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上貢

林福根的汗毛瞬間就豎起來了，滿頭冷汗的他僵着脖子不敢回頭……

瞎子師父講過：活人身上有三盞燈，分別在頭頂和兩肩，如果後頭有陰物，回頭就會把肩上的燈給吹滅——要是三盞燈都滅了，那就涼了。

想到身後不知什麽時候跟來這麽一大群的‘陰物’，林福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細想卻覺得不對：

這些東西不會無緣無故跟來的，不管是人是鬼，做事都會有目的，它們跟了自己這麽久卻毫無動靜……總不會是想單純出來散散步吧？

雙方在寂靜中對峙……直到一聲歡快的豬叫聲打破了平衡。

“哼哼！”好久不見鴨！！

小野豬快樂地奔向了自己好久不見的小夥伴們。

大大小小的黑影們也歡快地扭曲了片刻，然後一擁而上，圍住了小野豬。

在林福根近乎麻木的表情中，不知道雙方叽叽喳喳了些什麽，總之，片刻後……

他們圍住了林小皮，畢恭畢敬地行起了大禮。

林衛民驚恐又迷茫：……我是誰？我在哪兒？我閨女又是誰？

林福根麻木又淡定：……孫女是個隐藏大佬什麽的，習慣習慣就好了。

被團團圍住的林小皮表現就不一樣了，昂着小腦袋理所當然地受了這群鬼怪的禮之後，她伸出了兩只肉肉的小手——手心朝上那種。

安靜圍觀的林福根，表情忽然空白了一瞬：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俺老林家可沒有這麽厚臉皮的人。

然而下一刻，開了金口的林小皮無情地打破了爺爺的幻想，她張開了微微紅的小嘴，字正腔圓地說：

“糖！”

影影綽綽的黑影鬼怪們齊齊呆滞了片刻，繼而面面相觑：……大佬說啥？糖是啥意思？是俺想的那個糖嗎？

小野豬在旁邊被自己的朋友們蠢到直蹦，恨不得揮舞着小豬蹄子給它們比劃：糖！就是甜甜的糖！最好帶奶味的那種！大佬最喜歡了！上貢求祥瑞的不二之選！

在小野豬盡職盡責的解釋之下，鬼怪們總算明白了林小皮的意思。

“……人類。”一個比較聰明的吊死鬼吐了吐三尺長的舌頭，給夥伴們指明了方向，“人類、可能、有糖。”

一個死的時候腦子碎到找不到的摔死鬼直接放棄了自己思考，晃了晃身體就飄飄蕩蕩地上了天——開始從高處搜索整片野山林子，試圖找到人類，繼而找到奶糖，然後上貢給大佬。

邏輯非常完美，完全沒有任何漏洞。

林福根目瞪口呆地圍觀了事件發展的全程，并對于産生的結果非常之驚喜：

鬼怪們要是一門心思在野山裏找人，可比那衛家兄妹找的那七八個人靠譜多了。

林福根現在只有一個卑微的願望：希望衛小娟一個姑娘家，出門能多帶點吃食，否則要是讓鬼怪們失望的話，他可不知道後果會怎麽樣……

……

衛小娟還真的在吃糖。

她和她那個二流子對象躲在一個淺淺的山洞裏，正在瑟瑟發抖。

初秋的天氣下着綿綿細雨，山洞裏潮濕又陰冷，兩人直接被凍透了，關節處總覺得呼呼地灌着涼風，兩天沒好好吃東西的腸胃，更是涼嗖嗖的。

這樣的時候，衛小娟以往被她對象所诟病的‘愛吃零食的小資作風’卻派上了用場——她帶了一兜子親哥從市裏供銷社給她搶購的零食：

果丹皮、酸棗糕、盒裝蜜餞、山楂片、大白兔奶糖……甚至還有兩罐牛肉罐頭和軍用壓縮餅幹。

此時，能提供熱量的零食簡直是救命的東西。

衛小娟一邊嚼着奶糖，一邊不停嘴地抱怨：“你不是說從山裏穿過去，兩三天就能到隔壁封市嗎？這已經兩天了……你可別跟我說你迷路了！”

二流子馮峰壓根不是本地人，看了看地圖就選擇了這麽個‘僻靜無人’的私奔路線。再碰上衛小娟這麽個沒吃過苦，也沒操過心的‘大小姐’，簡直是瞎子踢毽子——一個不如一個。

更要命的是，衛小娟為了漂亮，還穿了一身城裏如今最流行的蝙蝠衫加喇叭褲。在野草叢生、樹枝處處的山裏，蝙蝠衫走哪兒挂哪兒的特性……簡直是噩夢一樣的存在。

數着鵝黃色蝙蝠衫上頭被樹枝挂出來的四五個洞，衛小娟又委屈又後悔：早知道托人買張火車票就好了呀，怎麽腦子一抽就跟着他往深山老林裏鑽了呢？

馮峰其實也一肚子火：他本來想忽悠了這個家裏條件好的，混吃混喝，最好再讓他倒插門就最好了。

誰知道她腦子一熱，說家裏死活不同意，可她對他是認真的，所以就算私奔也要跟他在一起。搞得馮峰騎虎難下，就想着把她忽悠到深山老林裏，然後自己瞅機會悄悄走人。

到時候擺脫了這個累贅，憑他的樣貌談吐，換個地方忽悠個姑娘，又是一條好漢。

總結一下，就是倆人一個蠢一個壞，所以才落到了如今這麽個尴尬的境地。

不過沒關系，他們很快就要被‘解放’了，以一種不怎麽尋常的方式。

……

小煤球是野山裏土生土長的小妖怪，因為渾身黑乎乎的、個子也又小又圓，連五官都看不清，讓它一直都挺自卑。

今天各路鬼怪一起圍住‘神獸大人’行禮的時候，它被擠在陰影裏，不注意看壓根都注意不到。

不過與它低調的外表不同，整座野山底下，大部分都是它的天下。

是的，野山的深處，蘊藏着異常豐富的煤礦資源，一直鮮為人知，經年累月的，居然孵化出了小煤球這麽一個精怪出來。

所以當其他的鬼怪要麽在林間穿行、要麽飄蕩在半空尋覓、甚至還有能附身到植物上的草木妖怪……只有它，勤勤懇懇，一寸寸沿着土地，去細心感知陌生的氣息。

而它的運氣也相當好……因為衛小娟他們暫時避雨藏身的那個山洞，恰好就是小煤球的地盤。

所以衛小娟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丢了所有的奶糖。

小煤球頭一次越衆而出，結結巴巴地跟林小皮報告的時候，它緊張得臉都在發燒——當然，別人其實是壓根看不清它的臉到底紅沒紅的。

坐在小野豬背上的林小皮輕輕抽了抽鼻子，頓時熱情了起來——在這個不起眼的小精怪身上，她聞到了她最最喜歡的——

金錢的味道！

這是小煤球嗎？這是金娃娃呀！

長得像是黑線球的小煤球，在恭恭敬敬上貢了所有剛找到的奶糖的同時，也震驚地收到了來自林小皮的回禮——

小女娃歪了歪腦袋，努力伸長了自己的小短手，在頭頂吃力地摸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摸到了自己綁揪揪的紅頭繩，然後拽了下來，熱情無比地套在了小煤球的身上。

“……？”

林小皮指揮着自己不怎麽聽話的手指，本來是想跟媽媽一樣，給小煤球也紮個小揪揪的。

可是世事難料，她高估了自己這個一歲半身體的四肢協調和手指靈活度，努力了老半天，她成功把本來蓬松圓滾滾的小煤球……

變成了一個黑葫蘆。

嗯，腰間一個紅腰帶，上下兩截的那種葫蘆。

連沒什麽審美觀的林衛民都看不下去了，不忍直視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小煤球倒是對自己的葫蘆造型感激涕零，甚至抖了抖身軀，落下了無數感動的煤灰：

這可是來自大佬的恩賜！它可能之前都長錯了模樣，其實從成精的那一天起，它就不應該是圓球兒，而是就應該是個葫蘆！一定是這樣的！

林小皮有些心虛地竄到了親爹的懷裏要抱抱：特別像在外面闖了禍準備躲起來的小盆友。

跟着新出爐的葫蘆煤球，林福根一行人往衛小娟他們藏身的山洞趕去。

沒想到剛一轉彎，就意外碰到了兩個熟人。

幾天沒見就面色枯瘦如骷髅的徐祖根擡起頭，震驚地頭一次在野山看見除自己以外的大活人。

他身上軍綠色的衣裳已經成了破布條，露出渾身密密麻麻的青紫色的傷痕——和當初他喝醉時，往媳婦身上打的傷痕如出一轍。

長期被冤魂纏着，徐祖根的臉色早就青白得沒了人氣兒，渾身的冷汗和無數次浸水，頭發絲絲縷縷地黏在臉上，讓他的表情顯得格外猙獰。

以為林福根良心發現來來救自己的徐祖根瞬間就紅了眼眶，數日來被自己上任媳婦、現任水鬼折磨的痛苦經歷，讓他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緊緊抱住了林福根的褲腿：

“你終于來救我了！她要生生折磨死我啊！連個痛快的都不給！快帶我出去，我家的地和宅子都不要了，都給你，只要救我出去就行，救命啊——”

“咳咳”林福根使勁兒抽出了自己的腿，回複道：“那啥，我就是路過的……你們繼續。”

路過的……繼續……繼續？？？

徐祖根震驚地喃喃重複，繼而發出憤怒至極的怒吼：

“林福根你不是人！你說的這是人話嗎！！！你早晚要遭報應的！”

“你還知道報應？你現在所經歷的，可不就是你該得的報應嗎？”林福根直視着渾身狼狽得不成人樣的男人，輕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