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再窮不能窮孩子

夏舒安向沈博晏解釋這整件事的前因後果時,沈博晏已經洗了澡出來了,他濕潤的氣息緊貼着夏舒安耳邊後面那一小片皮膚,讓夏舒安有點涼涼的,又有點困困的。

“你聽到了麽?”他忍不住問。

“聽到了。”沈博晏伸出手臂關掉卧室前方的燈,只餘下兩盞床頭暖燈。

“我周三晚上有空,可以見一面。”

“嗯。”

“......”

“你壓到我頭發了。”

黑暗裏,沈博晏低低笑了一聲。他這周都忙着工作,回家的時候夏舒安基本都睡着了。好難得找到一個機會,夏舒安還沒睡。

“......都說你壓到我頭發了,別咬我的肉,你是吸血鬼麽?!”

......

第二天一早,夏舒安穿了一件高領的毛衣去學校。

學姐見到他,驚道:“小夏,你這件毛衣挺好看的啊,哪買的?”

夏舒安:“......不清楚。”

家裏衣櫃裏放着,他随便拿的。

坐下後,他就給陳菲發了信息,告訴她周三晚上可以一起吃飯。陳菲很快回了他:

【陳菲: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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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晚上很快到來,夏舒安準時下了班,他和沈博晏聯系過,沈博晏可能要晚點,因此夏舒安先去了趟公司。公司的人對他見怪不怪,夏舒安稍等了一會,兩人一起往約定的餐廳出發。

店是陳菲那邊定的,是當地一個老店,與時下流行的裝修不同,也并非刻意營造古典味道,但就是從細節能品味到這個店的歷史,倒是與今天的主題頗為契合。

沈博晏和夏舒安到的時候,牛奶廠的人已經到了,兩人甫一進門,裏面坐了半個桌子的人就站起來,紛紛道:

“沈總,沈總你好。”

沈博晏臉上含笑,親切而端莊,是最普通的商場态度,他比對面所有人年紀都要小,面上秉持着後輩身份,謙恭地道:

“客氣了,幾位都是商界的老前輩了,不要客氣,都請坐吧。”

衆人才稀稀拉拉地坐下。

對面一共來了五個人,坐在最中間的正是工廠老板,他年逾六十,兩鬓花白,帶着一副老年眼鏡,看着十分和氣的模樣。

其他人,經陳菲介紹,兩位是主管生産的廠長,一位是負責公司運轉的副總經理,還有一位是老板的兒子,也是負責銷售業務的經理。

這是最典型的小型公司核心構成,可見他們對這次會面也是抱着認真嚴謹的态度。幾人提前被陳菲提醒過,都知道夏舒安的身份,當然了,陳菲沒有點明兩人關系,只說夏舒安和沈博晏是朋友,經夏舒安介紹才促成了這次的聚餐。

老板姓李,他喝了口茶,略顯拘束地說:

“早聽說沈總年少有為,今日一見,果然是難得的青年才俊,如此年輕就能将公司發展壯大到如今規模,說實話,我很是慚愧啊。”

最後一句話,不免加入了幾分真心。

沈博晏還是一副謙和體貼模樣,道:

“李老您說笑了,我不過是趕上了好時機,運氣加成罷了。您那時候條件如此艱難,還堅持給每一個榮川市民提供牛奶——我雖然不是榮川人,但我朋友是,他說您寧願低價銷售也要保證每個榮川市的孩子有牛奶喝。我認為,您這份堅持,才是我們做生意的人要學習的品德。”

“哎,沈總您過譽了。”

李廠長來之前心裏很是忐忑,他現在跟社會有點脫節,搞不清楚年輕人的想法,雖然在陳菲和其他人勸說下,來見了沈博晏。但他也不知道沈博晏的态度,現在看他親切中透着友好,至少心放下去了。

兩方你來我往的寒暄了一會,夏舒安叫來服務員道:“我們先點菜吧,菲姐,您給幾位老師看看,想吃點什麽。”

“好。”

陳菲作為中間人,也坐在雙方中間,她把菜單遞過去,兩邊先暫且停下寒暄,點了菜。

叫完菜之後,房間裏的氣氛才逐漸沉澱下來。

“小陳說讓我跟文輝老板見面時,我還不敢相信,我說文輝這麽大公司,哪裏有時間見我。”

沈博晏微笑不語。

李廠長果然也并不期待他的回應,他兀自說了下去:

“我現在這個廠,有五十多年了,我和我很多朋友傾注了太多心血在裏面。如果不是真的經營不善,絕對不會想要賣掉。”

“我的第一個想法呢,肯定是說找個當地的熟人賣掉,但小陳跟我說,既然我寧願賣掉它也想讓它繼續維持下去,就應該慎重地找一個買主,不要因為一時沖動就賣了。”

他原本是想賣給顧氏的,但陳菲聽說了這件事後,給他分析了一番利弊,說顧氏自家生意都不好做,估計不會對牛奶廠上心。要找就找個專業的,擁有現代化管理模式的大公司,才能夠讓牛奶廠和現代接軌,完成從老舊模式到現代經濟的轉型。

李廠長跟沈博晏至今接觸到的人都不同,他不擅長拐彎抹角,幾乎立刻就揭露了自己的底牌,這對于商業談判非常不利,但也因此,反而讓沈博晏對于這筆生意,有了幾分興趣。

畢竟,連李廠長都知道,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沒牛奶喝。

他總不能讓“家裏人”連牛奶都沒得喝吧。

話說他們家牛奶是訂的這個牌子麽?他之前見到過包裝,怎麽好像不是?

夏舒安看沈博晏說着說着忽然看向自己,莫名其妙地回看了他一眼。

沈博晏:嗯,得回家看看。

沈博晏雙手交叉握着放在桌子上,渾身呈現一種松弛的狀态:

“我有一個大型的食品連鎖品牌,在高平,榮川多地有食品加工廠,但我們的确還沒有自己的牛奶品牌,如果能夠收購‘臻好味’,結合我公司現有的銷售方式和‘臻好味’的品質,相信很快就能打出品牌效應。”

李廠長沉吟道:“那如果您收購了牛奶廠,對廠裏的老員工有什麽安排呢?”

沈博晏至今的收購項目裏,公司老板一般都談價格談未來盈利,很少有談員工的。

他勾了勾唇,道:“車間一線員工短時間內不會變動,但經營崗位會做調整,可能會有适當裁員,牛奶廠的業績說明了他們能力有限。”

這倒是也符合他的預期。

“那沈總會用現在我們‘臻好味’的牌子,還是打造一個新品牌。”

沈博晏毫不猶豫地說:“‘臻好味’已經在當地形成品牌效應,大多數榮川人對這個名字有情感,只要保證品質不變,他們就是最好的宣傳口,我不會變動牌子名稱,但會根據團隊意見,更改包裝和規格,使其更符合現代化銷售。”

罷了罷了,孩子都賣出去了,你管它穿什麽衣服,不凍着就行。

李廠長還問出了一個關鍵問題:

“那品質工藝呢?”

他一臉難以克制嫌棄表情地說:“現在市面上很多大牌子,奶源又差,蛋白質含量又低,喝起來味道都沒有,那也能叫牛奶?他們還用低脂肪這種說法糊弄大家......”

他越說越氣,一旁他兒子連忙道:“爸,爸......”

沈博晏唇角微揚,語調含笑:“您放心,這個牛奶我們自己也要喝的,不會刻意去降低要求。”

結果他一說完,對面老李還用一臉懷疑表情看着他,充分展示了對黑心商人的不信任。

這也沒辦法,畢竟這年頭,說的好聽的商人太多了。想來上輩子顧氏忽悠他們的時候肯定也說了不少好話,結果呢,都是本地老企業了,顧氏轉頭就對他們的牛奶做手腳。

這麽多年經營不善也支撐下來了,一個品質問題直接導致了品牌的毀滅,從此人們對于這個在童年占據重要位置的品牌只要憎惡和恨鐵不成鋼,再沒有初始的美好。

李廠長兒子一看他爸老毛病又犯了,正要圓一下場面:

“李老——”

沈博晏一旁,從坐下後就沒怎麽出過聲的青年忽然開口。他長得極為英俊,容貌是李廠長前所未見——這個青年用坦誠的目光望着李廠長,語氣雖不凝重,卻很是真摯:

“我也是榮川本地人,小時候也喝您們的牛奶,雖然我說話沒什麽效力,但是我希望您能相信博晏,我相信只要他還掌握着文輝的最高權力,就不會讓牛奶廠的品質變差。”

李廠長微微吸了口氣,張開嘴:“您,夏先生是吧?我聽小陳說今天這飯局還是你幫忙湊成的。”

“李老客氣了。”夏舒安語氣不卑不吭,他和沈博晏完全不同,沈博晏再怎麽裝謙遜,常人一看就知道這個人非同尋常,與人尊重不過是表現他的修養。

然而夏舒安不同,他的真摯,誠懇完全出于本心,也更容易獲得他人的信任。

“我可以拿我的信譽保證,只要沈博晏還控制着文輝,就不會做出讓‘臻好味’名譽掃地的事。”

“夏先生......”

沈博晏扭過頭:“我不會喪失對文輝的控制權的,如果有一天我對文輝的掌控不穩,我會直接把公司搞沒。”

夏舒安擰眉:你怎麽回事,我這幫你說話呢。

李廠長露出一副若有所思表情,陳菲也下來打圓場道:

“來來,大家先吃菜吧,邊吃邊聊,別餓着。”

“是,是......”

衆人開始動起筷來。

該說的話差不多說完了,剩下的也就是客客氣氣的互相吹捧,今天的飯局,是沈博晏為主,他喝得少,其他人自然也不會多喝,倒是免去了那些歪裏歪去的酒桌套路。

最後上的是一碗排骨湯,服務員給每個人盛了一小碗,夏舒安拿起湯勺正要往嘴裏送,一旁沈博晏忽然道:

“湯裏加了花椒。”

“啊?”夏舒安先是一怔,很快放下了勺子。對面李廠長正好和沈博晏在說話,注意到他們,關切地問道:

“怎麽了,這湯不合夏先生胃口麽?”

“不是的。”沈博晏代為回答:“他不太能吃花椒,會胃疼。”

“這樣啊。”李廠長連忙道:“那別吃別吃。”

夏舒安禮貌地笑了笑,沈博晏又湊上去在他耳邊說了什麽,夏舒安臉上笑容收起,不太高興地瞪了眼沈博晏。

“......”

因為沒有喝酒,這頓飯吃的時間并不長,一個半小時後,衆人離席。

李廠長道:“謝謝您,沈總,感謝您今天特意抽空來跟我們吃飯,我們回去會好好考慮的。”

“不客氣。”沈博晏溫文有禮地道:

“我也很希望那些良心企業能生存下來,重獲生機,我一直堅信,能在殘酷的商業競争中存活下來,都是各方面都很優秀的企業,這個優秀,也包括企業良心。”

“好,好,沈總,謝謝你!”

幾次握手之後,沈博晏和夏舒安終于出了門,他們的車子停在店門口外的停車場,這邊車子太多地方小,不好繞過來,兩人走出幾步,忽然,沈博晏停下步伐,蹲在了夏舒安面前。

夏舒安收了一下腳,才任由沈博晏給他系好鞋帶,兩人重新走出,很快進入同一輛車子裏。

李廠長站在店門口,注視着這一幕。

“李老,走了,車子來了。”

“小陳啊。”

“什麽?”

陳菲回過頭,老人眼中含着一絲了然的笑。

“沈總和他那位朋友,是那種朋友是吧?”

陳菲一怔,笑了笑,沒反駁。

李廠長晃了晃腦袋,走下臺階。

就說他們飯桌上那個氣氛,怎麽會是普通朋友。年輕人,還騙他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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