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男娃娃
第56章 男娃娃
南卿公子倚在月光下,良久都沒有一個動作。
最後從帷幕下走出一個身材精瘦,但腳步沉穩的人,借着月色,他膚色病态地白,正是叫墨羽的黑羽營首領。
“他居然沒有認出你。”
墨羽坐到桌前,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飲而盡。
南卿轉過頭,看向妝臺上鏡子,裏頭的面孔他自己都還未全然适應,不說極致精妙的五官,單說這皮膚,便是他極度渴望了半輩子的模樣。
“我改頭換面,他當然認不出。”他說。
“那你呢??”墨羽語氣揶揄,“你一點都不失望嗎?白景塵。”
白景塵……這個名字好些日子都沒人叫了呢。
“有什麽可失望的?”
墨羽細細說道:“你和他都有過那麽多次肌膚之親,哪怕是面容變了,若他真的有一丁點愛你,也能認出來。可他跟瞎了一般,沒有半點察覺。這說明他本身就是個過後便忘的薄涼之人,還是他根本就沒愛過你?”
白景塵甩甩手,滿不在乎。山與~息~督~迦。
“要是他還能認出來,我吃的苦可不是白費了?”
“到時候你可別舊情複燃。”
墨羽走過來,坐在白景塵旁邊。
“不過你也看到了,君元宸怎樣一個人,以前你長得那麽一張醜臉,你傾盡了所有真心,他只對你羞辱折磨。現在看到‘花魁南卿’,一面便着了迷,男人都是俗物,永遠只是看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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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景塵沒有回話。
他也注意到了,君元宸對“南卿”,可謂是再溫柔妥帖不過了。
難道真和墨羽所說,一張臉,便有那麽大吸引力嗎?
“哎哎!”墨羽饒有興致地說,“你剛剛看到君元宸的樣子了嗎?跟只哈巴狗似的,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笑死我了。”
白景塵嗤了一聲,也不知道在鄙夷誰。
“你別嗤,我說真的,他再見你幾次,恐怕你說讓他把他王妃休了,他都會照做。”
墨羽伸了個懶腰,自己回房歇息去了。
白景塵沒有睡意,他怔怔地望着明月,已經整整一年了。
自從他“死了”之後,第一次見到君元宸。
難以入眠的原因并不是舊情複燃,也不是恨意噴湧,他已經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情緒了,但心中的那道刀口傷痕,只要看到君元宸,便隐隐作痛。
……
一年前,也是這樣皎潔的月光下,白景塵是怎麽也料不到能自己活下來的。
扁十四告訴他,他從城樓上一躍而下,血流了一片,呼吸已無,君元宸飛身而下,抱着他的“屍體”還流了兩滴淚。
白景塵實在無法想象,君元宸流淚到底是什麽樣子?
現在想來,白景塵都覺得荒謬。
生前不知珍惜,死後流兩滴狗尿,讓人好笑。
可惜白景塵當時一無所知,否則他一定要放肆大笑。
可憐扁十四一把老骨頭,背着他的“屍體”,滿京城舉目無親,到處找落腳的地方,客棧又不收留。也不知君元宸發了什麽瘋,忽然命人要找到白景塵的“屍體”,擡回瑞王府處置。
扁十四哪裏肯還把白景塵交給他?背着白景塵東躲西藏,躲避瑞王府的人。
最後還是被人找到,關鍵時刻,有人出手殺了幾個瑞王府的人,才幫扁十四脫身,躲去了青蓮館。
白景塵後來才知道,這個救出扁十四的人,是墨羽。
當初白景塵手下留情,騙了君元宸,幫墨羽逃跑,墨羽還了這個人情。
這一遭,屬實是九死一生。
若是沒有扁十四活死人肉白骨的醫術,他也早去見閻王了。
恢複意識的時候,眼皮跟被漿糊黏住了一般,怎麽也睜不開,渾身也痛得要命,白景塵不知道自己骨頭斷了多少根,他知道自己沒死成,但跟死人沒什麽兩樣,躺在床上和植物一般無法動彈。
當時白景塵一心求死,心氣斷絕。死了也就罷了,可他跟活死人一般,意識卻清楚。
他總能聽到扁十四和紅蓮吵吵嚷嚷的聲音。
“這小混蛋給我按腰,奴家就知道是你老小子的徒弟。”
這是紅蓮的聲音。
“他還答應要給我治好我這老腰,怎麽自己先折騰着這活不活死不死的鬼樣子了?”
“我看你才是活不活死不死,你一把年紀了,怎麽還不去閻王那裏報道?老妖婆子!”這是扁十四在回罵他。
紅蓮聲音乍起來了:“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老妖婆子當然是要活着等你們先死了。”
聽他們鬥嘴,白景塵很想笑,原來這就是活着的感覺。
哪怕是跟個老冤家鬥嘴都覺得有趣。
死了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只落得一個親者痛仇者快!
“唉唉。”紅蓮追着問,“你這小徒弟還沒斷氣吶?”
“閉上你的臭嘴吧,我徒兒長命百歲!”
一聲清脆的聲音,紅蓮叫了起來。
“啊!你敢打奴家屁股?!”
“打你就打你,還要挑地方嗎?”扁十四停頓了一下又說,“你這老得起褶子了,屁股很多年人沒人碰了吧?我看你叫得挺騷的。”
“咯咯咯~不比你一輩子沒人碰強?”
紅蓮笑起來,扁十四氣得不輕,兩個老頭兒互相撕扯了一會兒便氣喘籲籲。
扁十四披頭散發地喘息:“唉……老了老了,放五年前,你看我不把你頭發揪光,讓你出家當尼姑。”
“可勁兒吹吧,你什麽時候贏過奴家?”紅蓮喘了幾聲說,“你那老姘頭就埋在東郊,你真不去看看啊?”
“我發誓永不相見,還去看什麽?挖出來看骨頭嗎?”
興許是想起往事,又或者感慨歲月不饒人,兩人都沉默了。
白景塵聽得真切,原來師父也有一段虐戀,難怪從小灌輸他不要碰愛這個東西。
白景塵昏昏沉沉,睡了醒醒了睡,那幾日扁十四和紅蓮吵了些什麽,多數是不記得了。
唯有一次,紅蓮談起白景塵。
“我怎麽覺着……”
紅蓮近在咫尺地說話。
“覺得什麽?有屁快放啊。”扁十四催他。
“啧,我就是覺得你徒弟怎麽順眼了點兒呢?”
紅蓮聲音更湊近了,應該是在盯着白景塵看。
“我看你不順眼。”扁十四切了一聲,“咦?景塵他的臉……比在岳州時,确實好了太多,膿瘡少了許多,皮膚也白了點。”
“我就說京城的水土養人嘛,你非去岳州那破落地方當野人。”
“你別吵!”
扁十四堵住他的嘴,托起白景塵的手腕把脈。
“嗯?瘡毒已經消失了……”
“什麽瘡毒啊?”紅蓮在旁邊湊熱鬧,“我還以為他的臉是你故意弄爛的呢。”
“我弄爛他的臉幹嘛?”
扁十四沒好氣。
“你自己一輩子沒人愛,就心理變态,把徒弟臉弄爛,也不讓他找心上人,陪你這個糟老頭子單身一輩子呗。”
白景塵無法說話,但有時候,他甚至也這麽懷疑過師父……
畢竟以師父的醫術,吃了那麽多年的藥,自己的臉怎麽也沒見好呢?
“屁話。”
扁十四簡單罵了一句。
“啊!”
紅蓮突然叫了起來。
扁十四被吓得一抖:“你又雞叫什麽?”
“我知道了,我明白了!”紅蓮興奮地說,“你徒弟白景塵,不會就是當年宮裏那個男娃娃吧!?”
什麽男娃娃?
白景塵忽然心裏一緊,他的身世,除了父母雙亡,師父沒有跟他說過什麽。
扁十四卻默不作聲。
“你說啊,是不是,是不是?”紅蓮追問不止,“哈哈,你不說話,肯定是,算算年紀也差不多,他一臉爛瘡也對上了!啧啧,你這死老頭子,居然偷偷把那男娃帶出宮養大了唔……”
紅蓮的嘴被捂住了。
扁十四壓低聲音訓他。
“你別瞎嚷嚷,被人聽到了不是什麽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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