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魏嘗記得,他方才明明夢見了當年,自己從邊外馳馬趕回衛都的那夜。真要說夢話,也只能是喊她的名字吧。
哦,嫚嫚。
她誤道是“慢”,所以壞心眼地說了個南轅北轍的“快”。
他說呢。
魏嘗替她拾掇好竹簡,聽她道:“魏公子可以回了。”
他點點頭:“長公主也早點歇息。”
不知是還尴尬呢,又或是什麽,薛璎沒搭理他,自顧自坐回了案邊。他便只好走了,翌日睡了個日上三竿,還是給魏遲悄悄推醒的。
這小子一副十萬火急的模樣,跟他說:“阿爹阿爹,大事不好了,府上來了個好年輕的哥哥!”
魏嘗一個鯉魚打挺躍起。
這也太雷厲風行了吧,昨夜還翻竹簡呢,今日便已挑了中意的迎入府?
他這頭火急火燎穿戴起身,那邊薛璎正坐在堂屋上首,靜靜看着下首的人。是衛國數年前送來長安的王世子,衛冶的兒子衛飏。
她方才吃過早食不久,便聽下人說他求見。
衛飏的姿态一如往常恭敬,坐下後,先命随行仆役呈上一幅帛畫,解釋道:“聽聞昨日是長公主生辰,雖想家父已經贈禮,您大約也不缺什麽,但空手來訪未免失禮。這畫為我閑暇所作,描的是我衛都郊野一處風光,您若不嫌棄,便當圖個樂看看。”
大約自幼寄人籬下的緣故,衛飏說話一慣不緊不慢,通身一股超脫年紀的成熟穩重。
薛璎笑了笑:“飏世子的畫,是連朝中幾個大夫都大加稱贊的,我又怎會嫌棄?有心了。”說罷示意一旁孫杏兒替她收入房中。
他颔了颔首,又從寬袖中掏出一支梅花袖箭,說:“還有這個。此前聖上賜我,說是域外人新制的暗器,我近來把玩時發現些門道,作了改制,您瞧瞧,是不是比原先更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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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杏兒替薛璎接過,交到她手中。
她扭了扭輪軸,很快看明究竟:“改制以後,可以連續發射了。”
衛飏點點頭。
看不出來,這衛國世子倒是個人才。薛璎面上浮起一些笑意:“你是怎麽想出來的?”
“倒也不全算我想的,我是從一卷書簡裏得來的靈感。”
“什麽書簡?”
“只是普通的兵鑒,不過上頭有些注解,在我看來相當精妙,長公主若喜歡,我改天叫人捎給您。”
薛璎點頭說“好”,又道:“你這袖箭借我幾日,我比照着将自己那支改一改,之後差人将它送回你府上,你順道将書簡給我的人就行。”
若非禦賜之物不可轉送他人,衛旸是想直接給她的,聞言應承下來,開始說正事:“不瞞長公主,實則今日我冒昧前來,是因家父臨走所托,與您有幾句話說。”
薛璎知道衛王今早已啓程回都,當下伸手一引,示意他但說無妨。
他便道:“家父說,此次幸得長公主相幫,他日您若有所驅策,盡管開口。”
薛璎笑了笑:“可我削了你們的地。”
“家父說他沒什麽宏圖大志,只想安穩度日,您以不見血的法子做您想的事,便已是對衛人最大的恩賜。”
“飏世子這話,究竟是出自令尊之口,還是你自己?”
衛飏稍一錯愕,擡眼見她眼底笑意深深,像看穿了他似的,忙低頭道:“長公主慧眼如炬,這話是我自己想的。”
“不必驚慌,我明白你的立場。”
“謝長公主不怪,既已與您開誠布公,我便再直說一件事。”
“你講。”
“家父入都當日,聖上設宴款待,太後也在場。家父與我提及,說宴畢後,太後與他在宮道偶遇,表現古怪。他當時并未多想,直到後來得知您北上真相,前後一串連,才覺太後分明是在打探您入我衛都的隐情。”
薛璎彎唇一笑。她當然知道,一慣安分守己的太後,當日行那越俎代庖之事,款待衛王的真正目的。——秦淑珍太好奇她為何去衛都了。
但衛冶彼時什麽都不知道,怎麽也不會失言。所以她安心待在永寧殿,沒去摻和宴席。
她說:“多謝提醒,我知道了。”
衛飏點點頭:“雖不知您為何冒險北上,但若有什麽是我衛國幫得上的,您不妨開口。”
薛璎倒還真開不了口,畢竟先帝曾要求她守口如瓶。
她剛準備搖頭,卻又似想起什麽,說:“确實有話問你。你既是衛國子孫,該知你先祖衛厲王吧?”
“自然。我方才提到兵鑒上的注解,傳說便是他的手筆。”
薛璎點點頭,不動聲色尋了個托詞:“你也曉得,我前一陣在招賢會提了一問,昨夜翻看試題者答案時,見有人說當年衛厲王薨于邊外一事非常蹊跷,包括此前,他君夫人的死也是撲朔迷離。你可知其中隐秘?”
衛飏沒想到她會問這個,稍稍一愣,回想了番道:“我的确聽過一些關乎先祖與其君夫人的傳聞。長公主可知當年的薛國?”
“嗯。”
“實則薛國與我衛國的淵源,并非是從先祖的君夫人起始。當初他們勢弱,薛王為倚仗我衛國,曾将其子公子徹送來衛都為質,并承諾除非王室生變,否則十年內絕不主動召回。”
衛飏說到這裏,似思及自身境遇,垂了垂眼,随後很快掩飾過去,繼續道:“公子徹七歲來到衛都,與同齡的先祖為總角之交。但不知何故,先祖卻在十六歲那年,提前将他送回了薛國。其後不久,公子徹的姐姐薛嫚嫁入我衛都,成了先祖的君夫人。”
這段舊事,薛璎自然在書簡上見過,乍聽并不覺有何蹊跷,問道:“然後呢?”
“君夫人從未在人前露面,聽聞患有懼光症,故才只能日日待在王寝裏頭。可奇怪的是,宮裏曾有傳言,說君夫人與其弟公子徹長相酷似,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薛璎不可思議地笑了笑:“難道說……”
她話未說完,忽聽外頭傳來一陣嘈雜,叫孫杏兒去看,才知是魏嘗來了,聲稱有重大消息向她禀報。
衛飏聽她有要事處理,忙說不再叨擾。薛璎也不想自己府上住了個成年男子的事傳揚出去,便打算下回再說,想個法子叫倆人錯開出入,不料魏嘗不知發什麽瘋,硬是越過幾名侍衛闖進院子,叩響了堂屋的門。
人都到門前了,想避也不能,薛璎嘆口氣說“進”。魏嘗一把推門而入,恰好對上走到門邊,預備離開的衛飏,倆人近距離相看,齊齊一愣。
魏嘗是在奇怪來人竟不是試題者。衛飏卻不知愣個什麽,目光在他面上流連一瞬,才驀地退開一步,示意他先請。
魏嘗被那眼神看得心裏虛虛的。
上回衛府初見,他穿羽林衛常服,又跟在薛璎身後,着實不起眼,加之衛飏也并未久留,興許根本沒注意他容貌。但此番正面相遇,卻不知是如何結果。
難道算無遺策的他,當真漏了什麽關鍵事物?
他這邊正出神,忽然聽見薛璎發冷的聲音:“什麽事?”
他聞言往四面一瞧,才見衛飏早就走了,想了想說:“我……”說罷一拍後腦勺,“我怎麽忘了……”
薛璎真是信了他的邪。
她深吸一口氣,極力壓下怒火,但仍忍不住喊了他全名:“魏嘗,你聽好了。”
魏嘗端正姿态,嚴肅起來,點點頭。
“你平日疏忽禮數,我不追究,但這兒是公主府,該守的規矩還得守。今日是一個勢弱的王世子,改天若換了哪個大人物,你也這般行事,可知會造成怎樣後果?”
魏嘗從前大小是個國君,雖說今時不同往日,人中龍淪為泥間草了,但一時要叫他對人卑躬屈膝,卻也不容易。如今他也就在薛璎面前願意低個頭,行個禮,旁處行事的确頗為恣意。
當然,從薛璎的立場出發,她所言不無道理。
他滿腔熱血,有時是該收斂收斂。
他于是悶頭“哦”了一聲。
見他應承得這般快,薛璎也就沒什麽好訓的了,說道:“沒事就回去吧。”
魏嘗點點頭正欲轉身,目光無意掠過她幾案,注意到那支梅花袖箭。與她此前手裏那支有點像,但又似乎不是同一支。
他問:“那是什麽?”
薛璎順他目光回頭一看:“向飏世子借來的暗器。”
什麽好寶貝得叫她出面借用?魏嘗問道:“我能看看嗎?”
薛璎示意他随意,補充一句:“別弄壞。”
魏嘗拿起袖箭,左翻右翻看了看,見她如此珍視,又問:“長公主很喜歡?”
“殺人利器,為何不喜?”
魏嘗心裏悶氣,擱下袖箭,正色道:“你等着。”
薛璎奇怪地看看他:“等什麽?”
“給我幾天,我造樣更好用的送你。”
作者有話要說: 魏嘗:老fu兒不發威,當我是哈喽凱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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