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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時已到,三皇子,您……”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這宮裏的人臉上卻沒有半分喜色。嬷嬷哆嗦着取來大紅色的蓋頭,說話的語氣沒有欣喜,只有愁苦。

向來素雅的寝宮難得布置得明亮,入目之處皆是喜慶的紅色。只是宮人來來往往,竟無一人露出真心歡喜的神色。

三皇子謝芷清端坐塌上,身邊的宮女還在幫他整理發髻。

他垂着頭看向自己的膝蓋,好半天才輕聲吐出一句話:“他們……狼族的人,已經到了嗎?”

嬷嬷鼻子一酸,連忙背過身去擦了擦眼睛,低聲說:“到了,剛見過聖人,現在去宮門口守着接親呢。”

謝芷清聞言點點頭,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那,我們也走吧,別誤了時辰。”

半月前,遠在西北的草原狼族忽然派使者前來皇城,代新任狼王殿下傳達兩件極為重要的事情。

狼族殘暴且神秘,數百年來都只守着西北草原,從不主動冒犯中原。此次忽然派人聯系,朝中上下都覺得奇怪。

至于這兩件事情,則像是晴天霹靂一般劈在安渝國的皇帝頭上。

第一件事是,邊境某個小國正在密謀出兵,打算在明年春天攻打安渝國。這個小國人口稀少軍隊卻極強,短短兩年時間已經吞并了周圍不少部落,若以軍隊實力來看,安渝國未必是他們的對手。

第二件事是,若安渝國需要,狼族願傾力相助,但前提是……

新狼王看中了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小兒子謝芷清,要他和親到狼族做王妃。作為交換條件,狼族願護安渝周全。

皇帝怒不可遏。

“事出突然,聖人一時難以接受實在正常。”那狼族使者不急不躁,“我們狼族別無他長,唯有戰力尚可,願為聖人解憂。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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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使者話鋒一轉,“算算日子,狼王殿下也已經在路上。此次和親,那邊境小國王上的性命,便是我們狼王給小皇子的聘禮,屆時還請聖人和小皇子笑納。”

此言一出,衆人驚愕。

一國之王的性命說取就取,這位狼王未免太過暴戾……

皇帝怔愣半晌,明白了這話中的深意。

那新狼王能輕易殺掉別國的王,自然也能輕松取自己的性命。

這樁親事,表面上是利益交換,實際上……實際上,他們安渝別無他法,唯有妥協。

皇帝按了按額頭,揮手示意那使者先退下。

“這一路路途遙遠,使者先去休息。其他的事……朕要好好想想。”

打發走使者後,皇帝疲憊地撐着額頭。

這是威脅,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然而憤怒過後,老皇帝心中更多的還是苦澀。

安渝這種小國,經受不起其他任何國家的侵襲;可是,可是……

旁的也就算了,狼族要的,可是謝芷清啊……

一連數日,宮內的氣氛都慘慘淡淡的。

謝芷清不入朝,對朝事一竅不通,不過宮裏人多嘴雜,這事最終還是傳到了他耳中。

那日早朝,謝芷清迎着衆臣視線緩緩走入太和殿內,在正中央躬身跪下,莊重地行了個禮。

他的額頭緊緊貼在地面,聲音柔弱卻不失力量。

謝芷清說:“父皇,孩兒別無他長,只願為您……分憂解難。”

這樁親事來得荒謬又急迫,幾日後那狼族使者再次觐見,說狼族的信到了,信中說狼王日趕夜趕,快馬加鞭,算算日子,最多再過七日便會抵京。

這次來京,便要帶謝芷清走。

就算再不情願,面子上也要做足準備。皇帝下了死命令,要在這七日裏給謝芷清準備一份最為豐厚的嫁妝,送他風光和親。

喜事并沒有讓宮裏慘淡的氣氛變好一些。

謝芷清是當今聖人的三皇子,亦是最受寵的那一位。

他出身尊貴,為人卻相當和善,對待宮裏的嬷嬷宮女大方又有禮,別說前朝後宮,就是這些下人,也都喜歡他。

這樣矜貴的人要嫁到那麽遠的獸族,簡直愁壞了人。

七日後,新狼王終于到了。

狼族蠻橫但也算懂禮,接受了迎親前新人不得見面的禮俗,直到傍晚才去宮門等待接親。

“走吧,別誤了時辰。”謝芷清拽拽嬷嬷的袖子,溫聲說道,“我不太會戴這些發飾,嬷嬷幫我。”

迎親的花轎和步辇早已停在寝宮外面。

謝芷清蓋上了紅蓋頭,只能讓嬷嬷扶着自己慢慢走過去。

在花轎前站定的時候,謝芷清停下了腳步。

眼前的視線全都被蒙住,他看不清寝宮門外的場景,看不到衆人的神色,卻不難想象此刻的場景。

他低頭看看腳下,從寝宮到宮外的這段路他走過數次,閉着眼睛都不會走錯。可今日再踏上這條路,何年何月才能再回來呢?

思及此,謝芷清平靜的內心終于起了波瀾。

他吸了吸鼻子,擡腿準備坐進花轎的時候,身後不遠處傳來了嘎吱嘎吱的聲音。

“小清兒!”

謝芷清顧不得禮數,擡手掀了蓋頭回頭看去——

皇長兄正推着坐在輪椅上的二皇兄,急匆匆朝他走來。

謝芷清見狀鼻子一酸,眼圈紅了。

皇長兄比他大八歲,說是長兄,其實更像父親。

二皇兄與他一母同胞,是他的雙生哥哥。只是兩人雖為雙生子,命運卻大不相同:這位皇兄出生便帶着惡疾,此生只能與輪椅為伴。

“小清兒!”二皇兄謝芷風急得滿頭都是汗,什麽風度禮儀都顧不上了,焦急喊道,“你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輪椅在謝芷清面前停下,二皇兄從懷裏掏出來個東西遞給他。

“給,這個你忘了拿。”謝芷風攤開手掌,掌心中坐着一只晶瑩剔透的玉制白兔。

謝芷清想起來了。

大約一月前,他和二皇兄偷溜出宮,在一個市集上買的。

東西不貴,質量卻意外地好。

謝芷清接過這只兔子,紅着眼睛沖二皇兄笑笑,又看向站立一旁的皇長兄。

“父皇……在宮門口等你。”皇長兄嘆了口氣,開口道,“公主……公主不肯來,在生悶氣。”

說的是他們最小的妹妹,謝芷月。

謝芷清苦笑道:“好吧,這種場合本來也不應該讓未出嫁的公主出現。兩位兄長,時候不早,我該走了。”

說罷,謝芷清彎腰為二皇兄整理好膝上毛毯,又與二人道了別,這才喚來嬷嬷為他重新整理衣着。

剛坐進轎子,身後又傳來女孩噠噠的腳步聲。

謝芷清連忙喚人停下。

回頭一看,正是他們的妹妹謝芷月。

公主一言不發,只躲在牆後面,看着他抹眼淚。

皇長兄看不下去,抱起公主交給宮人帶走。

“小清兒,吉時已到,”皇長兄沉聲說道,“去吧,別誤了時辰。”

謝芷清摳着花轎的指尖用力到泛白。他點了點頭,擠出一個笑容,點頭說“好”。

他手裏攥着那只兔子,玉制的小物件還留着一點點二皇兄的體溫。謝芷清握在手裏,不知不覺眼睛又紅了。

花轎起,唢吶響。

安渝國的三皇子,今日大婚。

謝芷清從未覺得出宮的這段路這樣遙遠過。

只是路再遙遠,也總有抵達的時候。

謝芷清眼中的淚意還沒褪去,花轎便停下了。

花轎的門不夠嚴實,留了一條縫隙,謝芷清掀起蓋頭的一角,偷偷從那條小縫裏往外看。

面前立着一匹棕色的馬。見花轎停穩後,馬上的人翻身下來。

視野狹窄,謝芷清無法看到那人的全貌。

只見那人腳踩一雙黑色短靴,靴口緊緊裹着勁瘦修長的小腿。再往上是一身紫紅色的婚袍,衣角随着那人走路的動作輕輕飄起又落下。

那人下了馬,卻并沒有朝花轎走來,而是轉彎去了右側。這時謝芷清才看到,那人右手手中還拎着一個黑色的包裹。裏面不知裝着什麽,滲出的水液将包裹打了個濕透。

他将東西随意一扔,圓滾滾的包裹在地上翻了個個,露出內裏的東西。

竟是一顆鮮血淋漓的人頭!

謝芷清的蓋頭适時落下,只看到了地上飛濺起的血跡和泥土。

只是,這一幕也足夠他心悸不已。

“說好的聘禮,本王拿來了。”那人淡淡開口,說道,“這是那國王的人頭。至于幫他策劃這場入侵的謀臣,本王留了活口,大約五日後會由專人護送進京。到時是殺是埋、是審是問,全由聖人做主。”

皇帝不知是否被這血腥的一幕驚到,久久沒有開口。

那人又說:“此後,聖人若有需要我們狼族的地方,便請盡管開口,本王絕無怠慢。”

他就是狼王,他就是……自己的夫君。

謝芷清眨眨眼睛,眼淚成串落下。

他願意用自己的未來和幸福換取國家的平安,只是……

如果說先前的情緒更多的是不舍和迷茫,那此刻謝芷清心中更多的則是恐懼。

傳聞狼族民風彪悍,兇殘成性,狼王更是殺人如麻、狼面獸心,每逢月圓之夜要吃生肉、喝人血,不然便會發瘋而死。

謝芷清呆呆地想,這些傳聞誠不我欺也……

就在謝芷清滿心絕望的時候,花轎的門被人踹開了。

“啊——!”謝芷清吓得一聲驚呼,緊緊縮在轎子的角落,閉上眼睛,“你,你——”

來人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一把揭下他的紅布蓋頭!

現象中的可怖場景完全沒有出現,謝芷清只感覺到兩頰邊傳來布料柔軟的觸感。眼淚被溫柔拭去,頭上沉重的頭飾也被取下扔在一邊。

他忐忑地睜開眼睛——

狼王殿下單膝跪在他的面前,正在用他的紅布蓋頭為他擦淨眼淚。

“謝芷清?”狼王低聲問道。

“……是,我是謝芷清。”

“好。”狼王丢下手中的紅布蓋頭,換用左手摩挲着他的下巴,動作輕柔,眼帶笑意。

下一刻,謝芷清面前的景象翻天覆地。

狼王竟将他抱出花轎,一把扛在肩上!

謝芷清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狼王抱着坐在那匹棕馬上了。

狼王坐在身後,雙手從謝芷清的腰間繞過。他抓住他的手,在掌心裏寫了一個“卅”字。

“郎卅,我的名字。”他的嘴唇貼在謝芷清的耳側,低聲說道,“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妻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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