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井裏有...人

這天，衛生所徐大夫的媳婦又該去林家村看丈夫了。

她臂彎挎着個竹籃，裏頭裝着兩個番茄、幾個雞蛋，還有一小袋面粉。想着徐大夫總是沒啥血色的臉，小媳婦就忍不住嘆氣：男人啊就是不會照顧自己，一個人在衛生所上班都一年多了，他還是連飯都不會做，每次也就自己來的時候能讓他吃兩頓好的，其他時間都是瞎對付過去。

這樣下去，身體哪兒會好？還是個大夫呢！

小媳婦嘴上埋怨，心裏對自己男人能上衛生所的大夫還是很自豪的。要不然，她也不會這麽大張旗鼓地收羅了好食材帶過去給他做飯。

準備給他做個番茄雞蛋撈面條。

想到他每次吃自己做的飯都狼吞虎咽的樣子，小媳婦這心裏就甜滋滋的。

“哎呀，忘帶青菜了。”小媳婦面都擀好了，都準備燒水下鍋了才想起來，自己忘帶青菜了。

不過這也不算啥大事，農村家家戶戶哪兒有不種點兒青菜的，到鄰居家借一把就行了。

小媳婦卻沒想到，徐大夫的鄰居這麽小氣。

“文秀嬸兒，不就是一把青菜……不想借就算了，我到別家去。”小媳婦不高興了，她想着福根叔跟自家那口子怎麽也算半個同行，這才上門，可福根叔他媳婦捏着把小青菜，那不舍得放手的模樣，讓她覺得這家人也忒小裏小氣了。

又不像前些年鬧饑荒是真的吃不上飯了，在他們衛河村可沒有這麽扣扣索索的鄰居！

“……”劉文秀愣了愣，覺得不方便解釋這個誤會：要怎麽跟人家說，這是她寶貝孫女“照顧”的小青菜，又鮮嫩又爽口，別處絕對找不着呢？

“拿去吧……”劉文秀依依不舍地放了手，還特意囑咐道，“小青菜嫩得很，別扔葉子啊……菜根兒也能吃的！”

小媳婦背影一僵：深深覺得丈夫在林家村的日子，可能比自己想象中還要苦，這得是窮成了啥樣啊，青菜葉子和跟都舍不得扔？

看着小媳婦不大高興離去的背影，劉文秀好容易才忍住了滿心的不舍：

哪怕是自己家裏，小皮親手‘扒拉’過的統共也就這麽幾塊地，青菜雖說長得快，可吃得也多啊。

從小皮能走會跑以後，林福根不舍得孫女往地裏跑，就在家裏後院專門圈了一塊地，讓小丫頭高高興興在裏面玩水玩泥巴。

這麽一來林小皮高興，不出家門也安全，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帶來的效果就是那片地成為了林家最珍貴的東西：

上哪兒去都吃不着的好蘿蔔好菜！連紅薯都甜的像蜜一樣！

經過長時間的觀察和試驗，林福根發現，必須是孫女觸碰或是關注過比較長時間的食材，才有那種神奇的效果。

本來能把水變得甘甜是最方便的，做什麽飯都放一點就是了。可有時候天氣涼，擔心小丫頭總玩水會着涼，最後林福根做主，幹脆圈塊地讓小皮玩兒，這樣那塊地上不管種什麽都好吃得很。

攥着把小青菜回家的小媳婦還忍不住跟丈夫抱怨：“文秀嬸子也太小氣了，一把青菜當寶似的，還不舍得借呢……等我下次來，非得還一筐不可臊臊她不可！”

可等到洗菜下鍋，小媳婦心裏就忍不住犯了嘀咕：剛才摘菜的時候她就發現了，這小青菜水靈靈，脆嫩嫩的，還真是一個菜葉都用不着扔，至于菜根她當然順手切掉了，現在改革開放家家條件都好了，得窮成什麽樣兒才連菜根都往嘴裏吃啊。

切成小段的青菜一下鍋，撲鼻的香味更是熏得她一愣：

自己帶的番茄是家裏種的，雞蛋是自家雞生的，都是沒打農藥的好東西不錯，可以前也做過面條……好像沒這麽香啊。

等到小徐大夫第一口進嘴，更是呆了，用最大的意志力放下筷子，捧着自家小媳婦的臉仔仔細細看了三遍：“媳婦兒，你這做飯的手藝咋漲得這麽快，這撈面條也太好吃了！”

說完，顧不得等媳婦的回應，徐大夫抓起了筷子呼嚕呼嚕地把臉埋到了大海碗裏，吃得頭都不擡。

“尤其是這個青菜，又脆又嫩，咬一口下去汁水清香清香的！”徐大夫嘴裏裹着一大口面條，含含糊糊地繼續誇媳婦。

小媳婦簡直被誇懵了，試探着自己也撈了一根青菜放進嘴裏，極嫩極爽口的清香讓她整個人瞬間愣住：

怨不得文秀嬸子不舍得借，這青菜是咋種的，也太好吃了吧？！

……

小媳婦回到衛河村之後，把林家村地裏種的青菜誇上了天。

“啥？青菜能有多好吃？能比肉還好吃不？”大部分衛河村人聽完都和聽笑話似的，笑笑就完了。

還有人格外不屑，因為她就是從林家村來的，林家村的莊稼蔬菜是啥蔫吧模樣，她還能不清楚？

劉翠花撇了撇嘴，深深覺得小媳婦沒見識，啥都當寶。

等嘲笑夠了小媳婦，劉翠花瞅了瞅天色該回家了，不情不願地嘆了口氣，陰着臉扭頭往家走。

想到要回家，她甚至打了個哆嗦。

她嫁過來也有差不多一年了，衛河村臨河臨大路，是比林家村富裕許多，可那是別家。嫁過來才知道，她改嫁的這個男人為啥不在本村找續弦。

她的丈夫徐祖根沉默寡言、勤快、幹活利索，在村裏是個人人都誇的老實漢子，只有唯一的一點兒——愛喝酒。

酒後關起門，他就愛打媳婦和孩子當消遣。還是打得鄰居都不知道的那種。

看似憨厚的徐祖根很聰明，從來不打頭臉，怕被人看見，可衣服蓋着、看不見的地方，都是青青紫紫的暗傷。

家裏的一雙兒女也被他們的親爹吓得跟受了驚的小麻雀似的，膽子比針尖兒還小，說話大聲點都能把他們吓哭。

劉翠花嫁過來的前幾個月，徐祖根還很收斂，雖然劉翠花在本村沒親沒故的，他還是忍住了沒喝酒。

也許是前頭那個不知道怎麽死了的老婆給了他不小的刺激，他似乎也在試圖改邪歸正，花了二百塊錢的聘禮娶劉翠花回來，看着居然是真的想好好過日子的。

直到某天，他幹完了地裏的活計，去供銷社買化肥，等出來的時候，除了化肥，他的手裏還拎着一袋花生米……和一瓶子散裝酒。

劉翠花的噩夢開始了，從此以後，只要看到酒瓶子，她就開始抑制不住地打哆嗦。

可徐祖根不喝酒的時候，又對她和大丫很好。

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吧，只要不喝酒，他對自己還是挺好的。要是再找，說不定還不如這個呢。

劉翠花回了家，看大丫和徐祖根的兩個孩子都好好在屋裏寫作業，就準備先去做飯。

走到井邊打水，把連着繩子的桶往裏面一扔，就聽到一聲不同尋常的響聲，這讓劉翠花下意識地往井裏看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讓她幾乎吓癱了。

她看到井裏有一個黑乎乎、濕噠噠的龐然大物，一雙眼珠子發着綠光，趴在井壁上，正牢牢地盯着自己。

接下來的一幕更加離奇，當癱坐在地上不能動彈的劉翠花以為自己看到了鬼怪的時候，從井裏爬出來的，卻是自己的男人。

……當然，這一發現讓她心裏的驚恐也并沒有少上幾分。

因為此時的徐祖根面目青白、表情麻木、四肢僵硬……怎麽看都不像個大活人，反而更像鬼怪。

伴着讓人毛骨悚然的氣氛，‘徐祖根’慢吞吞出了井，然後在劉翠花打顫的牙齒聲中，‘咕咚’一聲倒地不起……

橫卧在那裏不動了。

劉翠花連一秒鐘都沒想：是不是應該大着膽子過去看看自己男人是怎麽回事。會不會是自己剛剛受到驚吓，胡思亂想自己吓自己？

他會不會是不小心栽到井裏，然後又自己爬了上來，或者是犯了什麽病？

等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力氣，她就什麽都不顧了，騰地站起了身，跌跌撞撞地往屋外跑。

——她甚至都沒想起來，至少應該拉上屋裏的三個孩子。

……

劉翠花大腦一片空白，壓根不辨方向，只是本能地循着自己熟悉的路，一直一直地跑下去。

等到被發現的時候，她暈倒在了林家村村口的大槐樹下。

而發現的她的也不是別人，甚至連人都不是……而是林小皮家的小野豬。

如今小野豬已經是只成熟的豬了，完全可以自己遛自己，這剛溜達到村口，就見樹下趴着這麽個不死不活的玩意兒。

瞅着那坨不明生物身上染着顯而易見的陰森氣息，身為瑞獸的小野豬哪兒怕這個，當即就颠颠兒地跑了過去，甚至還有一點兒小興奮。

它清楚得很，野山深處可的确是有鬼的，自從跟了林小皮下山，在村裏面卻是好久不見了。

如今難得見着帶着陰森鬼氣的，它忙湊近了，用鼻子拱了拱，就想瞧個仔細——

萬一是以前的熟鬼呢？深山裏的鬼怪小夥伴們，跟它可是好久不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