随他齊聲高呼,震得人耳膜發麻。

城樓上一片死寂,所有人看着慕容瀾。他面色微變,冷冷看着趙魄。趙魄沉聲喝道:“青侖本無反心,求殿下仁慈!”

“求殿下仁慈!”萬人附和。

慕容瀾臉色有些難看,趙魄給他出了個大難題——誰都知皇帝在青侖奴制一事上極為堅持,誰也不能撼動。如今趙魄給他玩這麽一出,如果他拒絕,今後天下青侖奴,只怕都記得他慕容瀾的冷血無情。他心念一轉,決定将皮球踢還給趙魄。

“呵……”慕容瀾冷笑道,“趙魄,你口口聲聲沒有反心,如今憑你片面之詞,便要本王許諾?你又如何證明沒有反心?勿要再糾纏,速速命你士兵投降!”

“反心?呵呵……若能安穩度日,誰還會有反心?”趙魄大聲道,“若是魄能證明,殿下是否能給三十萬青侖族一個承諾?”

“好啊。”慕容瀾冷道,“你先證明給本王看。”

說時遲那時快,趙魄一把抽出佩刀,行雲流水般在脖子上一擦,登時噴出一股血柱!他單刀撐在地面,暴喝一聲:“青侖無反心!”

左右副将駭然悲痛,搶上前扶住他。他高大身軀屹立不倒,眸色沉毅,已然氣絕了。萬餘将士原本沉寂不動,此時齊齊色變,無數聲音痛呼:“大王!”

四方城樓上都是大胥士兵,見群情激奮,立刻舉起弓箭向下瞄準,防止生變。慕容瀾萬沒料到趙魄竟這般果決,明知機會渺茫,仍毅然赴死。如今,皮球又回到自己這裏,且比之前的情況更糟。

他越想越怒,只想速速了結這局面,冷喝道:“癡人說夢!都綁了。”轉身欲下城樓。

可青侖人哪肯作罷!

“殿下!”忽的有人厲喝一聲,卻是趙魄的副将。那是位青年将軍,抱着趙魄屍身,站起來道:“大王已死,你是否會遵守承諾,向皇帝進言,饒過青侖全族?”他一質問,其餘将士們皆看着城樓上。

“本王何時應允過?”慕容瀾怒道,“你青侖一族世代為奴,是高祖的遺命。如今你們起兵叛亂,還妄想廢除奴隸制,豈不可笑?”

那青年将軍一怔,哈哈大笑,笑罷怆然道:“趙将軍,你白死了!你早說過,青侖孱弱,與大胥一戰,注定失敗。可就是要向世人證明,青侖人不是賤奴,青侖人亦有血骨。可你如今枉死,千萬族人依舊世代為奴。這樣的賤命,不要也罷!末将這就随你去!”忽的從腰間拔出刀,毫不遲疑的自刎。

兩名大将倒在血泊中,萬餘青侖将士死一般寂靜,全盯着地上的屍身,無形中似有暗潮醞釀。大胥這邊兵将亦是面面相觑。

步千洐最先警覺,他走到大殿下面前拜倒,沉聲道:“殿下,此處青侖兵衆多,請謹防生變!”

慕容湛也走到慕容瀾身旁:“瀾兒,或先安撫降軍……”

“王叔,你要我如何安撫?”慕容瀾冷道,又看向步千洐,“步将軍,你說得對。叫你手下士兵看好他們,一旦有變,格殺勿論。”

步千洐原意跟慕容湛一樣,希望慕容瀾先安撫青侖降軍情緒。未料慕容瀾如此決絕,不由得心生怒意,面上反而笑道:“殿下所言極是!末将自不會手軟,誰要是亂動,立刻按殿下所說,殺得幹幹淨淨。只不過将來大胥北伐君和,少了青侖兵一部,可惜、可惜!”

慕容瀾被他說得語塞。他知道步千洐說到了點子上——将來大胥必定北伐,青侖族人目前仍有數十萬之巨,雖然目前反叛,但肯定已被皇帝劃入了将來的戰力中。若是今日令他們更加離心,将來只怕不好征兵。但他亦想得清楚,今日他若答應了青侖代為求情,就是把自己推入進退兩難的境地。他不會那麽傻。于是他依舊冷着臉,不做聲。

“啊!”城樓上衆人驚呼,破月亦捂住自己的嘴。

誰也沒料到,青侖兵沒有因為主将的死而暴動。他們選擇了另一種方式,表達自己悲哀而壯烈的抗争。

“青侖不願為奴!”那是從男人胸膛中爆發的嘶吼。

第一排青侖将軍們,全部拿出佩刀,動作整齊的仿若日常操練。白光閃過,血噴如潮。他們倒下了。

“青侖不願為奴!”第二排的中級軍官們倒下。

然後是第三排、第四排……

沒人知道,這是趙魄安排,還是将士自發的行為。可城樓上下數千大胥兵都看到,青侖将士們以割麥子一樣的速度,一排排倒下。

當抗争只是徒勞,當投降也無法求來憐憫,他們選擇死亡來表達自己的意志。

步千洐眉頭緊蹙、慕容湛神色劇變,其餘将士面面相觑,胥兵們則紛紛放下手中弓箭,安靜得不可思議。

“青侖不願為奴!”

這聲音還在回蕩。

“不!不!”城樓下方,還有不怕死的青侖百姓,原本縮頭縮腦站得很遠,此時全都驚呆了吓傻了,哭着喊着要往軍陣沖過來。原本阻擋在百姓和青侖兵中間的大胥兵陣,此時竟像豆腐般一戳即破,仍由這些老人、婦孺沖到青侖兵中,瘋狂的尋找自己的親人。

然而沒有一個青侖兵動搖,沒有一個人出聲。後排的士兵們舉着刀,靜靜等待。前排的士兵倒在血泊裏,怒目圓瞪,死得其所。

“大殿下!”步千洐忽然收起全部戾氣,朝慕容瀾跪倒,“請答應他們吧!他們也是大胥的子民!”

慕容瀾抿唇,臉色鐵青不語。趙初肅仿佛沒聽到,看向一旁。慕容瀾身旁幕僚厲喝道:“步将軍好大膽子,是否廢除奴隸制乃朝政之事,豈容你非議!”

“瀾兒!答應他們!”慕容湛身形孤直,面色難看。

慕容瀾看他一眼:“十七叔說得好輕松。本王若是答應,便中了趙魄奸計。十七叔在父皇面前說話一向有分量,何需撺掇我?”

這話說得有點直接了,約莫也是被青侖兵逼急了。

慕容湛神色微震,眸色一沉。

步千洐面色極冷,此時也顧不得自己人微言輕,上前一步正要說話,慕容湛忽然搶到他身旁,抓住城垛,提氣喝道:“停手!我是誠王慕容湛!你們今日所求,慕容湛一力承擔!你們無需再死!”

清亮而激越的聲音,回蕩在青侖城上空。無數只握刀的手,因這一番話,僵在半空。

四野一靜。

慕容瀾神色微窘,但眉宇間更多的是隐隐的譏诮;趙初肅不發一言,步千洐神色傲然而欣慰的望着慕容湛。破月心怦怦的跳,望着慕容湛的背影,全身血脈,仿佛因他的這句話要燃起來。

你們今日所求,慕容湛一力承擔!

他們不過是賤奴,與他利益毫不相幹的民族,甚至還是戴罪叛軍。奴隸制存在已久,滿朝文武從無人非議。他一個從不過問政事的閑王,今日卻仗義相助!

“誠王,你當真不會诓騙我們?”有青侖将士喊道,聲音已有些抖了。

慕容湛靜靜立在城垛,黑色戰袍、墨色發髻,襯得他的臉白如美玉。飄飛的衣袂、肅然的神色,卻似神默立于雲端,悲憫的看着世間蒼生。

他的聲音緩而沉:“慕容湛所言,字字發自肺腑!諸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堂堂男兒豈能輕生?你們雖然戰敗,卻依舊是大胥子民,只要世代忠誠大胥,再無異心。我今日便快馬回京,當面向皇兄陳情!”

在片刻沉寂後,只聽“铛铛铛”數聲,是青侖人的刀劍掉在地上。

“誠王!”

“誠王!”

數千兵士齊齊拜倒在血泊中。

“誠王慈悲!”他們齊聲高呼、許多聲音已經哽咽。

“誠王慈悲!”這聲音遠遠回蕩開去,很快連接成一片,已分不清是将士的聲音,還是城中青侖族人的聲音。

慕容湛負手而立,神色堅毅而動容。步千洐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幹得好。”慕容湛回頭笑笑,神色卻是肅然。

慕容瀾無聲冷笑,下了城樓。趙初肅和其他将士走過來,朝慕容湛拜倒:“誠王慈悲!”步千洐也拜倒,破月站在最外圍,亦是無聲拜倒。

慕容湛回身看着衆人,平靜而笑:“諸位不必多禮。今日對青侖的承諾,與諸位無關。”

衆将站起來,都不做聲。唯有步千洐朗聲笑道:“誰說無關?誠王,末将願與你共同進退。”兩人相視而笑,步千洐回頭道:“月兒過來!”破月依言走到他身旁,三人并肩看着城樓下正接受胥兵整頓的青侖兵,心頭隐隐都有沉重,卻同樣坦蕩無悔。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争取中午12點準時更新,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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